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千珩开始忙建养老院的事，石鑫打渔的工作暂时停止，两人连续几天都在市政府那边打来回，宋槿书有时候也会被穆千珩拖着去，但次数不多，他身体不好，渔民区距离市政府太远了，坐车就得一个小时，很折腾，每次他都特别累，而且石头开始上学了，石鑫一忙他就得操心督促石头。

　　石头厌学，他有时还得负责押送石头上学。

　　那块片区没什么商业价值，和曦城政府的交涉没太大阻碍，花钱就能拿下，几天之后，穆千珩很多事也不管了，就让石鑫跑。

　　宋槿书有时候会不满，“他都没做过这些，你不带着他？”

　　穆千珩更不满，“这么关心他，你怎么不去？”

　　宋槿书憋憋屈屈觉得难堪，这个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也不会这些。

　　穆千珩还在以一个不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压低身子看电脑，宋槿书郁闷地出去看自己的船去了。

　　以前石鑫就算打渔，每天还有点儿时间折腾会儿这艘船，但最近几天是彻底没时间了。

　　他也不好意思催，养老院的事情还有石头学校的事情都更重要一些，而且石鑫说那个螺旋桨一时之间也确实不是很好找。

　　他盯着自己的船发怔，还是半成品，倒扣在沙滩上，他凑近摸了摸船头。

　　上面一大堆木刺，有些扎手。

　　他的脑子瞬时又乱成一团。

　　穆千珩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走，但他怎么可能带着他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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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千珩确实是有些忙，有条件的情况下他远程还是要处理很多工作上的事情，余光中不是没瞥见宋槿书撅着的嘴，他不太想说话，宋槿书才认识石鑫多久？这么关心那男人，真想给石头做嫂子么……

　　也没见他怎么关心他来着。

　　工作处理一半，赫旭打来电话，他拿着手机出去，远远的就看见宋槿书绕着自己的小木船打转，他往相反方向走几步，将手机贴在耳边接听。

　　赫旭说：“药物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这也不是什么禁药，是地西泮，也就是安定……”

　　后面的话他听得不太专心，转过身，远远望着沙滩上瘦小柔弱的身影，挂断电话之后点了一支烟，抽一半又折回棚屋里去。

　　宋槿书在别的棚屋里做饭，穆千珩将门关起，从柜子里拿出那瓶药，倒出来大概数了数。

　　其实不算很多，十几片。

　　这是严格处方药，一般情况下医生不会开这么多，顶多给一两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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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怪异。

　　平日里不说话的石鑫跟穆千珩说了很多白天和人沟通的情况，穆千珩听得心不在焉，之前插科打诨的毛病也没有，甚至全程没看宋槿书，石鑫和石头都明显觉察氛围不对。

　　饭后石鑫洗碗，宋槿书回到棚屋，穆千珩一个人坐在沙滩上，靠着宋槿书的那艘船，望着灯塔，石头远远看到，犹豫一阵，跑跟前去了，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他没看石头，也没说话。

　　石头不太习惯他这么安静，在他身边靠着船坐下了。

　　他这时候却笑了，“坐这么近干什么？”

　　石头说：“你不冷吗？我有点冷。”

　　“冷你回屋子去，我也不是炉子。”

　　“……”

　　石头气鼓鼓的，“是我哥说你可能和槿书哥哥吵架了心情不好，我才来看你的。”

　　“你哥还管这闲事？”

　　他将烟盒摸了出来。

　　石头皱着眉，“我哥说你会建养老院，最近还要给学校捐款，说你是好人，我们都应该对你好一点。”

　　穆千珩低头笑，“我不是好人。”

　　手挡着海风将烟点上，轻叹一声，“要是你槿书哥哥也能对我好一点就好了。”

　　石头问：“他对你不好？”

　　他“嗯”了一声，“一点也不好……”

　　宋槿书想把他一个人扔这里，以前宋槿书说想不通他妈妈自杀的时候在想什么，有没有想过他，但现在宋槿书对他做的是同样的事情，宋槿书自己难道就没意识到么。

　　宋妈妈还有个精神不好的借口可说，但他自己脑子清清楚楚的，就是不想他。

　　穆千珩满腔的挫败和无力，不知道自己在宋槿书眼里到底算什么，重要吗，好像是的，至少他对陆厉行说还在乎他感受，但这几天了，宋槿书看似态度是软化了，却绝口不提跟他回去看病，他知道他的决定还是没有改变。

