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孤岛余生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56
“我会把名字列出来,还烦请乔秘书去准备旅行证件,船票,还有钱。”唐竞继续。
23.3.2
乔士京点头。
“不管成没成,他们都可以走?”唐竞又试图要一个保证。
乔士京不答,这个保证他没法给。
“可这是行规啊,”唐竞反问,“帮中招募枪手,事情没成,枪手死了,报酬照样给他家人。乔秘书虽然是官家的人,但在帮这么些年,应该也知道吧?”乔士京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怔了怔,随即却又笑了,仍旧是一贯人畜无害的样子。
唐竞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为这样的事讨价还价。那一刻,他又想起朱斯年,倒是有些好奇要是朱律师在场会是什么反应?脑中是那句话回闪,是朱律师规劝他别总想着跟粗人比拼命。只可惜到了最后,他还是得去拼命。
“你放心,”穆骁阳总算开口,“维宏也是样,只要他在那条船上,唐太太便在那条船上。”但要是穆维宏上不了船呢?穆先生没有说下去,唐竞也就不问了。他知道,这件事,他必须做成。
“唐律师打算如何行事呢?”乔士京已经开始考虑更细节的问题。
“放话出去,”唐竞回答,“就说我有事要跟张帅当面交待。”“枪怎么带进去?”乔士京又问,“他见你之前,肯定会有人搜你的身。”“就藏在见面的地方。”唐竞说得言简意赅“不会让你事先知道在哪里见面的。”乔士京提醒。
“会的。”唐竞却十分肯定。
“你怎么知道?”乔士京看着他,彼此都是知晓往事的人,其实猜也猜到大半了。
“张帅愿意见我,无非就是为了问一个问题。”唐竞回答。
只这一句便都已经明白,这场会面发生的地点,完全取决于一个问题的答案——张颂尧在哪里?
“枪可以藏好,附近也可以埋伏人,但不可能很近,”乔士京还是十分周到的,“剩下的就是你怎么撤出来了。”“这个……。”唐竞倒是笑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张林海至少会带着两个保镖,加上司机就是三个人,再加上他自己总共四个。唐竞不可能快过四个人,他只有一次稍纵即逝机会,对着张林海开枪,然后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至于怎么撤出来,他其实心里很清楚,事情进行到那个地步,早已经与他无关了。
临走,穆骁阳又叫住唐竟。这一回,只有他们两个人,走在夜幕下的花园里。
台风像是已经过去了,外面云开雾散,月色正好。树影斑斑驳驳撒在新割的草地上,隐隐闻得到一点清香,除去华界那边传来的枪炮声,一切都是正好。
唐竞没想到穆先生又会提起往事,非常久远的那一种,久到将近三十年以前,淳园里的那一场枪战。
“那一年,华界关闭了所有烟馆,”穆骁阳开口,“上海道台致函英美领事,要求公共租界亦早日禁绝。”唐竞听着,他那时不过七岁大,并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后来那些事都是知道的。公共租界迫于各方压力,逐渐关闭了界內一千多家烟馆与烟土行。自此,所有烟毒生意迁入法租界,张林海也是那个时 候从英租界过来投到老头子门下。
“那之前,张帅与我们势同水火,但时势如此,又不能不投。”穆先生继续说下去,“也是巧,偏就有了淳园那档子事。”唐竞听出这话里些微的意思,只是等着,等待后面真正的意图。
穆先生再开口,便是正题了:“那一夜,他在淳园宴请老头子,我也跟着。外面枪手混进来,朝老头子开枪。张帅好身手,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他救的,只是可惜了你母亲。”话说到此处嘎然而止,但却也已经足够唐竞忽觉荒谬,却又震动。而这荒谬与震动,都是为了当年挡了那一粒子弹的唐惠如。所谓侠义,所谓重情,到头来不过是成全了张帅的一场戏而已。
他这才明白穆骁阳这番话的用意,这是生怕他面对那位养父心软,再给他又一个行事的理由。
孤岛余生 24.1
说话间就到了门厅,唐竞看见旁边小厅里坐着一个人,正是崔立新。他猜崔律师是来复命的,大约就是为了薛华立路巡捕房拘留所里的于亦珍,亲口告诉穆先生事情已经了了,顺便再为自己谋一份前程。
但当管家太太过来提醒,崔律师已经候了一阵,穆骁阳却仿佛视而不见,只是与唐竞握手,道:“再会就不讲了,希望这事过了之后,家人平安喜乐,你我也都还在吧。”说完,便反身进去了。
这一幕自然叫门厅里的崔立新意外。唐竞经过这么些事,却早已看得通透。穆先生是个有情怀的人,也是个实际的人,等他走了,自然就会把崔律师叫进去。不管值不值,在这座城中,在此时此刻,手里多一个人便多一条可能的出路。
“唐律师……”那边崔立新坐立不安,站起来招呼,显然是要探探口风的意思。
唐竞却只是笑问了一句:“崔律师来了,吃过饭了吗?”说完也不等那边回答,从管家太太手里接过礼帽,径自出去了。
留下崔立新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至少有一阵上下无着。
唐竞知道自己是存心的,时至今日,他自觉也是可以任性一回了。
离开穆公管,又回到毕勋路。经过今日一战,租界里人人自危。到了晚上,各家都是门户紧闭,窗帘拉得严密。但只要细看便知道十七号吴家有人,是因为窗口缝隙里漏出的那一线亮光,不像隔壁自家的小房子,沉在一片绝对的黑暗里。
唐竞坐在车中,看着眼前并立的两座小楼。过去几个月里的一幕幕在眼前回闪,他忽然想,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怕是就这样过去了,虽然短暂,却也值得。
许久,他才收拾心情,下车去撳电铃。隔了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传出来,铁门打开,里面是吴予培。
唐竞没想到吴律师自己出来开门,吴予培看见他也是一怔。几日之前的那场对话实在不算愉快,两人都还记忆犹新。
所幸隔窗传来孩子的笑闹声,是娘姨抱了吴渊去洗澡,吴渊淘气,光着屁股又跑出来,弄了一地的水。
唐竞这才有了一句开场白,问:“沈医生呢?”
