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智能火!

智能小说网分类书库 手机阅读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孤岛余生完整版+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50

50

陈之遥 18296字 2023-03-08

  最后,她指向被告席上的魏祝氏,如此总结:“本案被告裏脚,不识字,以缝补洗濯为生,本身并不吸食鸦片,也无有任何犯罪记录。此次出售鸦片显然是人为制造的犯罪事实,与缉毒组查明和打击犯罪的宗旨全然背离。”捕房律师见她这样,也认真掉起书袋。当然,他本人是站在“客观说”那一边的。缉毒组的抄没笔录递上来,从魏祝氏衣服里抄到鸦片烟泡的记录清清楚楚。“诚然本案被告是一位年五十五岁的妇人,以往并无前科,但用过去的犯罪记录来证明被告后来有无犯意,这种说法与龙博罗梭天生犯罪人’那种过时理论又有什么不同?”他质问周子兮。

  没想到周子兮却不接招,只是点头反问:“的确,本案被告是一位年五十五岁的妇人,那抄没笔录上为什么没有女抄手的签字与警号呢?”笔录就在眼前,白纸黑字,唯独缺少了女抄手这一项。这种疏漏在包探办案中司空见惯,但若严格按照规程,就是无效证据。捕房律师又是一愣,还要再辩。卢推事却觉得已经够了,举手示意两人噤声。

  周子兮即刻闭嘴,抬头望着庭上,十分乖“由此案可见,缉毒组在使用特情侦查手段时有诸多不规范之处。对于烟毒案件,诱捕可行,但所设之套本身不能作为控告罪犯的证据。”卢推事看了一眼巡捕房那边的二人,然后击槌宣判,“被告魏祝氏本无出售鸦片的意图,贩卖之罪名不成立。但其明知为烟土而持有,故处罚金三十元以示惩戒。如易服劳役,以一元折算一日,退庭周子兮心中雀跃。被告席上的魏祝氏还懵懵懂懂,直到被解除械具,才喊着“青天大老爷”放声哭出来,就地跪下要给推事磕头。魏学林过来搀扶,嘴上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里一百日,再加你的三十日,你只要去做一百三十天劳役就可以了。

  周子兮早就知道魏学林是什么货色,但此刻听见这句话还是气得要死。“你叫你母亲替你去服劳役?!”她看着魏学林质问。

  儿子一脸理所当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旁边的母亲已经替他找到理由:“他身体差呀,要是他去做,肯定撑不住的……”周子兮也是无语了,谢也不要他们谢,收拾起案卷簿册就出了法庭,走到外面街上还是不忍,又转回去替他们缴罚金。可进去一问,才知道卢推事已经把魏学林的案子也核了一遍,将原判“一百元罚金或易服劳役”改成了“限令三月内戒绝烟毒”。

  周子兮这才气顺了一些,转身往外走,远远看到卢推事正俯身在书记员那里签字。

  她本想上去致谢,但才刚走过去,推事已开口对她道:“这回做得不错,下回就不是新手了,不用再装受欺负的样子,你不需要周子兮一震,自知耍小聪明被戳破,但推事的这句话似乎又有些称赞的意思,叫她内心小小雀跃了一下。她还想再说什么,可人家看也不看她,已经转身走了。

  孤岛余生 21.2

  生气归生气,也不管是不是芝麻大的小案子,赢下第一场庭审,那种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回到毕勋路家中,周子兮左右等不到唐竞,干脆换了衣服去事务所找他。黄包车拉到哈同大厦楼下已是傍晚了。她付了钱下车,恰好遇到鲍德温从里头出来。鲍律师看见她,十分殷情,一路陪着上去,直将她领到唐竞的隔间外面,敲了敲门道:“喂,该藏的藏好,该烧的赶紧烧了。”

  唐竞抬头,便是眼前一亮。周子兮换了一身月白旗袍,哪儿哪儿都掐得刚好,叫他爱不释手的样子。他起身拉了她进来,把鲍德温关在外面。鲍律师隔着门抗议,唐竞哪有功夫理他,只是看着周子兮笑问:“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许我来?”周子兮却不直说。她自知这案子来得不地道,存心卖关子随便他猜,猜到什么便是什么。

  唐竞也无心再耽搁,两人出了写字间,找了个地方吃饭。吃过饭,又坐上汽车。周子兮看着车窗外面的街景,忽然道:“明天礼拜日,我们出城去好不好?”