　　他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好像都没有用，他不知道还需要多久，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足够的时间，更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改变他的决定。

　　石头问：“你们吵架了？”

　　他摇头。

　　石头缩了缩脑袋，“他对我和我哥挺好的，也不和我们闹别扭，可能他比较喜欢我和我哥。”

　　他眯着眼冷笑，“你找打？”

　　石头不出声了。

　　穆千珩静静抽烟，海浪声哗啦啦的，石头又开口，“一会儿就涨潮了。”

　　他一言不发。

　　石头说：“咱们回屋吧，万一你被海浪卷走了，我哥肯定要怪我没看好你的。”

　　“……”

　　穆千珩实在懒得理这小孩，但石头不死心，又问：“你是不是又想跳海了？”

　　“嗯，”穆千珩懒懒靠着船，闭上眼，“来了这里看到你真是分分钟想跳海。”

　　石头说：“骗人，你来第一天没见我也想跳。”

　　天色已暗，穆千珩叼着烟仰头看到黑沉沉的天，一时间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将那瓶子里的药给换了。

　　有沙沙的脚步声靠近，石头扭头，见宋槿书过来了。

　　宋槿书喊石头，“海边凉，你先回屋去吧。”

　　石头利索地起身跑了，宋槿书在原地站会儿，抽烟的男人无动于衷，他有些无奈，这半天俩人就没说过话，他也不知道男人莫名其妙的在闹什么脾气，难道就因为他数落他那句不带着石鑫？

　　他有些委屈，那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话，他实在不想认错，可他也不想看男人继续这个颓废的样子，开口道：“着凉了我可不管。”

　　穆千珩没说话，继续抽烟，甚至没看他。

　　天气不好，乌云掩住月亮，沙滩上的光线就更昏暗，宋槿书看不清他的表情，碰了冷钉子心里也不舒服，转身回棚屋去了。

　　人虽回来，心神不宁，外面天气是真的有些凉，他就那么呆着也容易感冒。

　　宋槿书在床上躺了会儿，又翻身起来，从桌子旁边他的箱子里翻他的衣服，想拿给他。

　　找了一件风衣出来，要合上箱子的时候瞥见旁边夹层放的药瓶，他动作停住。

　　隔了几秒，拿出来看。

　　里面两瓶药，一瓶是他之前见过的氟西汀，另一瓶是安神助眠的中成药，他想起陆厉行说的话来——

　　他现在睡眠都是靠药物的。

　　他看了会儿，将药放回去，不敢再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动摇得越来越厉害。

　　推门出去，他往海滩扫了一眼，视线一下子停住，脑子陷入空白，愣了几秒疾步往海边走去。

　　就连手中衣服都掉地上了，他跑得很快，心跳得厉害，靠近了他看到男人站海里，海水已经没过他膝盖，他几乎吓傻，“穆千珩，你回来！”

　　男人站在海里，闻声回头，远远注视着他，但并没有多的动作。

　　又是一波浪打过来，他的裤子就全湿了。

　　宋槿书完全懵了，他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人能走海里去的，难道真要跳海？他顿时顾不得海水冰凉，往前追过去。

　　穆千珩这时候总算有动静，迈步往他方向迎过来，到了跟前，没来得及说话，被他一拳砸在胸口。

　　“你有病吧！”

　　穆千珩愣几秒，旋即冷笑着开口，“你好意思说我？”

　　他语气不善。

　　宋槿书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病，气得转身要走，被他一下子打横抱起。

　　他身体失衡，惊呼一声，手本能地勾着他脖子寻求一丝安全感。

　　穆千珩不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将人抱着回到棚屋放床上，关了门之后，他弯身蹲下，为他脱鞋。

　　宋槿书觉得浑身不自在，身体往后缩，“你别……”

　　“你不能受凉的，你胡跑什么，以为我真要跳海？”

　　他嘴巴扁了扁，委屈这时候一下子涌上来，“难道不是？你都已经站在海里了！”

