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花褪残红青杏小免费无删+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一章 沧桑31
他忽然叹了口气,“还是……你根本……就是想去找他?”
他?荸荠?我更不敢说话了。私奔本是大罪,逃跑加私奔,罪处活埋都不过分。
书房里一片沉默,半晌,他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真有点儿后悔准你写信。当时……”他咬了咬嘴唇,“就是觉得你也挺可怜。结果,你却……”他不说了,气息却不均匀,我站着大气儿都不敢出。
“唉,算了吧,不说了。饭在厢房里,你去吃吧。”他轻轻地挥了挥手,我便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直没人追捕我。君闻书也算放我一马了,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二娘说得对,或许,君闻书对我是好的,一个好主子。也许我该感恩戴德,但我却不想死心塌地。如果哪天他有危难,我定会帮他,但让我对君家死心塌地,我还是做不到。因为他是主子,我是奴婢。奴婢的三条路——陪嫁、做妾和配人,我一样都不想要。我还是想把握自己的命运,哪怕再苦,我的命运,也是我的。
锄桑正在厢房打瞌睡,见我来了,站起来,“司杏,你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又……”看榆扯了他一下,锄桑闭嘴不说了。
我故作轻松地走过去,“又什么?又跑了?”
锄桑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可真能干,怎么就能跑得出去?我可没那个胆子,也跑不出去。你是怎么跑的?”
看榆和栽桐也早已围了上来,一个个眼睛滴溜溜地转,想听我说。我笑了笑,“毛头!难不成你们也想跑?”
锄桑摸了摸头,“司杏,你就是凶,我就不知道你哪里像女人了。”
我眉毛都不抖一下,“谁说我像女人了?我就是不像女人,否则还镇得住你们?”
“你肯定有地方像的。”锄桑一脸的认真,“否则那天少爷也不会……”
“锄桑!”侍槐从外面进来,目光严厉。
那天……这个误会还是解开了吧,我不想让锄桑这么看我。于是我轻描淡写地说:“锄桑啊,那天可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样。真的,那天是个误会。我要逃,也和那天的事没有关系,是别的事儿。”
“哼,我才不相信呢!”锄桑来了劲儿,完全不管侍槐在冲他挤眉弄眼,“你逃跑的那天,你不知道少爷急得,他……”
侍槐走过来一把拽住他,“出去出去,看外面的园门关好了没,尽坐在这里嚼舌头,跟个老婆子似的。”
“怎么了!你就让我说说嘛,都好几个月没见了,司杏又不是旁人,你瞧她平日跟我嘻嘻哈哈的,脑子转得快,又直爽,我可没把她当女人。我觉得,她也是想知道的。换成是我,我可是想知道,毕竟这是有关自己的事。要不心里忐忑——她以为少爷要罚她呢,是你,你心里不害怕?”
