白鹿阏氏走了，宓琬等人却因为乌尔扎中毒继续留在王庭，等他身上的毒完全清除干净，这一年的拜火节又要开始了。

　　乌尔扎这段时间变得不爱说话了是，眼神比以往更加威严内敛。看起来，并没有因为先前的事情受到什么影响。

　　这一次的拜火节上，他为宝珠定下了亲事，马圈那边，却传来了纷乱声。

　　不知是谁先一步喊出声，传到宓琬和乌尔扎这里，变成了：“文渊要逃跑了！”

　　宓琬没有理会周围的人惊讶的目光，快步朝马圈跑去。

　　看到从马圈里牵着马走出来的两个人，宓琬心里沉了一下，脚步顿了一会才再次迈开步子走过去。

　　马圈里走出来的人正背对着她，她听到郭英对蒋成道：“你去王庭外等我，我先去告知她。”

　　宓琬的脚步轻快了些许，出声唤他。

　　郭英诧异地回头，随后又了然了，神色严肃地对宓琬道：“阿琬，大哥被困在天水，我得去救他。”

　　天水，是与西戎的战场。

　　“然后呢？”宓琬面色平静，语气也平静，“就你们两个人去？”

　　郭英垂眸，“我还有八个暗卫。”留两个下来暗中保护宓琬。

　　“不行！”宓琬拒绝。

　　“阿琬，我知道你在等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如今，他与以前一同了，一定会珍爱自己的性命。

　　“不！你要去，便将十人人都带走，把戚伟等人也带去！”宓琬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容拒绝。

　　戚伟这一年和莫乙在北狄收容流民自己组建了一支人马，他们当惯了山匪，便是用流民组建出来的人，也沾上了几分匪气。

　　郭英觉得这样会给中山部族带来麻烦，强硬地将他们身上的匪气洗掉，如同训练一支军队一般训练他们，为此还少了不少伴在宓琬身边的时间。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眼下，不就是用他们的时候吗？”不待郭英接话，宓琬已经对跟上来的香雪道：“通知戚伟，带齐所有的人，和文渊一起走。”

　　郭英想要伸手拥她入怀，但又担心自己动摇出发的决心。犹豫间，已经被宓琬抱住，她轻轻地道：“怕什么？我们这几年的时光，原本就是偷来的。你本就是天德的将军，从没忘记过你的责任。会在天德不再需要你的时候功成身退，也会在天德再次需要你的时候挺身而出。这是你该去做的事，更何况被困住的是郭怀。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为什么？”郭英顺着她的话就问。

　　宓琬轻轻笑出声来，“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她放开他，“快去吧。让西戎人知道天德杀神的可怕，让他们再也不敢随意去侵犯别国的领地。”

　　郭英觉得有什么梗在喉口，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等我回来。”

　　宓琬笑着点头，催促他快些离开。

　　看到他们的身影被夜幕裹住，她的笑容变得有点苦。

　　他这一走，身份必然瞒不住了。便是他能再次假死回来，乌尔扎还能容得下他回来吗？

　　这个答案可想而知。

　　她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垂眸转身，再抬眼，却发现乌尔扎带着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所有人都沉默着。

　　宓琬一时无言，不知他们听到了多少，知道了多少。

　　思量片刻，她还是道：“他只是去做他该做的事，不是逃跑。乌尔扎，他会回来的。”

　　周围的人依旧沉默着，乌尔扎沉默了一会，缓缓道：“天德帝得了一件稀世之宝，邀我前去天德的京城共享。到那个时候，你与我一同去。”

　　宓琬惊讶，“什么时候？”

　　“三个月之后。”乌尔扎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朝暹，去准备吧。我们大队车马走得慢，最迟，半个月后就要动身。”

　　宓琬上前两步，走到他面前，眨着大眼睛疑惑地问但了，“你不问问我吗？”

　　乌尔扎眼里多了一分柔和，“朝暹，我是你的父亲！”

　　宓琬愣了一下，笑了起来。

　　这是乌尔扎第二次提醒她了，语气充满了慈爱，不似上一次的严厉。

　　第一次，是她轻易说出想要离开的话，他让她知道，他是她的父亲，这里是她的家。

　　这一次，他让她感受到了父亲的爱里的包容与深沉。看这情景，乌尔扎当是早就知道了郭英的身份，却一直假装不知。

　　乌尔扎转带着一众人离去，他是个英名的王，可不会向承认自己一直没有发现郭英的身份。几次有所怀疑，都没有往那方面想。

　　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那个人就是郭英。宓琬的心上人，原本就是郭英，如若不然，她又怎么会答应嫁给他呢？

　　若是早些时候发现，他还不一定会这样处置。但是现在……即便解了毒，他还是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远不如从前，是时候为自己的儿女们打算了。

　　所以，他这一次去天德，便将北狄暂交给铁木图来管理。

　　……*……

　　宓琬并不知乌尔扎心中的想法，也不打算将自己要去天德的事情通知郭英，只当是给他一个惊喜。

　　要去天德，还有许多准备要做，中山部族的事情，她都托付给了雅珠。

　　如今雅珠的脸已经恢复了几分，不过还是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她的眼睛会笑，让人见了，总是会觉得心情很好的样子。姬桓因她的存在，私下里活泼了许多。

