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温度适宜，四季如春。

　　薄纱之后，凤月斜倚在榻上手执圆镜，玉足尖露在被子外面，半遮半掩。

　　镜中的女子一双远山黛几分秀美，描金蜻蜓翅膀花钿，微施粉黛，唇脂朱红。

　　然而年龄终究大了，比不得二八芳华的少女肌肤细嫩，吹弹可破。

　　啪的一声。

　　镜子摔的四分五裂，尸首不全，散落一地。

　　本来就在纱帐外犹豫不决的段和听见动静，只得上前赶忙叫人收拾碎片。不得已低声开口：“皇上。”

　　“回来了。那个女子什么情况？”

　　“回皇上话，普通人一个，就是长相比旁人好了些，除此之外，没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

　　“凤青衣放着乾文良不选，选这么一个平凡女子，不大正常。”

　　“王爷说不定是真的喜欢女子。”段和低头笑了笑，“王爷遇袭定是受了她照顾，再者，王爷也单着这么些年了，恐怕经不住狐媚子的诱.惑。”

　　“哈哈……”凤月笑着以手掩唇，“倒也有些道理。先由着她们去吧，一个女冠能刮起什么风浪来？”

　　“皇上圣明。”

　　段和说完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收了回去，半天不曾开口却也没有退下。

　　“怎么？还有什么事？”

　　“皇上……”段和皱了皱眉，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越发狰狞，“今日几个老臣上奏折，说您得，得——”

　　“说！”

　　段和猛地跪了下去，没再敢犹豫，但声音放得不算高：“说您得充盈后宫。”

　　“朕就知道！这群老东西巴不得把他们的儿子送进来分一片江山过去，朕告诉你，绝不可能！”

　　段和心里清楚得很，凤月这一路路走来，坐上这皇位费了多少心机，以她的性子绝不会让别人分去一毫一厘。

　　然而，她自上位以来已有三载年岁，后宫中仅有以前府中的几位妾室，都无所出。这帮人着急也是在所难免，毕竟女子当政在琼璃历史上算是头一回，既已成定数，就只能等皇子出生早点继承皇位，不然别的国家不知会在背后如何耻笑琼璃没男人了。

　　凤月揉了揉眉心，似乎很是苦恼，良久，她挥了挥手，“退下吧。”

　　“对了。”

　　段和脚步一顿，低着头：“皇上吩咐。”

　　“给那三位送些礼物上门，就说朕对于他们没成为三王妃深感歉意，这些礼物就算是由朕替凤青衣的胡闹道歉。”

　　段和心里明镜一般，凤月这女子今年二十有八，整整小了他近半辈子，但比起心机来，他倒还像是缺了些段数。

　　晚宴上那几位被提名却都没成，被一个不知名的不在场的人给抢了王妃的位置，而且还是一个女子，这已经叫席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笑过一遍了，现下这时机要是还送礼物过去，更是雪上加霜，那几位恐怕会对凤青衣恨之入骨。

　　好一个凤月。

　　好心机。

　　段和不得不承认，他有时候比起这年轻女皇来还是差了些。

　　果不其然，礼物到得乾家的时候，乾文良的反应先不说，听说乾远山看见凤月赐的那些东西当场就变了脸色，当日在尚书府的自家院子里足足转了一下午，没处撒气只能教训府里的那些下人。

　　孙羽倒是客气，这当不当王妃原来就和他关系不大，高兴地收了礼物。

　　而郑云飞虽是平静地收了礼物，当日私下里就将此事派人告知了凤青衣。

　　凤青衣何尝不知道凤月的心思，但眼下和明苑的婚事在即，她不想管这些小事，而且那些久混官场的老油条她也没兴趣理会，随他们去吧。

　　不过，倒是有一个人她还记在心里，不着急，前世的账接下来的日子大家好好清算，一笔都不会少。

　　清风观里，师妹们帮明苑整理好东西，一个个眼泪汪汪的，不像那日听见明苑要当王妃时那般惊喜跳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师妹们，往后师姐不在，一定要乖乖听师父的话。”明苑挨个摸了摸师妹们的头拉过手来抱了一下，“师父她年事已高，务必好好照顾，莫惹她生气。”

　　“师父她每日早上卯时一刻清醒，热水、皂荚、手巾都给她老人家准备好。三顿膳食务必清淡，盐一定少些，多了师父吃不惯。白日里进香的人若是多了，你们多帮衬着些，能独当一面就尽量让师父多歇歇。夜里的时候若谁起夜，帮师父盖盖被子。年龄大了，身子骨挨不住病，千万别染上风寒。常备的药物我昨日已收拾进一个盒子里了，瓶瓶罐罐上都有简单的文字说明，收好了，万一用得到，好找。”

　　明苑一番话说得师妹们哭得更凶，一个个泪人一般，她住了嘴，拍了拍她们的背。

　　“你们闲时也得看些书，多些知识总有好处。咱们观里往后还得靠你们。”

　　“师姐！”

　　“师姐！呜呜呜……”

　　“师姐，我们舍不得你走……”

　　“小傻瓜们，都别哭了，小脸蛋都要哭花了。师姐也舍不得你们，若有机会——”

　　“若有……师姐会常回来看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明苑迟疑了，她这一去，去的不是普通人家，去的可是三王爷府。去了之后，恐怕一切都由不得她。

　　“师姐，我们可能给你写信？”

　　“当然可以，你们写了师姐也会回的。”

　　一堆人围着明苑互相抱成一团，胡须迎在门口看了一阵终是开了口：“你师姐此下可是去过好日子，不许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都下去吧，该做的事都先做好，别在这里碍着你师姐。等下错过走的时辰，王爷那边怎么交代。”

　　“是，师父。”

　　小师妹们望着明苑，一步三回头，最终都离开了房间。

　　“师父。”明苑走上前抱住了胡须迎，过了片刻搀着她坐在了桌前。

　　“东西可收拾妥当了？”

　　“一切妥当。”

　　“再有半个时辰，王爷府那边的人就来了。”胡须迎拉着明苑的手摩挲了许久，“师父知道你脾性好，去了那边该忍的就忍，性命最重要，可懂？”

　　“明苑知道了，师父莫担心。倒是往后明苑不能再陪在您的身边，您和小师妹一定要好好的。”

　　“你保护好自己就已足够，师父没事。”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吕婧如带人到了观里。

　　临行之前，趁着明苑没注意，胡须迎求着吕婧如单独和她说了几句。

　　“官爷，明苑是个好孩子，去了王爷府一定会很安分。若是真有什么犯错的地方，还望看在她单纯善良的份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她以前过了不少苦日子，还望各位官爷多照顾，让她往后幸福快乐。”

　　最后，胡须迎朝着吕婧如跪了下去，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贫道在此谢过官爷。”

　　轿子一起，明苑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

　　道观门口的台阶上，胡须迎任弟子扶着，大声说道：“王妃往后便不再是我清风观的弟子，‘明苑’一名——收回！”

　　那一刻，明苑的心猛地一痛，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可再见。

　　胡须迎说完话像是虚脱了一般有些站不稳，整个人仿佛顷刻又老了十岁。

　　孩子啊，你可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