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听到的话最真也最伤人，这个说法在孩子身上同样适用。

　　魏允躺在于映身边没有睡，蹙着眉看他。这一觉于映睡得很不踏实，小手不停在被子里动，眼珠子也转个不停，魏允伸手去握住，他才安静下来。

　　快到晚上的时候，于映开始说梦话，声音细细的，听着还有些可怜，魏允凑近了脑袋。

　　房间里空调温度开得高，于映沉在梦里，额头出了薄薄的汗，他一开始喊的是‘爸爸不要走’，后面又开始喊‘小陈’。

　　小瘸子想爸妈了。

　　魏允的胳膊越过他，搭在于映的后背上轻轻安抚。小瘸子哭起来最烦人了，他不会哄，只能这样。

　　被窝里的人哼哼唧唧了半个多小时，有几滴泪珠滚了出来，沾在眼睫毛上，亮晶晶的，魏允都用纸轻轻擦干净了。

　　外面天已经黑透，大人们都各回各家吃饭，听到隔壁客厅摆碗筷的声音，魏允手上用了点力拍于映。

　　猛然从梦中惊醒，于映有些惊魂未定，看人的眼神都是恍惚的，小胸脯也急促地喘个不停，他呆呆的问：“咋了呀？”

　　魏允在他醒过来的时候就放开了，现在做起了身子穿衣服：“叫你吃饭呢，吃饱了再睡。”

　　于映‘哦’了一声，还躺着，大眼睛瞪着天花板缓神。

　　晚饭还和白天一样，只不过中午的时候于映说他喜欢吃笋，现在桌上就多了一道腌笃鲜，魏允拿着小碗给他盛了一勺，于映抱着碗底小口啄着，抬头眼睛弯弯的看着魏允：“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魏奶奶说，她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很壮实，有些微胖，笑起来和蔼可亲。

　　于映冲她点点头，将心思放到了碗里。

　　吃好饭周曼带着两个小孩去洗澡，农村条件没有城里好，老人家平时也不用淋浴，魏奶奶就给他们找了一个大木桶来，灌了热乎的水，又把浴霸打开，暖黄的灯照得屋子亮堂堂的：“这样泡着洗就不冷了。”

　　于映是第一次这样洗澡，坐在木桶里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着的。

　　洗好澡一回到空调房，于映就滚进了被窝，他头发刚吹干，乱蓬蓬一团，仰躺着的时候把脸遮了大半，魏允拿着空调遥控器又把温度调高了些，然后一把掀开被子。

　　“！”于映刚洗了澡，只穿了件上衣和小内裤，臂膀子挨着棉被，丝丝滑滑躺得正舒服，现在猛地被掀开整个人一惊，问他：“你干嘛呀？”

　　“给你做复健，还要在这待几天呢，兰心阿姨也不在。”说着，魏允抓着他的腿，往自己身边拽。

　　于映看他是来真的，忙撑起上半身，歪着脑袋问：“你还会做这个啊？啥时候学的呀？”

　　复健是有一套完整流程的，之前于映天天做，动作什么的全都记在脑子里。他看见魏允低着头，双手握住他的脚腕和腿窝，弯曲伸直，推拿活血，跟他记忆里的动作一模一样。

　　于映这样躺着，还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味道，甜甜的香香的，和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样。

　　灯光照在魏允身上，沿着头发茬打下投影，魏允长得太正了，平时又爱疯跑，个子在同龄人中窜得老高，因此他不说话的时候，就觉得他该是个会照顾人的哥哥。

　　看着这样认真的魏允，于映想起李兰心刚来的那段时间，魏允一直跟着他去复健室，去了什么都不干，就坐在那里看他。

　　一开始他还害羞呢，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看就看吧，反正一个人看也是看，两个人看还是看。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魏允是在记复健的动作吧？

　　魏允帮于映按了半个多小时，休息的时候，于映就拉着他的手，也帮他按摩，崽儿现在心里甜滋滋的，夸人的时候都甜的：“魏允，你咋这么好呢？你也太好了吧？”

　　他拉着魏允的手，揉揉掌心又揉揉小臂，嘴上还说了一大堆魏允的好话，比平时都要乖巧温柔。

　　魏允受不了他这一套，伸手捂着他的嘴：“再说我就不帮你了。”

　　于映弯起眼睛笑，鼻子里的气息全喷在了魏允的掌心，他扒下魏允的手，说：“怎么不让人说了，我在夸你呢，不能夸吗？”