侍槐看了看我,无奈地松开手,把看榆和栽桐撵了出去,自己搬张杌子坐下了,听锄桑在说——
“那天你哭着跑了,我们也不敢追,怕逼得你不好意思。后来午饭没见你来吃,想去叫,又不敢,毕竟少爷不让进女室。一直到下午再也没见着你,我们就急了。让栽桐去看了,结果回说,你屋子的门是打开的,人却不见了,床上乱糟糟的,似乎少了床单,我们当时就急了。”
“其实那天少爷身上确实不大好,有点儿发热,你走之后他又躺下了,中午也没吃饭,我们也没敢告诉他,怕他知道了发脾气罚你。我们想想,觉得你无非就是找引兰、听荷或内厨房的那些人,便暗暗分头去了,一探口风,都说不知道,侍槐当时就说坏了。”
我瞧了瞧侍槐。“他当时说,你可能是想不开,上……死了。”侍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晚上,少爷忽然说要起来吃东西,不知怎的,吃着吃着就问起你。我们不敢隐瞒,照实说了。少爷当时就把饭搁下了,亲自去看。在他进你屋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他的脸都有些白了。”
“我就听他说‘不会的不会的’,一边过去翻你的被子,一边说不会的。他转过身,要我们几个不准打灯笼,不准弄出动静,只趁着月光,到附近林子里看看你在不在,我当时觉得他的声音都有点儿颤抖。”
“哎呀,司杏,你以后可千万别干这种事了。你走了,可害死我们了。那个晚上,我们都觉得你吊死了,少爷却让我们去寻你。你说,万一真遇见个尸体吊在树上,那……我平素算胆子大的,可一进那树林,还是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栽桐吓得都躲到我身后去了。”
当时,我刚逃出扬州城,正躺在桥下枕着石头看月亮。
“找了一圈儿也不见你。大半夜的,反倒差点儿被护院撞见,再也不敢找了。少爷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听了我们的回话,一句话也没说。少爷虽年少,我却怕他,但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神色。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怪可怜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去了夫人那边,好一会儿才回来,脸色阴沉沉的,我们谁也不敢说话。他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就连侍槐都给赶出来了。就这么着,一连去了好几天,每天都这样。”他去临松轩干什么?我瞧着侍槐,他小声说:“是不是怀疑你被夫人弄走了?”
哦,可能是,夫人曾经说过要把我打发出去。正想说,听见锄桑又说:“这么去了几天,忽然有一天,他说你们不用再找了,司杏死了。”
“我们当时都惊呆了,怎么忽然说出这句话了?少爷却说死了就是死了,不要嚼舌头,免得被府里其他人知道,不安生。并告诉我们,如果谁把这事传出去,他就以家法论处。其实也是,你的东西什么都没少,唯独少了些单子,不是死了,是什么?谁想到你竟跑了,你真是能干,不愧是我们的老大!”锄桑竖起大拇指,一脸由衷的赞叹。
“只是少爷看着怪可怜的,我听侍槐说,他就念叨着‘我打她干吗,我打她干吗’。原来他打过你,所以你要逃。你也真是受不得气,多少打都挨了,非要跟少爷较劲儿。有一阵子,就连林先生都不来了。也许,他是觉得自己逼死了你。”
“那我的东西是谁收的?”我插了一句。
锄桑看了看侍槐,侍槐说:“不知道,也许是少爷,因为,二娘她……那时不在。”
君闻书收拾的?他明明知道我没死。难道,他预知我一定会回来?君闻书,真是深不可测呀!
屋子里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侍槐说:“司杏,按理这事儿我不该说,但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别再顶撞少爷了,他再怎么着,也是咱的主子,更何况……”他看了看我,轻轻地说,“他其实对你不错。”
是的,现在看来,君闻书对我不错。虽然君家对我可没到不错的程度,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也许我原来对他的敌意太强了,于是我笑着说:“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们,害你们为我担心了。”
侍槐笑了笑,“大家都是下人,又都处得不错,担心都不算什么。你也太莽撞了,真要被寻着,不打死才怪。算了,今天不说了,先吃饭。”他动手拿起炉上的饭。
