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J市，空气里漫散着灰沉的雾霾。

　　叶末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来过J市，以至于忘了要带个口罩。

　　徐蕾卿的“星风传媒”坐落在J市的三环内的商务区，入云遮雾的高楼，大楼前如雕梁画栋的仿古式的庭院长廊，说不出的典雅气派。

　　就和徐蕾卿这个人一样，从体制里出来的，多多少少还在骨子里带着三分高贵。

　　商务区两扇黑金色的大铁门外，就被数不清的媒体包围得水泄不通，要不是这里的保安给力，这些人恐怕是能冲破铁栏冲进来了。

　　叶末叫的出租车不得不在人群外停下。

　　司机发牢骚道：“这里头有金子还是银子，天天被这么多人抢？”

　　门口的保安只当叶末也是来凑热闹的媒体，没有通行证的一律被挡在门口。叶末只得知会徐蕾卿来接他一下。

　　“小叶，你从商务区右边拐个弯，到和顺街的那道门。”徐蕾卿在电话里道。

　　叶末拿着手机，一路转过去，和顺街是条步行街，街道狭窄，两边林立着形形色色的工作室，门口大都贴着明星的海报，广告语写得非常诱人。

　　什么保证一夜成名！红遍娱乐圈云云。

　　不大的店铺门口还真有好几个年轻人在张望着。

　　叶末经过一家工作室时，正巧推门出来三个人，一个花了浓妆的女人陪着两个少女，女子满面春风地盯住两名女生：“明天下午三点，记得过来拍定妆照。”

　　两女生高高兴兴的答应下来，脸上的喜色不言而喻。

　　其中一个扎着马尾的高挑女生看了叶末一眼，拉着边上的短发女生说说笑笑地走开了。

　　“小叶。”

　　这时，徐蕾卿在隔壁大门口朝叶末招了招手。

　　忙碌的办公室，每个人都是眉头深锁，公关部紧张地盯着网上的即时信息。

　　电话更是已经被打爆了，徐蕾卿索性要求拔了对外的电话线。

　　站在徐蕾卿那间奢侈的办公室里，居高临下，透过双重的玻璃幕墙，能够清楚地看到楼下仍然围堵着大门的各路媒体。

　　“卿姐，对不住，给你添麻烦了。”叶末道歉说。

　　徐蕾卿站到他身边，抽了口烟：“你不知道，苏瀚轩哭着跟我打电话，别提多可怜，多伤心了。说真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恨顾成秋的。”

　　“我明白。”

　　徐蕾卿道：“就算瀚轩是我养的一条白眼狼，就算我不想要他了，再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动手吧。小叶，卿姐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然，就算邵哲来，也没有这么容易。”

　　“嗯，这次是我们的过失，卿姐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做。”

　　叶末来之前，就已经猜测过徐蕾卿大概会想要的什么的赔偿，这种私下里的交易，徐蕾卿不会去和许融说，但一定会在和许融的谈判上表现出来。

　　现在网上爆出的料全都针对苏瀚轩，但只要徐蕾卿反悔了，或者不满双方的约定，她大可将顾成秋雇水军，陷害苏瀚轩的事爆出来，到那时，整个事件说不定都会是个翻转。

　　叶末骂顾成秋，不是骂的没有原有的。

　　而是这小子真的是太天真了。

　　徐蕾卿扔给叶末一支烟：“你传过来的合同，法务部看了，细节上没有问题，就是片酬这块，既然顾成秋现在改演男四，那之前的戏份就完全剔除掉了，这部分的片酬就当做是赔偿好了。”

　　“卿姐……”

　　“怎么，不满意？”

　　叶末否认：“不是。”

　　顾成秋之前作为苏瀚轩的替身，片酬并不是特别高，毕竟不露脸，而按照拍摄进度来说，这点戏份还真算不上什么。

　　叶末没想到徐蕾卿拿着这么大一个把柄，居然只提了这么小一个要求。

　　付出、收益完全不均等，应该说不该是徐蕾卿这么个商人做出的决定。

　　徐蕾卿望着叶末的眼神稍稍变了变：“你该不会以为卿姐突然慈悲了？”

　　“还有什么？”

　　徐蕾卿笑了下，声音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过年的时候，有个海外趴在冲绳，叫上成秋一起。”

　　“不行！”叶末想也不想，拒绝说，“我上次带成秋来，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你也应该明白，我绝对不会让成秋碰这些的。”

　　“呵，当初是谁告诉我这里的游戏规则的，是谁说要上位，就要不折手段的。现在怎么了，一个小新人，你还能护他一辈子不成。早点让他知道真相不好么，让他明白这圈里本来就很残酷。不要一个人自以为是，今天得罪了我，我还能手下留情，之后呢，这里的大佬千千万万，别以为一个邵哲能够保他过江！就算是你，现在的你也无可能。”

　　如果此时顾成秋在，他或许能够看清，人情一面，最终是因为还没有触碰到“利”字。

　　徐蕾卿喷了口烟圈：“我的条件就是这个，你要是答应了，那苏瀚轩的事就一笔揭过了……”

　　“要是我不答应呢？”