　　穆千珩帮他脱掉鞋子，又脱袜子。

　　宋槿书呆呆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五味杂陈。

　　“我要是跳海肯定提前和你说，今天只是想感受一下海里水温。”

　　“……”宋槿书傻眼，“你有病吧，感受水温？”

　　“嗯，”穆千珩将他另一只脚鞋袜也都脱掉了，扯着唇角半真半假道，“要是暖和可能真会跳海。”

　　宋槿书气得说不出话，“神经病。”

　　他的脚被海水浸得冰凉，穆千珩用手裹住慢慢地揉，宋槿书顿时红了脸，想要抽回来，他不允，“太凉了，我给你揉揉。”

　　遂又低头淡淡笑，“跳海不好么，你难道不想我死？”

　　宋槿书愣了，“我什么时候想你……”

　　他没说下去。

　　“如果不是我，你就算被人排挤，也能过勉强正常的一生，可能会辛苦一些，现在在临城，打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说不定……”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哑，“你还有妈妈。”

　　宋槿书咬咬唇，“我从来没有那么想。”

　　“你敢说从来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忽然硬了几分，抬头看他。

　　宋槿书一时间说不出话，他其实当然是想过的，如果他没有听他的话，没有管江苒的事情，没有去拉江苒，也许他的人生会不一样。

　　“我为了给江苒存钱做手术答应穆晚承回到穆家，”他的手还在缓慢地温暖他的脚心，“那时候我妈不愿意让我回去，她劝了我，最后骂我，我都没有听，如果我不回去，我就一直是江苒的哥哥，江苒在学校也不会不敢找我，不敢和我多说话，我也能经常去看她，就不会不知道她受人欺负了……”

　　“你别这样。”宋槿书打断他。

　　他自顾自继续，“我也能留在我妈身边，就算江苒不见，我可以和她一起找人，她就不会出车祸了……”

　　宋槿书忍不住俯身去拉他的手臂，“你别这样。”

　　穆千珩低着头，手中动作停了，手掌还裹着他的脚，低声说：“我还害了你。”

　　他心口尖锐地痛起来。

　　穆千珩又道：“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过成这样，最该死的人是我，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么。”

　　宋槿书眼底被雾气笼了一层，朦胧视线里男人抬眸，温柔而哀伤地凝视他。

　　“以前是为了复仇，但现在，”他说：“只要活着，就还有可能见到你，听到你的消息。”

　　他别过脸，眼底一片酸涩。

　　穆千珩问他，“难道你不想再见我了吗？”

　　宋槿书回答不出，摇着头，“你不要逼我……”

　　穆千珩沉默下来，但手里的动作又开始继续，小心地轻揉他冰凉的脚，良久才沙哑地说了句：“嗯，不说了。”

　　晚上穆千珩还是抱着他睡觉，但宋槿书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男人就连骚扰他的一些小动作也没了，只是搂着他，宋槿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不安，在黑夜中努力靠近他怀里，手又在自己腰间覆住他的手。

　　穆千珩觉察到他的小动作，低头在他发顶吻了吻，“睡吧。”

　　宋槿书忽然说：“你已经报了仇，你有自己的工作室，以后会有自己的公司，你身体健康，还有很多人喜欢你。”

　　穆千珩在黑暗中怔几秒，才道：“可是没有你。”

　　“你会忘了我。”

　　“会吗？”穆千珩也不想和他争辩这个，“九年了，你能忘得了你妈妈忘得了我么。”

　　宋槿书心里难受得厉害，翻个身面对他，手轻轻摸他的脸，“你还有我没有的未来，只要你想，你可以重新开始的。”

　　穆千珩笑了，“你倒是劝起我来了？”

　　宋槿书主动地吻了吻他的唇，“你要是对我好，你让我任性这一回……治病真的很痛苦，我不想，以后我有自己的计划，你回桥市去吧。”

　　他不想让穆千珩看着他离开，无论这种离开是以什么方式。

　　穆千珩问，“我们不出海了？”

　　宋槿书动作顿住，“出海是我一个人的事。”

　　黑夜掩饰了他笑容中的落寞，很久后宋槿书只听得他一声轻叹。

　　“槿书，你还真的是没什么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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