　　他轻声笑着，眼睛眯起来的时候和茵茵一样一样的，他又说：“魏允太好啦，我想永远都跟你待在一起呢，不然我不出国了吧，我就留在这里，好吗……”于映抓着他的手，小嘴叭叭说个不停。

　　魏允知道他没完了，想着按半个小时应该也差不多可以了，便直接起身拿了凳子上的睡裤替他穿上。

　　“怎么不做了？你又生气了吗？”看见魏允一动，他就挣扎着要起来，但魏允动作快，已经帮他把裤子穿好了，现在在整理裤腰。

　　于映连忙按住腰上的手：“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别生气啊？”他以为魏允是不高兴他要留下来，于是说：“那我走，我走还不行吗？我不留了。”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还好朋友呢？他说要留下来，直接就不乐意了？

　　于映心里有一点难过，嘴巴也撅了起来，魏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拍开他的手：“没生气，你怎么总想着我生气。”

　　话落，转身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个暖水壶，这是小瘸子晚上醒了要喝的水。

　　于映躺在被子里，看着他没说话，委屈都在心里。

　　这次年节，他们在老家待到初四就回去了，医院排班紧，很多医生除夕都是在医院过的，周曼能空出这几天假全靠跟别人调班拼凑来的。

　　临走那天，两位老人家往车上塞了很多的特产，还有他们自己做的腊肉，又亲切地拉着两个小孩说：“你们两个在屋头要听话哦，打架抢东西这些都不得行，晓不晓得？”

　　两孩子齐齐点头：“嗯！”

　　魏正初摇下车窗向他们摆手，说话的时候吐着白气：“快回去吧，这么冷的天，我们也要走了。”

　　魏奶奶还是笑，一个劲说‘不冷不冷’，然后跟他们挥手，动作里充斥着不舍：“你们走吧。”

　　车子缓缓向村口驶离，这几天下了不少雪，车子开过的地方留下了两道重重的齿轮印。于映趴在窗口看，后面两位老人在沿着车印子走，想送他们到村口。

　　但他们都老了，走得很慢，车子一个拐弯就看不见人了。

　　和来时的欢声笑语不一样的是，回去这一路车里安静得很。大人们是应付了几天亲戚，嘴上说话说累了，现在就想休息休息。但孩子们却不知为何，不吃零食也不说话，就头垒着头坐在后面。

　　回到家的第二天周曼就去医院上班了，魏正初倒是闲，他们工地要等到元宵以后才开工。

　　正好两孩子的家教老师回家过年了，没人管他们，于是在家的这段时间，魏正初除了研究计算图纸，也暂时当起了他们的‘代课老师’。

　　教孩子一直是个千古难题，有的孩子乖得不像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夸，就想疼。而有的孩子就欠，多看一眼都心梗。

　　这两个小孩性格相差太大了，如果不是那场事故他们两个也玩不到一起，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好。

　　于映本来就是个乖小孩，自从在老家过了年回来以后，就比以前更听话懂事了，说话永远是温温和和的，做事也一样，连周围来串门的邻居都这样说。

　　他也越来越离不开人了，不管做什么，身边必须得有人跟他一起。魏允在的时候就拉着魏允，魏允不在就拉着赵婆婆。

　　这样的于映像个陶瓷娃娃，好看，但不能着地，因为一着地就碎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魏允特意没有拉房间里的遮光布。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见于映好几次睁开眼，跟他对视上后又赶忙闭上。

　　这几天他一直这样。

　　终于，魏允在于映又一次睁眼时出了声：“于映。”

　　简单明了的叫他的名字，但语气却有些凶。

　　于映不敢睁眼，小声说：“于映睡着了。”

　　魏允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干什么呢，觉不睡？”

　　“哎呀，睡着呢。”于映摸摸额头，嘀咕着。

　　他不睁眼，也知道魏允一直在盯着他，心里虚得很，转了个身面朝墙壁，又说：“你别烦我了，我真的睡着了。”

　　于映翻了身，魏允就只能看见黑黑的后脑勺：“你当我是瞎子啊？”他伸手去掰于映的肩：“又想你爸爸妈妈了？”

　　魏允知道，每次小瘸子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是在想爸爸妈妈。小瘸子心理太脆弱，觉得身边没了爸爸妈妈，就没人爱他了。

　　然而外人面前听话懂事的孩子，在魏允这就犟着了，于映缩在角落里，声音闷闷的：“没有想。”说完过了一会，又加了一句：“也没有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