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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养匪最新列表+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39章 极乐(一)

第39章 极乐(一)

苏眠说 15951字 2023-03-06

  谢随牵着秦念上了岸,秦念这才看清楚他的全身, 原本的长衣已烂得不像样子, 且几乎都是被刀、剑、鞭之类的兵器割裂开的, 但相比之下, 最为可怖的还是肩头那两根金针。

  两点黑色的痕迹屯聚在那金针周围,正是她很久以前曾经看到的那两点,但却比当初色泽更深,而显得更加隐蔽。

  她莫名地不安, 想靠近去细瞧, 谢随却忽然弯下身,捡起来死人身边的那块木牌。

  秦念凑过去看, “这是什么字?”

  “这是小篆。”谢随道。

  秦念没趣地撅起嘴,“哦。”

  谢随看了她一眼,笑道:“是我的错,我以后慢慢教你。”

  秦念强道:“不要你教,我自己就会学。”

  “对对对, 我家念念最聪明了。”谢随笑应着, 将那木牌随手扔了,复往前走。秦念跟上去问道:“所以呢, 那是什么字?”

  “凝香。”见秦念又拧了眉毛,谢随笑着补充, “那是宫里的腰牌, 宫里有一座凝香殿。”

  “皇帝住在凝香殿吗?”

  谢随停下了脚步。

  秦念眨了眨眼睛。

  “我……虽然记不太清了, ”谢随的目光望向黑黢黢的甬道, 仿佛在不断地沉陷,“但凝香殿,总归是后宫的殿名,亦可能……就是皇贵妃所居。”

  “皇贵妃?”秦念顿了顿,“你的姐姐?”又追问,“你姐姐要杀你?”

  “被你杀死的那个余太监,”谢随淡淡地道,“口口声声说皇上、皇上,但其实,恐怕与皇上无关,是我那贵妃姐姐派来的。”

  他又笑了一笑。

  秦念不再问了。

  任谁都不可能在谢随这样的笑容面前,问出更残忍的话的。

  这牢笼在地底,一路暗道盘旋上升,路中俱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谢随偶尔停留探看一番,秦念便在一旁道:“这些人的武功差劲得很,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谢随笑道:“我家念念武功高强,这些后宫侍卫的三脚猫把式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这一下哄得秦念十分开心,拉着他衣袖便道:“大哥哥大哥哥,我来救你了。”

  他低头,看见秦念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快活得仿佛将将要跳出深海的星光。明明也是过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但眉飞色舞的模样却好像一下子回到了童真的时候。

  如果只是一个吻就能让她这么快乐,那他真应该早些给她的。

  他轻轻地一笑,翻手将她的手再度握紧了,“多谢了,念念。”

  “你也不必谢我。”秦念却又别扭地道。

  谢随微微一挑眉,“是要我以身相许?”

  秦念红了耳根,别过头去,却没有甩开他的手。

  谢随逗得她尽够了,自己也忍不住笑,末了终是问道:“你是如何过来的?”

  “坐船。”不知为何,只是被谢随牵着,秦念就觉心头一阵急躁又一阵平稳,仿佛是刚才的雨声还哗啦啦地响在自己耳畔。她过了片刻才接着道:“我们想找那座寺庙,但却只看见一大片烧焦的空地,这条密道的尽头倒也不远,那里原先曾是养鸽子的地方……啊呀!”她突然惊呼。

  “怎么了?”谢随转过头。

  “我忘了告诉你……”秦念面露苦色,“高千秋还在外面等着我们。”

  谢随笑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我们这就要出去了。”

  秦念闷闷地“喔”了一声。这当然很有些大不了,非常之大不了,但是她却绝不会再说什么了。

  谢随回头笑睨她,“你是怕他等得心焦?我们也没耽误什么——”他有意将“耽误”两字加了重音。

  “行了行了!”秦念大声说着,黑亮的眼眸转了转,道,“你的刀呢?”

  谢随坦然地道:“不知道。”

  秦念忍不住道:“你不是很宝贝你的刀吗?”

  谢随笑了笑,不说话。

  秦念抿住了唇,“你方才还说,决不再自作主张的。”

  “我方才也说了,这是个陷阱。”谢随不再笑了,只低低地道。

  秦念仓促抬眸。

  谢随却紧了紧她的手,又笑,“不妨事的,我们先出去。”

  她从小就觉得他的笑容好像有某种魔力。好像不论是多大的事情,只要他这样一笑,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一般。

  ***

  一看到等在洞口警备四周的高千秋,秦念就立刻甩开了谢随的手。

  风雨凄凄,天色已将晚了。黄昏临于四野,远近荆榛荒芜的丛林随渐渐消歇的暮雨而于幽暗中透出微光,犹如闪烁磷火的鬼域。

  秦念大步上前,高千秋见到她,当即侧身行礼:“大当家——”

  然则他话音未落,身下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

  就连连绵的细雨仿佛都为这一声巨响而停顿了片刻,而后,便见洞口的地面猛然炸裂开来!

