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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终章(正文完)

濯足 14135字 2023-03-05

  “陛下。”

  坐在精舍中的延光帝默默地站起身,看得出来,今日圣上的心情并不是很好。方河有些奇怪,明明是与和硕签订盟约的整周年,为什么陛下会这么低落。

  “陛下,和硕派使节递来了文书。”方河恭敬地道:“他们想要对大燕称臣了。”

  听到这件事,温珩好像并不惊讶,他慢慢走出来,接过方河手中的文书。

  “听说,去年刚刚签订了盟书,耶律旻出了别宫就吐了一口血,在回和硕的半路上便气急身亡了。”方河将文书中的内容简要地复述道:“自那次战败后,和硕便起了内乱,整个和硕部落分裂为东西两部。耶律盛率领的部族西迁,而其他的和硕部落无力纳贡,希望能够称臣,就此归顺。”

  “比想象的要快。”

  温珩只几眼便把这文书看完了,方河一见赶快将文书接了回去,问道:“陛下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当时才以不称臣为条件要求纳贡?”

  “耶律旻再怎么说毕竟不是可汗,他举国而出,大败而归,和硕怎么可能不乱。”温珩对方河解释道。

  “陛下真乃神机妙算!”方河由衷称赞。方河突然想起,延光帝小时候就孤苦无依,不受太皇太后喜爱,能够最终斗倒简王,说明圣上一定自幼便心机深沉,这神机妙算、未雨绸缪的赞扬,想必圣上也听过许多遍了吧。

  可温珩对这样的颂扬却没什么态度,他只说:“朕没什么神机妙算的,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

  “陛下太过谦逊了,陛下若是猫,恐怕只有高祖皇帝才是虎了。”方河又道,“能从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陛下定是有过人之处。”

  兄弟吗,温珩自嘲地笑了笑。

  他忽然想起来,他刚刚回宫的时候,曾与元皇后一同去看望温璃,仅仅两年未见,温璃却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长兄。”远远的,温珩向以前那般唤了一声他的兄长。

  “温珩!温珩你终于来了!你快把这些逆贼都杀了!立我为太子!”喜出望外的温璃从里面快步跑出来,结果一见到身着龙袍的温珩就顿住了。

  他整个人一愣,而后恍然大悟一般,跪在了地上,高声道:“儿臣拜见父皇!”

  他竟然是疯了,竟然是将温珩认为了洪德帝。

  温珩心中涌起无数愧疚,压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父皇!”温璃有些欣喜地抬起头:“儿臣为父皇准备了一份贺礼,为了这份贺礼儿臣苦练了许久,相信父皇一定能够喜欢!”

  说着温璃就去取旁边的那柄木剑,听说原本温璃一直要一把真剑,可是没了拇指的他根本就没办法握住剑,身上添了许多伤疤,宫人这才强行将那真剑拿了去,换成了木剑。

  不过虽然是木剑,却不影响温璃此时的表演心情,他拿起剑,身形一动,飘逸洒脱,倒真的是有些样子。只是一挽剑花,木剑砰得掉在地上,就像砸在温珩心上一样。

  温璃不死心地又反复几次将那木剑拾起挽着剑花,可每一次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就像被卡死的车轴一样,无论怎么都走不到下一步。

  在一旁的太皇太后终于看不过去了,她几步冲上去,失去了听力的她说话声音特别大,她用尽力气吼着温璃:“璃儿,你是皇子!别再这么消沉了!”

  可被淑妃用木板掌了许久嘴的元皇后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风姿卓绝,她的下半张脸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疤痕,她这样一吼,更是把温璃吓到了。

  “鬼啊!鬼啊!”温璃挣扎着想离开元皇后的钳制,元皇后一看心中更是愤怒,她一巴掌打在温璃脸上,见温璃还是那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便又是一巴掌。

  “母后,好了!”温珩上前拽住元皇后的手,他刚一说才想起来元皇后听不见,便只能更用力地拽住元皇后,不让她再打温璃。

  被拽住的元皇后胸中那股愤怒仿佛泄了气一般,她跪下来,满眼血红:“璃儿,璃儿……我是你的母后,你不认识了吗?”