我吃着饭,听见锄桑说:“其实没什么,大家也处了这么些年了,听说你死了,我们还着实伤心了一阵子,毕竟你来之后,也给我们带来很多乐趣。”锄桑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嚼着饭,过了一会儿,锄桑突然又笑吟吟地说:“你知道吗,有一天少爷居然问我们,上次那个马球怎么玩。我们开始不敢说,后来他又问了,才敢教他。少爷打了两下,说‘原来这个东西是这样的’。又问我们你还教了什么。我们就把击戈儿告诉了他。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又说‘是司杏玩的东西’,然后叹了口气就走了。不过我觉得,看他那样子,哪天我们再玩,被抓着了,估计也不会被怎么的。”
君闻书会玩儿?我也觉得有点儿出乎意料。隐隐地,我觉得不对劲儿,怎么听着不对头啊。君闻书的表现不像是走失了下人,倒像是,倒像是……我不敢想。
我很清楚以君闻书的身份,和我这丫环相差十万八千里。这阴森森的君家,也不是我愿意待的地方。生活在阳光明媚、空气自由的现代社会惯了,让我给人做妾,生活在庭院深深的地方想都不要想。就像是自幼裹脚的结果是形成了畸形的金莲,而待到脚骨全部长成后再裹脚,就像折骨一样的不可能。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如果要以自己的价值、人格为代价,那只是胡扯。他有他宋朝大家族的背景,我有我现代社会的背景。我不会真的让自己做小,而君闻书也不会有勇气背离君家。他对我,至多只是一种习惯上的依赖吧。而对我来说,君闻书无论好与不好,在我心里,他与我有层级的生分。这种生分就像是师长,从认识第一天起便随之而来,根深蒂固,我不想、也不会和他发生感情。所以,君闻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在我的意识中,和君闻书从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躺在床上,我在想君闻书和锄桑的话。这样看来,君闻书确实是想放我一马,我倒是该感激他了——我逃跑没有错,但君闻书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我又怪起杨骋风来,不是他,我用回来吗?转念一想,祸之福所伏。原来,我终究是个逃亡的奴婢,没有身份,想正大光明地生活,毕竟没那么容易。既然回来了,又免了死罪,就好好过。我要堂堂正正地从这道门出去,堂堂正正地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荸荠怎么样了。那天骗了他,他不会真怀疑我吧?想起他那目光,心里怪不舒服的。刚回府,倒不好和君闻书提写信的事了。况且他又说后悔了,怎么办呢?走了这么多天,还真累,一个呵欠上来,我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按时到正房,听说君闻书正在洗漱,我便待在厢房。一会儿,便见看榆拎着食盒回来了。
“咦,怎么换你了,原来不一直是侍槐吗?”我问。
“哦,侍槐哥哥现在忙呀,就换成我拿了。”
“他有什么好忙的!”我笑道。
正说着,那边侍槐喊:“看榆,上饭。”看榆应了,拿起食盒匆匆地走了,过了一会儿,却又匆匆地回来了。
“司杏姐姐,少爷让你过去。”什么事?
进了居室,君闻书正在安安静静地喝粥,侍槐站在一旁。
“给少爷见礼了。”我行了一礼。
“你好些了么?还疲乏吗?”
“回少爷,我很好了。”当人家的下人,不能太娇贵,更何况我身体本就很好。
“唔,既是这样,那饭后你帮我把卧房收拾下吧,有日子没弄了,有些乱。”
嗯?卧房一向是二娘收拾的,怎么轮到我了?
“怎么,不愿意?”
“不不不……”我连忙说,“要不要等二娘……”
他沉吟了一下,似有话说,“二娘忙,你且先收拾了吧。”我应了,但觉得怪怪的。
早饭后,我便去了君闻书的卧房。还真是收拾得粗枝大叶,竟像有些日子没打理了。屏风上的罗盘结还在,水仙花也开着,就是衣服,竟然叠得很不平整,不像是二娘干的活儿呀。
我边收拾边想,二娘最近都在忙什么,屋子收拾成这样。君闻书素来整洁惯了,怎么也能忍受了?等我收拾妥当,把衣服拿出来一一叠好了,已经是晌午了,我回到了书房。
“回少爷,好了。”
“快来歇歇。”我有点儿头皮发麻,宁愿君闻书还是过去对我的态度。听他继续说:“以后,我的卧房都由你来收拾吧。”二娘呢?我不敢问,应了便往里走。
出去四个多月了,回来更不适应琅声苑的生活。除了枯燥还是枯燥,除了沉闷还是沉闷。日复一日,除了住处就是书房,除了整书就是收拾他的屋子。我时常想念我那露天的小地窝子,虽然怕风怕雨,但那是我的生活,我喜欢的生活。我觉得外面的阳光就是亮,而在琅声苑虽然天天也看到太阳升起,但就是暗,看着暗,心里也暗。什么时候能再出去呀!