　　徐蕾卿从桌上翻出一叠关于水军的信息，最重要的一条，是顾成秋假装醉酒的那张照片，只是角度不一样，和之前很明显不是同一个人拍的。

　　“成秋也是太小瞧我了，瀚轩他要做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替他留个后手，大家都是做经纪人的，小叶，你说是不是？”

　　叶末察觉到自己拿着纸的手都在无意识的颤抖。

　　“这照片我现在压着，但如果……我也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来。”

　　徐蕾卿客气地把叶末送出办公室，两人的笑容何其自然，任谁人见了都觉得刚才肯定是相谈甚欢的那种气氛。

　　“卿姐就不送你了，你回去考虑一下，反正时间不急。”徐蕾卿按下电梯按钮，“卿姐等你电话。”

　　电梯门合上的一刹那，叶末对着电梯的幕墙狠狠地砸了一拳。

　　叶末仍是从和顺街绕出来，看到正门口层层叠叠的人群。脑中霎时多出了一个冲动的念头，想不管不顾的冲过去，直接爆料。

　　当然，这一念头只是短短的一瞬。

　　【吃过午饭了吗？见到徐蕾卿了么？】

　　收到顾成秋的微信，叶末才意识到这个点早已过了饭点，而这次徐蕾卿竟然没有留他吃饭，可见这人这回也是铁了心，心里堵着那股怨气，不罢休了。

　　叶末随便找了家馆子要了碗面，靠窗的位子，能够看到对面的那些家工作室里进进出出的年轻人。

　　“对不起，请问这里有人么？”

　　两个清丽的女生站在他对面，正是刚才遇见的那个扎马尾的女孩和那个短发女生。

　　“请问你是不是认识宋念之导演？”长发女生冒昧的问了一句。

　　“嗯？”叶末答，“对不起，我知道，但我不认识。”

　　“啊？”

　　“看吧，我就说你认错人了吧。”边上的短发女孩理所当然道，“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可能还记得？”

　　“你真的不认识么？那会儿宋念之到FDTU来讲课，你不是和他一起来的么？”长发女孩不依不饶地问道。

　　“FDTU？姑娘，你真的认错人，我没有去过FDTU，更不要说和宋导演了。”

　　“走了啦……”短发的女生催促道。

　　“好吧，可能真的是我认错人了。”女生有些失望，少顷，又露出个漂亮的笑容，“我叫李笑笑，可以的话，我们能不能认识一下？”女孩说着翻出微信二维码。

　　“妹纸，你这搭讪的技巧有点拙劣啊。”叶末按着手机不动。

　　女孩见他不为所动，有些失落：“抱歉，那打扰了……你真的不认识宋念之导演么，我们学校最近有个他的电影展，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来看看的。”

　　叶末的微信头像很简单，一片几近枯黄的叶子，翻卷起的叶边，沾尽了春夏，终是褪变成了秋日的沧桑。只有张开的叶茎还残留的些些绿意，似乎是对这世界仅存的希冀了。

　　叶末顺便请两人一起吃了个饭：“你们刚才去的那家……”

　　“你说那家工作室啊，已经答应给我们两个演戏了，明天就能去拍定妆了。”短发妹子叫郁晓希，一来二去熟了之后，妹子说起话来像连珠炮似的。

　　“听说是部大剧呢，我们能进去的话，说不定就能红了呢。”

　　叶末：“你们不是FDTU的么？学校里的资源应该很不错。”

　　郁晓希咋呼道：“哪轮得到我们呀，都被抢光了，何况我们还不是表演系的，专业不对口。”

　　叶末：“我觉得能在学校接的，还是学校接的好一些。”

　　李笑笑像是听出了叶末画外音：“你是说那家工作室？”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他原本打算回酒店，和李笑笑两人分开之后，突然心血来潮，来到了FDTU。

　　已临近寒假，FDTU里的学生不多。正门入校的那条林荫道，剩下两边光秃秃的树杈稀稀落落的。正如李笑笑说的，学校的礼堂那边竖了不少宋念之导演的片子海报，一张一张，对叶末来讲，熟悉，又是陌生。

　　“小末，我明天去FDTU讲课，你一起去，顺便听听那几名教授的授课，对你以后会很有用。”

　　当初，宋念之对他可是欢喜的很，几乎手把手把他领进了这一行。

　　可惜……

　　宋念之赋予他的那一双羽翼，终究却没能展开。

　　戛然而止。

　　FDTU里著名的五号大棚，多少届毕业大戏在这里走过。

　　叶末坐在空荡荡的阶梯位上，依稀间，记忆回到了当时热闹喧嚣的讲堂。

　　宋念之在台上滔滔不绝，座下听着的学生如痴如醉。

　　“表演，并不是让你们真的去演一个角色，而是要如何把这个角色当做自己，你就是戏里的那个他，一言一行都是他……”

　　“只有生活化了的表演，才能称得上是演技。”

　　【顾成秋，你要是红不起来，我一定掐死你。】

　　叶末发完给顾成秋的微信，带着回了一个电话给徐蕾卿。

　　“卿姐，成秋绝对不会去的，大不了，我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