  “母后?”温璃的眼睛怔怔地盯着元皇后。

  “对,璃儿,是母后。”而失去了听力的元皇后此时仿佛听到了儿子的声音一般,她喃喃说:“是母后,璃儿,是母后,璃儿。”

  “母后!”温璃拽住元皇后的衣衫,说:“母后,救救我,救救我!”他惊慌失措地求助,好像回到了那日团圆宴上。

  但元皇后却死死抓住温璃的手,也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见温璃的话,只是一字一顿地对温璃说:“璃儿,你是皇子,记住你是皇子。”

  可不知为什么,元皇后这一句话,温璃眼中的泪登时就落了下来,那滴泪晶莹剔透竟然映得他眼中仿佛多了一丝清明来,温璃凄苦地笑了:“母后,您真的知道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但温璃的问话元皇后再也听不到了,没有得到母后回应的温璃仿佛又陷入了癫傻的状态,他反复把玩着那柄木剑,沉入了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从那次回来后,元皇后大病一场,喝什么药都不管用,没多久就去了。死之前,大约是想起了那被她弄傻的十几个孩子,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墙壁,嘴中一声声地念叨“报应,都是报应。”

  元皇后死后,温璃被温珩送去了简王府,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的长兄。

  也失去了最后一个跟他有关联的人。

  想到这里,温珩轻轻叹了一声,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无比寂寞。

  “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温珩又问。

  “万侍郎启禀,明日殿试为陛下登基后首次科考,望陛下亲临指点。”方河说。

  “好,朕知道了。”温珩说:“叫万愔进来吧。”

  看着空旷的金銮殿,不知道怎么,温珩忽然就有些理解归雁徊的做法了,如今这样,看不到他,温珩便能够让自己相信,他还活着,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幸福而快乐的活着,并在某个无聊的午后,稍微回想起来他这个曾经一事无成的人。

  殿试那一天,温珩直到贡生们做完了笔试才到了殿内。

  一干贡生一看到圣上来了,立刻伏地叩首。

  温珩免了他们的礼,让那些贡生一一起来。

  而就在这时,温珩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赶快低下头去不敢去看,可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再次确认。

  像……

  真的太像了……

  与那个几乎每个夜晚都出现在温珩梦中的人一模一样。

  一时间温珩甚至有种错觉,那个人,那个当初不辞而别的人回来了,回来找他了。

  “你……”温珩刚一发声,才发现自己的喉咙过于干哑,他又咳了咳才强行压着自己的情绪,问向万愔:“那个贡生,是哪一个?”

  万愔顺着温珩的视线看过去,心中竟然也是一惊,经过了燕京保卫战吼,朝中的官员几乎都换了一批,早就没人认识曾经那个虽然官阶虽小却掀起了惊天风云的人。

  万愔将那个人的试卷拿给温珩,温珩的视线,却落到了他的名字上。

  梁安,字若邻。

  比起他曾经的名字,这名字实在是显得太过平常。可温珩看着那两个字,眼睛却不自觉地湿润了。

  梁安,安国之梁。

  原来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自己的名字。

  “你……”温珩问向那个如今站在殿中间的人:“你为何来参加殿试?”

  他抬起头,看向温珩:“为了与陛下一同看这山河大地。”

  “放肆。”温珩站起身说道。

  一众贡生全都战战兢兢暗自腹诽,这人实在大逆不道。

  可温珩却没有直接让人将这不识好歹的贡生叉出去,反而是说:“你随朕来。”

  接着那贡生便在内侍的引路之下,随帝王出了大殿,只留下一众贡生面面相觑。若不是万愔及时出来主持局面,恐怕这事又要被天下学子大书特书了。

  但温珩却管不了那么多。

  “是若邻吗……”

  刚刚进入后殿,口出诳言的贡生便被温珩按在屏风之上。“陛下,是臣……”

  只是这话还没说完,便全被温珩霸道地堵回了嘴里。

  “若邻,你没事是吗?”温珩想要去抱归雁徊,可又生怕一抱下去这个人就烟消云散了:“真的是你吗?不是朕在做梦吗?”