  高千秋倏然变色,立刻挥掌将两人往洞外空地一推,而自己的身子已不由自主往那爆炸的大洞迎了上去!

  “高楼主!”谢随将秦念扑倒在地,转身厉声大喊,却只见烟尘滚滚,高千秋的身体已被炸成了千片!

  夜色好像是随着这一声爆炸而突然被一只大手蛮横地拽了下来。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四方全是黑暗,但见眼前火光烟幕,仿佛是因高千秋这一阻拦而顿了一顿,但立刻又沿着地面不断袭来——

  谢随挪动双腿,艰难地往外爬,而秦念却似乎是吓傻了,竟尔望着那在微雨中犹自窜动的火焰而动弹不得。

  “念念!”谢随在她上方嘶喊,她陡然回神,只见谢随朝她伸出一只脏污的手,目光灼灼地映出她背后的火焰,“高楼主已死了!若不想让他白死,我们就必得逃出去!”

  高千秋……已死了?

  方才还在她眼前的活生生的人,一瞬之间,就已尸骨无存!

  秦念低下头,将手搭上了他的手,五指牢牢地握紧了,却还在不停地发颤。

  谢随眼神微暗,奋力将她往前拉,肩上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但他却恍无知觉。

  “能站起来吗?”风声、雨声、火焰的燃烧声中,他的话语显得那么嘶哑,但又那么坚持,“站起来,我们很快就能逃出去了。”

  秦念借着他的手,好不容易终于扶着膝盖站起来。她没有再回望,声音里仿佛渗出了血,“我们去那边……那边有一座鸽舍……大哥哥?”她忽然发现谢随身上数处伤口重又开始流血,但在夜色掩映之下并不分明。

  谢随对她一笑,“好,我们走。”

  ***

  爆炸的轰隆之声震天响过之后,原本已经是小雨的,竟尔渐渐地停了。烟尘慢慢地弥散开去,现出眼前的荒乱景象。

  本应是当初那座庙宇的所在,如今已只剩大片烧焦的荒地,焦黑的泥土被雨水滋润过,到处都格外湿滑。不远处有一座半塌的建筑,烧得只剩两面砖墙,但上方瓦顶竟奇迹般地留了下来。

  秦念指着那建筑道:“这就是那间鸽舍。”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瓦顶虽破,却仿佛顿时将所有危险都隔绝开,令人顿时心安了许多。此处养的鸽子自然早已死绝,满屋的鸽子臭味也被雨水冲刷殆尽,墙角扔了几只包袱,秦念走过去解开,熟练地拿出来纱布、长衣和酒葫芦,甚至还点上了一根蜡烛。

  她小心翼翼地一手护着那烛火,慢慢地将它立稳在面前。又将长衣铺在地上,径自席地坐下,最后将酒葫芦抛给了谢随。

  这酒葫芦也是谢随失而复得的故人了。他打开葫芦瓶塞,猛吸了一阵酒香,便觉好像奇经八脉全都打通了一般地舒畅。再看秦念,“那是不是我的衣服?”

  “唔。”秦念随意地应了一声。

  谢随也走过来,靠着她的肩膀坐下。烛火扑朔,两人的脸容在微弱的光芒下看去都显出模糊的疲倦。

  秦念歪过头,看了他一眼,又别开目光。

  “高千秋骗了你,一直都很自责。”许久,她轻声道。

  谢随笑笑,“我知道,他是为了林姑娘吧?”

  “嗯……”

  再次沉默。

  刚才在水牢中的片刻旖旎,此刻感觉已是那么地遥远。高千秋粉身碎骨的死亡横在眼前,让秦念根本无法再思考别的事情。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岛上的?”谢随开了口。

  秦念道:“我去了一趟延陵侯府。”不顾谢随震惊的目光,她继续道,“是你那个……弟妹,告诉我的。”

  谢随好像陷入了沉思。

  “谢随,”秦念艰涩地开口,“你知道你的姐姐和弟弟都要害你吗?”