吴予培答:“她在医院里,还没有回来。”
唐竞又觉自己多此一问,这样的日子,沈应秋自然不会没事做闲在家里。
说完便无话了,要交待的事情那么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吴予培倒也不问,只是把他带进书房,又关上房门。
唐竞还是像从前一样,不客气地坐下,索性开宗明义:“你与沈医生准备一下,隔几日会有船票送过来,旅行证件也会一并替你们办好,带着吴渊一同去美国吧。”
这不是寻常小事,吴予培听见,果然一怔,而后摇头答道:“我们不走。”
“你别这样好不好?”唐竞只当他还在跟自己别扭,差点就要直接说出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吴予培却是笑了,看着他道:“你我是什么交情?从前又不是没有吵过,我会跟你赌气吗?说真的,我与应秋都已经想好了,这里许多事等着我们做,我们不走。”
“都已经开仗了,还有律师做的事情吗?”唐竞质问。
“你怎么知道没有?”吴予培反问。
“什么事?”唐竞是跟他耗到底了。
吴予培却答得十分平和:“我已经受了聘书,任法租界高三法院刑事庭法官。”
这是唐竞完全没想到的,半晌才又开口:“你觉得淞沪能守住?”
吴予培却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上面已经有决定,不管淞沪能否守住,租界内的法院都不会撤走。”
“倘若战败,你觉得租界还能坚持多久?”唐竞又问。在他看来,答案显而易见,吴予培不是蠢材,一定也是知道的。
但这一回吴律师却没说话,只是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摊开,放在他面前。
这也是一纸任命,却是不会公开的那一种,纸上分明写着:委任法学博士吴予培为高三法院刑事庭法官,战时继续留任上海,甚至包括在必要时接受敌方指派的职位。
唐竞看着,简直要笑出来。吴予培这样一个人去做这种事,未免有种羊入虎口的味道。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今日的吴律师早不是从前那个一根肚肠通到底的人了,否则也不至于在他眼皮底下瞒了他那么久。
“你有没有想过,官家为什么会想到用你?”许久,他还是开口问。
对比吴律师,唐竞自觉有资格也有责任做个悲观者,凡事都只看到最坏的一面。吴予培责付出狱过那么多赤色分子,又在救国会案中出力颇多,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总会有人记得。
而面前这位理想者却恰恰相反,认认真真地分析,为什么这个任命他责无旁贷,这件事只能由他去做。
身为名律师,又做过官,便会是日方想要争取的人。且辞去外交部的职位已有几年了,离开的时候又不太愉快,就算到时候落水为奸,也不会太过突兀。
唐竞无语,回忆过往,早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位仁兄,但总还得试一试。
“那仗打完了,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有南京签发的任命,白纸黑字,都说得清楚。”吴予培回答,折起那一纸委任状放回抽屉里。
“这张纸你可千万藏好了,”唐竞冷笑,“否则到时候怕是跳进黄浦江里也说不清。”
“你放心,丢不了。我送回乡下去,叫我母亲搁在佛堂的观音像下面。”吴予培却还玩笑。
这在唐竞听来简直就是胡搅蛮缠,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未来,这一纸秘密任命一定会意外灭失,烧了,撕了,叫水浸烂了,或者更简单的就是找不到了。这些念头在脑中一过而过,他不敢细想,更不曾说出口,直觉自己也变得胡搅蛮缠起来。
“如今船票难得,你就同周小姐走吧,不用担心我们,”吴律师却还在安慰他,自嘲笑道,“我留在这里要么是做法官,要么是做汉奸,日子总不会难过的。”
唐竞无语,只是看着,听着。
吴予培又继续说下去:“周小姐是好律师,有才华,也有心性,你别埋没了她。”
这话叫唐竞听着刺耳,是因为周小姐的称呼,更是因为话里的意思。
他何尝不知道周子兮是好律师,他见过她深夜伏案,见过她兴冲冲探访书店的样子,又或者埋头在书业公会那几万册图书里。那样的她叫他深爱,也叫他羡慕。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看到她上法庭,愿意让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根本不用旁人来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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