  “出城?去哪里?”唐竞问,起初想到的总是苏州那边的西侨乡村俱乐部。

  “随便哪里,不过必须得是没去过的地方。”周子兮回答。话说得随意,但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是来真的。

  那晚,他们开了大半夜的车,中途宿在一个水乡小镇的客栈里。说是中途,其实也不对。并没有想好要到哪里去,没有终点,也就不存在中途。第二天,下了一整日的雨,是江南春末那种绵绵的细雨。店东太太说,可以借油纸伞给他们,让他们去附近湖上坐船,但他们宁愿关在房中看雨。

  房子很旧很旧,房间在二楼,哪怕赤脚踩下去,地板都会发出吱呀的一声,有的地方缝隙大到可以看见楼下的客堂。他们只能很轻很轻,做得像这雨一样绵长。

  “又要给人说了,一整天关在房里,不像正牌夫妻。”周子兮枕着唐竞的手臂笑。

  “你怕人说?”唐竞揶揄。

  她倒还真无所谓,答:“给人家一看就是正牌夫妻,那才叫无趣。”

  他自然看得出她的快乐。这一次逃出城来,就是要庆贺的意思。但他问起来,她又说“不谈正事”。她不讲,他就随她了,因为他也不想讲。

  也就是这几日,电台里报纸上又是铺天盖地的消息——救国会七人被捕一案侦讯期届满,检查厅在最后一天夜里总算编完了起诉书,罗织十大罪状。涉案七人于是继续羁押,等候两个月之后的开庭审讯。

  此时,北方已然形势紧张,眼看一场大战难以避免,官家却还抱着拖延的希望,甚至要把主张抗日的人押上法庭审判。

  如果说国事尚可以不闻不问,手头的案子却不能不管。

  申成七厂被强行拍卖一事,尽管一群律师很花了一番功夫下去,终于还是走到了“拼命”那一步。

  工人们闹起来,火把,水枪,榔头,铁钎,日夜守在厂门口说宁可砸掉烧掉,也不会让日本人接收。再加上报界与商会的声援,英商银行迫于各方压力,总算让了一步,将拍卖结果作废,又与容翰民重新订立了抵押合同,本息延期一年分期偿还,利率减了一厘,仓存纱布也作价抵了一部分欠款。

  虽说结果不算太差,但唐竞还是失望。最终奏效的依旧是“拼命”,律师的作用只是聊胜于无罢了。他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连他这样毫无信念的人,竟然也会觉得失望。

  一支烟在指间点燃,他伸手推开木窗格。窗外,雨下得无始无终。从那里望出去,正好能看见后院一副青花瓷的桌椅,是这水墨一般的景象中唯一的颜色。

  “想不想走得更远一点?”他忽然回头看着周子兮。

  “去哪里?”这一次轮到她问,本来趴在床上,听到这句话倒是来了兴致。

  他知她是误会了,以为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要带她去。“我是说,索性离开上海,一走了之。”他解释。

  “我不走,”她笑,一口拒绝,“我还要在此地大展拳脚呢。”然后翻个身把他拉回床上。

  结果,就是他以为她只是玩笑,而她也没拿他的话当真。

  过了几日,容翰民在大华饭店摆酒,算是谢过各方帮过他的朋友。

  此时的容老板已是年过六十的老人,亲友怕他撑不住,日夜都有人带着护士陪着他。这一场风波下来,容老板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但整个人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礼数周到,精神矍铄。

  台面上也有官家的人出席,其中竟然还有一张熟面孔——老早通达轮船公司的少东家,何世航。多年不见,何公子人胖了些,眉眼似乎也和善了许多,如今在财政部任着参事,很受上面器重。