  谢随定了一下,俄而微笑:“我现在知道了。”

  秦念看着他,他的笑容却好似是毫无破绽的,只是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以手抵唇咳嗽起来。

  “高千秋虽骗了你,但他也是被你弟弟,延陵侯谢陌给骗了。”秦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如果五帮三派的人只是冲着我来的,那么你弟弟延陵侯,就是隐藏在幕后,搅乱了这一切。原本是抓我,结果却变成了抓你。”

  “这也没错。”谢随从善如流地道。

  “那些武林人士,他们知不知道延陵侯在背后呢?”

  “大约是不知道吧。”谢随摇摇头,“我听师父的语气,确实是要找绝命楼楼主的,五帮三派的人,也可能都是这么以为的。

  “那一日,我力战不敌,被他们关押在绝命楼的地窖里。但我师父,仍来见了我一面。”

  秦念望向他。

  “到第二日,我就被人带出来,然而押我的却已不再是五帮三派的人,反而是宫里的太监和侍卫。那些围攻绝命楼的江湖中人,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

  ***

  师父已经很老了。

  在谢随被带离的前一晚,师父擎着一盏孤灯,慢慢地走下地窖的阶梯,那盏灯的微弱光芒便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不断地晃动着。

  谢随虽然被关,但并无锁链,而绝命楼的地窖中又存了很多酒。

  所以他自然在喝酒。

  他一边喝酒,一边一手握刀、一手拿着一片木块,正在专注地削磨着什么东西。

  信航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垂眉看他,老人的眼神中有很深的迷惑,又有很深的悲悯。

  过了很久,信航才道:“你为何要孤身一人前来?”

  木屑纷飞,谢随抬起头,笑了笑:“孤身一人是什么意思?”

  信航道:“那个秦楼主,原该和你在一处的,对不对?”

  谢随抿了抿唇,不答。

  信航望着他,淡淡叹了口气,“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绝不会说谎,每到不想说实话的时候,就会闭上嘴。”

  谢随将木块放下,端起了酒杯:“该说的话弟子都已说尽了。”

  信航将油灯放在一旁,自己却也一掀僧袍,在谢随对面盘腿坐下,“徒儿。”

  他这一声唤得深长,令谢随不由目光一震。

  信航沉沉地道:“为师也认为阎九重等恶盗杀人之事过于蹊跷,但这些人太过神出鬼没,少林出动了许多人马都抓不住他们,所以为师只好下江南来质问绝命楼。你说这都是栽赃,虽有道理,但却没有证据。”

  谢随张了张口想反驳,信航却一抬手,口吻渐变得沉重:“但是徒儿,这世上也有许多事情,是为师也无可奈何的。

  “不论此案是真是假,但已然上达天听,龙颜震怒,势必要逼出秦楼主才可罢休。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替秦楼主担得了一时,担不了一世,该她面对的事情,总有一天她还是要面对的。”

  灯火在谢随眼中飘摇,幽深的地窖里,老和尚的叹息声都仿佛被拉长,传出悠久的回响。谢随怔怔地望着数尺之外虚妄的黑暗,可能是想了很多,也可能是什么也没想,最后只道:“但我愿意为她担着,越久越好。”

  信航望着他,“你这是入了魔。”

  “师父,您不知道。”谢随闭了闭眼,“弟子从十五年前起,就已然入了魔了。若不是有她在,弟子可能早已……”

  “你还以为她可以渡你?”信航加重了语气,“你同她在一起,她只会害了你!”

  “谁害了谁,这怎么算得清呢?”谢随惨然一笑,“十五年前,若不是因为我在她家,若不是因为我被人引开,她的爷爷都根本不会死,她也就不会随我浪迹江湖……”

  “你以为那是你的错?”信航长眉微颤,“这根本不是你的错,这根本就是她的命!”

  谢随怆然抬眼,“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她如果当真只是洛阳城中一个小乞儿,就算做上了绝命楼楼主,又为何会成为……那个人的眼中钉?!”

  ***

  “谢随,谢随?”秦念唤了一声。

  谢随猛然睁开眼,屋外的小雨仍未停歇,而秦念正满怀担忧地凝视着他。

  他看到她,才茫然地笑了一下。

  他方才竟险些因过度疲劳而昏死过去。

  秦念道:“你的伤要不要紧?想不通便别想了,不管背后都是谁的手脚,我们杀过去便是。”

  谢随笑道:“念念说得对。”

  秦念皱眉,“你是在说我傻么?”

  谢随高举双手,“天地良心!”眼角却仍旧噙着笑意。

  秦念又道:“哎,谢随。”

  “嗯?”

  “你听话好不好?”她叹口气,“让我给你看看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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