  归雁徊也有些急切地回答:“是臣,陛下,是臣。”

  温珩一把将归雁徊抱住,他全身甚至都激动得颤抖,他的身体死死贴着归雁徊,似乎想要把这几年的思念全都在此刻从这人身上讨回一般。

  “是你骗朕,是你又骗朕。”温珩却好像固执地不听归雁徊的解释:“朕要治你的罪,治你欺君之罪,治你不早些来找朕之罪,治你让朕过度思念之罪。”

  “陛下,”归雁徊却往后退了一步,几年不见的归雁徊却好像胆子大了不少,他反向搂住了温珩的腰,将他拉在自己身前:“陛下可以再治臣一个罪,治臣想与陛下共守余生之罪。”

  归雁徊说着,主动吻住了温珩,拥抱住对方的二人,终于与身后的帝国疆域,融为了一体。

  公元1480年至1490年的十年,被称作大燕史上最为动荡的十年。在这十年之中,发生了三次宫变,曾先后四位帝王垂拱而治,直至最后甚至京都险些失守。幸而延光帝温珩,起于青萍之末,终观八佾于庭,统摄四方,北抗和硕,西御赤斤,明明庙謨,赳赳雄断。

  在延光帝一朝,温珩出人意料地并未继续推行新政,反而是大肆扶植以温浚为首的温氏宗室,形成了宗室与世家的对峙局面。

  延光九年,温珩退位,与归雁徊退隐山河之间。

  其传位于岱云盈之子温澈,任万愔为首辅,万家一门三相,一时风光无量。在武熙帝温澈的支持之下,万愔推行武熙变法,武熙变法脱胎于洪德帝时期万泫新政,但此时的世家经过延光帝温珩一代的削弱,已无力再与皇室对抗。万愔任首辅二十年中始终为变法操持劳碌,一生未婚,后病逝任上,时年四十六岁,武熙帝以国礼葬之。

  延光、武熙两代,帝王勤于政事,孜孜求治,整顿吏治,清除世家势力,对外击败和硕,收复上郡等地,史称“延武中兴”。

  “若邻,”骑行于草原之间,温珩突然说:“我一直都想问,你那时候明明喝了双生,怎么没事?”

  归雁徊刚想回答,就被温珩打住了:“可想仔细了再回答,你可让我白白想了三年,那三年里每天夜里我都难受得无法入睡。”

  “陛下……”

  “不是说了吗,我都退位了,不要再叫我陛下了。”

  归雁徊笑了笑,尝试着唤了一声:“珩儿。”

  这样一叫,倒是弄得归雁徊耳尖微红,温珩一看道:“你也不是没有叫过我珩儿,怎么还这样不好意思。”

  就是想起来自己之前都什么时候叫的“珩儿”,归雁徊才不好意思。

  他不禁低着头回温珩:“其实那时,我离开便是真的想就此等着毒发了,可等了三年,还是安然无恙,倒是心中对……对珩儿愈发思念,便想那不如回来了。”

  “若邻真是一到关键的时候就犯傻。”温珩怒气鼓鼓地道:“居然还要等三年!明明一年,不,六个月就应该回来了!”

  “是,我又犯傻了。”归雁徊笑着说。

  温珩也笑了:“不过没关系,以后若邻在我身边,可以尽情地犯傻。”

  言罢,两人执起长鞭,喝了一声,那马匹便一前一后地紧紧相随,最终消失在远方天际之间。

  【“叶公公,你在做什么呀!这,这不是元将军给的!”一旁的小内侍见叶籽鬼鬼祟祟地,问道。

  “嘘!”叶籽忙压低了声音对那小内侍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可不想被元将军盯上!”

  “但你怎么把元将军给的药给倒了呀!”

  “唉呀,你这就不懂了。”叶籽神秘地笑了笑,说:“陛下那么看中归监正,我怎么可能把这药给他喝呀!这给归监正喝了,陛下不得伤心死。”

  “叶公公,这……能行吗?”小内侍眼看着叶籽将那药瓶中的药全换成了白水,有些担心地问。

  “当然行!”叶籽满怀信心:“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绽放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每一个人都是一粒沙石,权力倾轧,人心不古,使得那些名字身陷淖泥之中,但终有一天,当潮水退去,终有些人的名字会结为宝石,在阳光之下重新绽放他们的璀璨光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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