  唐竞起初以为如今的何世航肯定不好意思再提当年那件事,可就是在宴席上,何公子竟然主动说起新兴轮江难,仿佛与容翰民同病相怜:“家父那时也是吃了日本人的苦头,赔偿款一直收不回来,经营几十年的轮船公司破产倒闭,自己身体也不行了,风瘫在床上,半年之后就过世了。”

  唐竞很想提醒,通达公司那件事可完全不一样。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自然什么都没说出来。在场的诸位应该也都记得那场官司,知道通达试图撇开罹难乘客,单方面与日本人达成协议,最后才得了那么个里外不是人的结果。可何世航照样淡定得很,一脸为民族实业痛惜的表情。唐竞不禁佩服,顿时觉得此人在官场一定会大有作为,前途不可限量。

  其实,他早料到南京那边也有意想要插一脚进来,而这也正是穆骁阳为什么没有一举吃下申成的原因——两下里都存着心思,也都互相留着面子。但直到酒席酣然,朱斯年找了个背静的角落与他倾谈,他才知道这其中胃口最大的究竟是谁。

  朱律师告诉他,容翰民的说客求到南京,实业部便要财政部调款三百万,准备接管申成,改为国营。理由仿佛是资不抵债,管理混乱。而且,他们想要的还远不是第七棉纺厂这么简单,而是整个申成数千万的产业,预备付出的代价却只是区区三百万而已,这算盘可就是打得太好了。所幸后来听说穆骁阳也插手要管,财政部又只凑了两百来万,这才作罢。

  洋人,官家,帮派,唐竞一个个数下来,不禁觉得讽刺。对于实业商人来说,这三者当中随便来自哪一方的觊觎都是无妄之灾,但好在如今觊觎申成的不止一方。各股势力暗流涌动,互相较量,结果反倒架出一隅空隙,叫容翰民喘过了这口气。

  “这样的市面,北方眼看又要打仗,延期一年,筹款三百多万……”朱斯年摇头,后面的话不用说出来,彼此都明白。

  事情其实远远没有了结,几方债权人的态度都已经很清楚。再增加贷款额度是不可能的,如果一年之后容翰民还是无力清偿所欠英商银行的本利,几家华资银行就准备以银团方式参管整个申成纺织系统。

  这个结果,穆先生当然乐见其成。但以容翰民的性格,很难说能不能接受得了,但这却也是现实中最好的办法了。总之,萧条的还是继续萧条,觊觎的还是在觊觎,苦苦挣扎的却不知还能挣扎多久。

  宴席一直到午夜才散,唐竞离开时在电梯里碰到乔士京。起初只是寻常寒暄,直到电梯门合上,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乔秘书忽然道:“你那个唐人街的朋友回来了。”。

  这句话来得实在突然,唐竞怔了怔才明白这是在说谢力。

  “他现在做什么?”唐竞问。

  “跟着锦枫里的大小姐,”乔士京回答,“什么都做。”

  电梯门再开,这对话便告结束。两人道别,分头走了。

  唐竞驾车穿过夜幕下的城市,远近霓虹闪烁,还是那种叫人不知今夕何夕的繁华,仿佛根本没有一触即发的战火,或者大厦将倾的危机。

  许多旧事在眼前重现,他看到暗处蛰伏的眼睛,像是等着最后清算的时刻。脑中又转出那个念头来——离开上海,一走了之。那样的话,所有这些事便都与他无关了。

  经过魏祝氏一案,周子兮品出些做茶馆律师的味道,更加欲罢不能。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时光飞逝。

  此后兜来的几桩生意,多半还是烟毒案子。其中一件的委任人名叫王尔曼,在亚培尔路被缉毒组的便衣包探盯上,以疑似有烟毒交易为由对他进行搜身。根据包探的说法,当时从他身上搜出一小包吗啡,共计三格兰姆,于是将其拘捕。本来只需缴纳数十元罚款就可获释,但王尔曼却是个顶真的,在预审时就大呼冤枉,拒不认罪受罚,被捕房一直拘押至今,已有一周之久。

  与他同住的朋友在茶馆找上周子兮,要说证据也没有,只是反复打包票,他们俩都是勤工俭学,白天上学,晚上做工,下了班就在一个亭子间里睡上下铺。王尔曼没有烟瘾,不久前才刚与父母断了关系,从家里搬出来自立,根本没钱去消费那些东西。

  “你们做的什么工?”周子兮问。

  “在舞厅里伴奏,”小号手回答,“尔曼弹钢琴,我吹小号。”

  周子兮又问:“他被捕是什么时候?”