君闻书比以前话多了,偶然也和我笑笑,让我觉得不大适应,我仍旧毕恭毕敬的——那张面具似的脸,再笑也不会有色彩的。偶尔觉得君闻书像是有话要说,只是最后都咽了下去。几天了,我都没见到二娘,每次一问起,他们都支支吾吾的。二娘病了?我想去看看她。
初八,我回来的第四天,刚到书库坐下,外面传来引兰的声音,“少爷,夫人命司杏过去回话。”
我浑身一激灵,夫人!什么事?君闻书疑惑的目光早就飘过来,转过头说:“你知何事吗?”
“回少爷,奴婢不知,只让带了去。”
我走过去站定,看得出来,君闻书也有些紧张,“什么事,我能同去吗?”
“回少爷,夫人只说带司杏去,没请您过去。”
君闻书转头看着我,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有点儿慌乱,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说:“司杏,你去吧。什么事都先应着,别顶撞我娘。”又转身对引兰说,“引兰,如果夫人那边真要……你想办法送个信来。”
引兰答应了,我们便一起走出来。“引兰,到底什么事?”事发了?锄桑明明说君闻书没告诉他爹娘啊。
引兰摇摇头,“我不知道,昨天夫人才差人来送东西给少爷,今天便传你过去,莫非有什么事?对了,姐姐,你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上次二小姐出嫁,怎么没见你?”
“我……”我想了想,既然君闻书没说,我也不要自找麻烦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那天我不舒服。”
引兰点点头,“我说你也不会不去送听荷。唉,姐姐,听荷真可怜。那杨家公子我头一次见,气度倒不错,不似大姑少爷那么不舒展,可怎么就觉得不像良人呢!好像……所有东西都该是他的似的。”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良人,我暗暗想着,嘴上却不说什么,“听荷走时还好吧?”
“好什么!她没去找过你,倒是来找我了,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引得我也跟着哭。她怎么就那么命苦。话又说回来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哪个不命苦。不过,我好歹逃脱了陪嫁这坎儿。就我这模样脾气,做妾也轮不到我。可真要配了人,我又不甘心。唉,丫鬟啊,命苦,还不抵侍槐他们。对了,姐姐,我瞧刚才少爷挺紧张你,你莫不是已经……”
“引兰!”我轻轻打了她一下,“想什么呢,再乱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哎呀姐姐,”引兰拉着我的手,“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多好的事!少爷他看不上我,你不知,培菊……”她停住了,看了看我,“我也不瞒你,培菊正打算着呢。府里就这么几个丫鬟,难不成夫人一个都不给?少爷总得要人服侍啊!真让外头的人来,夫人还不放心。”怪不得上次培菊那么防备我,原来担心我和她抢君闻书。我不觉有点儿好笑,什么时候我居然成为人家的情敌了!
引兰的小嘴叽里呱啦的,听得我笑了,“行了,我的好妹妹,姐姐的为人你不是不清楚,真有那想法,也不至于到现在了。培菊要愿意,我立刻让出来都行,只要能放我出府。”
引兰沉默了,“姐姐,听荷说得没错,你和我们不一样,有主见。可是姐姐,这出府哪是那么容易的。咱们当时都是走投无路才进来的,再出去,总得有个能依靠的人,要不怎么办?一个女人不成事。”我也沉默了,我不在乎有没有可依靠的人,自己一样能生活,我现在是想怎么能出府。
正寻思着,就看见了临松轩前的松树。这个鬼地方,每次来都没好事,这次呢?引兰去回了君夫人,便引我进去。
我垂头走进去,“给夫人见礼。”
没有声音,我感到有冰冷的目光盯着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今天,又是为什么?
“你们都下去吧。”君夫人冷冷地说。
培菊和引兰答应了,一会儿,就听到关门的声音。我不敢动,只觉得危险又要来了。屋里一片寂静,我感到她在打量我。突然,她冷冷喝道:“还不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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