　　她的眉眼里透出笑意，“就这么把他和部族都交给我了，不怕我不还给你了？”

　　宓琬见姬桓已经出去了，笑着道：“原本就是你的，最多不过是物归原主，我要怕什么？”

　　雅珠失笑，忽而问道：“你，还回来吗？”

　　宓琬想也没想，就答道：“回。”

　　因为北狄是她的家，有她的父亲和兄长，还有儿子。

　　谁也没想到，这一走，“回家”会变得那么难。

　　宓琬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之后，便开始收拾行礼，想了想，对香雪道：“去通知西罗，让她和她的母亲与我们一起去天德。”

　　香雪笑着答道：“已经通知了。前几天乌尔扎就让人来通知潼娘和我们，想要与你一起去天德的人都可以准备起来了。主子，乌尔扎对你，是真的很好啊，就像是亲生的。”

　　宓琬诧异了一下，而后笑了幸福，“他是我父亲。”

　　……*……

　　天德与西戎的这场战争来得突然，西戎以最强的兵力，在最让人想不到的时间，进攻天德最薄弱的地方，守将匆忙应敌却因兵力悬殊而难以应对，淮阳王也正在那处，被困于其中，向北州求救。

　　宓棣让郭怀前去相救。可郭怀得到的消息有误，带人到了那处才发现落入了圈套，雁城求救之事重现。郭英这里得到消息，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宓琬一行人到平城的时候，正听到“英武将军死而复生”，“郭家军大败西戎军”的消息。

　　不知怎的，英武将军失踪的事情，还传出了一段传奇的故事。

　　原来，他重伤之下失踪之后，还聚集了一群无家可归之人，组建了一支力挽狂澜的奇兵。也不知这一次英武将军得胜归来，会得些什么赏赐，会不会另封为侯？郭家要是父子皆封侯，那必然成为流传千古的一段佳话呀！

　　在这样的喜庆下，北狄王入城的事，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乌尔扎让车队慢行，一路细细地听着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话，神色不明。

　　宓琬抱着山竹坐在马车里笑盈盈地听着。虽然事情被人传得与事实完全不同，却不可否认因为郭英一行人的出现，西戎大败。何时那里传来消息，西戎这一次元气大伤，怕是近五年之内，无力再战。

　　李潼潼看着窗外，一语不发。

　　宓琬开口道：“我和乌尔扎说了，我们一会儿到晋江茶楼停下歇歇脚。”

　　李潼潼愣了一下，回头笑着挽了她的胳膊，“不必了，便是现在见到我爹，我也不方便和他相认的。更何况，他一定不在不归堂里。”

　　只要北狄和天德的关系依旧这么微妙，他的父亲还在为郭家军诊治，他们父女还是保持距离为妙，以免节外生枝。

　　宓琬捏了捏她的脸，“那你往窗外看什么？想看谁？”

　　圆圆的脸蛋红了一片，“没……没谁……”

　　“潼潼，这一次回天德，你可想留在天德？”宓琬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你可为自己的未来想过？”

　　李潼潼沉默了一下，“你会留在天德吗？”

　　她将宓琬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些，“我觉得这个世界很可怕，只有在你身边和摆弄药材的时候，才能觉得安心。我笨，不知道这世上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也不知道哪个好人在什么时候会突然变成坏人，我只知道，你不会害我。在你身边我可以安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留在你身边，不仅仅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

　　“你还有你爹呀。”

　　以往，宓琬没有感受过乌尔扎给她的这样的父爱，并没有觉得这样的感情让人觉得有多珍贵有多让人难舍，可现在，她体会到了。

　　“在北狄一年半，我的进步比在平城的几年还要大。”李潼潼微微抿了一下唇，“不管你有没有和我们一起同行，当初，我爹都打算让我独自进雁城的。其实，我宁愿他带着我一起去阴魂岭。我有时想，虽然我从了医，却一直还是被他当成孩子来看待。在他身边，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不知道自己学的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处。他有许多的规矩，若是救了他不让救的人，他会很凶。”

　　“他那张嘴，从来都不饶人的。”这一点，宓琬深有感触。不过，她脸皮厚，不怕。

　　李潼潼“嗯”了一声，“在他身边，我只是一个乖巧的女儿，习惯于躲在他为我撑起的天地之下，可我觉得，我活着的意义不止于此，甚至于，我可以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宓琬颔首，一本正经地道：“我懂了。你的意义，是成为小仙女。”

　　“阿琬！”明明宓琬的语气再正常不过，李潼潼却听出了打趣的意味，脸越发地红了。

　　山竹的头正挤在两人中间，它不舒服地从将头扭了出来，看到李潼潼红着脸的模样，好似美味的红果子，猫眼一亮，便舔了上去，用牙轻咬。

　　李潼潼惊讶地瞪大了眼，“这猫怎么咬脸？！”

　　语气里，却没有生气的意思，一人一猫打成一团，马车里笑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