  “下了夜班从舞厅出来,”小号手想了想,“总归过了十二点了。”

  “你们演出时穿什么衣服?”周子兮又问。

  “西装皮鞋。”小号手脱口答道。

  “上下班路上也是这样穿?”周子兮又确认一次。

  小号手点头。

  半夜,舞厅,西装革履,钢琴师大约被当作了公子哥。话问到此处,周子兮对事情的缘由已有大致的了解。正如吴予培所说,从前收烟馆的税金,现在收禁烟的罚款,无论哪一种都是一笔好生意。

  于是,她去捕房调取了案卷与物证记录,其中果然只有简单几句话的叙述,没有画押,更无拍照取证。最关键的是,那办案包探名下当日入库的物证数量与记录里的对不上,所缺的刚好就是三格兰姆。

  证据到手,庭审亦进行得十分顺利。那一堂的主审刚好又是卢推事,改判了被告王尔曼无罪开释,甚至还当庭声斥了办案的包探——不依法令搜索他人身体,违规办案,假造证据。

  又赢下一桩官司,周子兮自然十分高兴。更叫她受宠若惊的是,王尔曼案过后不久,吴予培与另两位资深帮办律师不知为了什么案子忽然忙起来,将事务所里原本许多庶务工作交给她做,她有一阵没去茶馆,竟有人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请她代理诉讼。

  但几句交谈下来,又叫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先后找来的几位客人一个个地告诉她,之所以慕名而来,是因为听茶馆里的律师说,此地有一位姓周的女律师,在巡捕房与特二法院都很认得人,有办法赢官司。

  起初,周子兮还被这话噎得一愣,心想自己才刚赢了两桩小到不值一提的案子,怎么就有这样的传言出来?

  但再一细想,也不奇怪。在那些茶馆同行的眼中,她这样的女人加新手,大约就是不应该赢的。所以只要她赢了,便会引出这样那样的联想,仿佛打的不是官司,而是关系。

  孤岛余生 21.3

  数年之后,周子兮一直回想当时,如果没有那一天在薛华立路巡捕房里的巧遇,后来的一切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

  那一天,她是去拘留所见一个烟毒案子的犯人。值守作难,叫她扑了空,可才刚从南边底层出来,就看到一行人从楼上下来。其中一个竟是吴予培,正与身边的法国人交谈,就连崔立新也跟在后面,一脸殷勤。

  周子兮并不认得那法国人是谁,但此地的法籍低级巡官大多是科西嘉那些偏远地方来的,又或者有些殖民地血统,单凭口音样貌就看得出来。此人却不一样,一望便知道职位不低。

  吴予培与这位“高官”却是谈笑风生,仿佛老朋友一样。周子兮朝他们走过去,他对她视而不见,嘴上继续道:“……陈教授是我大学同窗,其余几位也是我常来常往的朋友,履历人品我都清楚,今天这件事只是一场误会……”

  那法国高官打断他:“吴,不是我不信你,这是华界警察局来的消息,事关租界秩序,我上面也有压力。”

  “如果你不放心,”吴予培退了一步,与他讨价还价,“就先由我‘责付’他们出去。之后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找到我头上,保证随传随到。”

  “这倒不必了,”高官笑起来,“罪犯才有责付一说。陈教授他们几位,都只是配合我们问话调查而已。只是同案带进来的那名西侨,我们人手暂缺,还需等候英文通译,或者也可直接交给公共租界捕房。”

  话说到此处,吴予培还没开口,身后的崔立新已经指着周子兮提议:“今天倒是巧了,这位周小姐是我里昂大学的学妹,英文法文都很好,不如请她做审讯通译。”

章节 设置 书页

评论

上一章 | 章节 | 下一章

章节X

设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