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凌霄屈起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就像落入池里的水滴，在深夜里引发无穷回响。

　　门内，观澜抱着膝头的手渐渐收紧，尾椎抵着门，感受着传来的细微振动。

　　怎么可能不疼啊。他逃避什么似的把头埋在腿间，凌霄说起他最后数了数鞋里究竟有多少根针，语调平静得就像那天吃了什么早饭一样。

　　“我宁愿当初没有帮楚燮……”

　　观澜瞳孔震颤，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不认识他，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我走了，”凌霄的理智渐渐回笼，猛然间站起头有些发晕，“记得来看出道发布会。”

　　那句话几乎使得他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尽数溃败，那些努力好像突然间都失去了意义。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他真的离开后，观澜走了另一条路回了宿舍。而半途中却被其他练习生叫住。

　　“刚正找你来着，待会儿还有决赛选曲，你不会忘了吧？”

　　他摇摇头，不自然地想避过他望向自己的眼睛，后者却突然噗嗤一笑。

　　“怪不得刚才找不到你，原来是一个人躲起来哭了。”

　　他一愣，把沉默当作默认，那位练习生仗着自己年龄稍长，十分自然地开导起他：“看开点啦，至少我们还留在这里，就还有希望。”

　　“该习惯啦，无常是人生的常态。”

　　“谢谢。”观澜答道，心想至少要认真完成最后的决赛，为了……其他人已然失落的梦想。

　　练习生们三三两两来到录制室，观澜往周围望了一圈，又是一哂自己想的太多，刚经历了第三轮顺位排名，大家的眼睛或多或少都有些红肿。

　　目光无意扫到另一边兀自出神的凌霄，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转开视线。

　　看人都到齐了，pd宣布了决赛选曲的规则。每人手里都拿着印有本人公式照的圆形卡片，从位次第二十名开始，依次从两首歌中选择自己喜欢的part，两首歌的part1皆为主唱，往后歌词量逐步递减，最后的part10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句单独的歌词。

　　排名高的练习生有权利决定排名低的练习生的part。

　　节目组首先给他们展示了两手曲子的demo。第一首歌曲《Eternal night》风格偏暗黑系，舞蹈动作基本都是大开大合，对选手唱跳实力的要求比较高，副歌的高音部分十分有记忆点。

　　而第二首歌偏重展现少年身上特有的青春气息，节奏明快旋律活泼，编舞上与前一首相比略胜一筹，具有观赏性且舞蹈难度基本上没那么大。

　　于观澜而言，哪一首歌更适合他几乎没有悬念。但是就舞台效果加上气氛渲染，《Eternal night》肯定比《少年感》更值得选择。

　　这么想着，他望着前方不远处的两块供他们粘贴卡片的纸板，出人意料是居然有不少人选择《少年感》。转念一想，其实也可以理解，决赛全程直播，声音直接收录后播放给观众，所以每次决赛的一大讨论点就是：今晚谁车祸了？

　　所以选择那一首？时间容不得他做更细致的权衡，pd已经叫到了他的名字。

　　其实观澜在思考要不要拼一把争《少年感》的part1，不仅歌词多且记忆点深，只是失误的概念也更大，而且……

　　也不能和凌霄一组了。

　　大部分的选手基本上都选择要一个中规中矩的part，主唱过于吃力不讨好，更倾向于在之后争C。

　　练习生堆里发出些许惊叹：“胆子好大。”

　　最后他仍是选择了《少年感》的part1。

　　凌霄略略一抬眸，只见他微微低头，穿过两人的间隙，回到了后排自己的位置。

　　“诶凌霄，你准备选哪首歌？”排名第三名的练习生突然戳了戳他，小声问道。

　　“他肯定是第一首不用问。”有人替他答了，原本以为这就是标答，但是凌霄打脸打得飞快：“我准备换个风格。”

　　言下之意就是，他决定选少年感了。

　　说罢，他微微后仰，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观澜，后者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对视一眼后又有些局促地转开了。

　　好像在故意躲着他。

　　少年感在轮到凌霄前就已满员了，凌霄面无表情地揭下某位练习生的名牌，贴上自己的，然后把先前那人毫不留情地扔去了第一首。

　　现场哗然。

　　也许是临近决赛，大家也不想到最后还被无良导演恶剪一下，选part也都遵守着peace&love的原则，能不挤人就不挤人。

　　凌霄还是第一个。

　　“诶，你这次排名都降了，应该注意点。”身边的练习生善意地提醒一声，凌霄敷衍地回了句“知道”。

　　练习室。

　　学完一部分之后，老师大手一挥允许他们休息一会儿。

　　观澜背后的衣服被汗水洇湿了一大块，还强忍着不大声喘气，一副随时都会倒下去的样子。

　　老师刚一说完“可以休息”，他立马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泼水。

　　一抬头，水池上方的镜子中却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溅起的水珠在镜面上蜿蜒而下，凌霄神色平淡：“你在躲我。”

　　“没有。”

　　凌霄透过镜子望着他，神色晦暗，竟转身离开了。

　　从那之后一直到决赛，他们一直甚少有交集。

　　决赛夜。

　　所有练习生，淘汰的，没淘汰的，都回到了他们梦开始的地方。

　　无数人在台下或是屏幕前期待着，见证少年走过花路，新星升起。

　　一段视频作为决赛夜的开场。

　　年轻的练习生们仰起头，视频里飞快掠过的无数光影，串起了几个月来汗与泪交织的回忆。

　　观澜也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突然惊觉，马上就要到春天了。

　　视频过后，是略显冗长的开场白。

　　“……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重新表演主题曲，你的少年又会有怎样的蜕变呢？”

　　大家站位按照第三轮顺位排名，也许是巧合，当初在视频里切到观澜的那个镜头，在此刻又切给了他。

　　少年目光沉着，动作也比之前更加从容。

　　“他在发光啊。”

　　粉丝们泪眼婆娑地看着，她们亲手从那100个人里挑出来的爱豆预备役，一步一步成长为魅力四射的偶像。

　　第二段主歌开始，镜头骤然拉远，已经淘汰的练习生重返舞台，与前二十名共享此刻的荣光璀璨。

　　主题曲结束后，便是表演的重头戏。

　　率先出场的是《少年感》组。

　　在决赛当天早晨，节目组在官网公布了两组的选C视频。

　　每一个人都有机会站在中心位表现，最后由全组人员投票决定终C。

　　全组人被赶到了一个类似会议室的地方，投影上他们轮流站在中心位的表演视频。

　　第一个站C位表演的人便是凌霄。

　　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便投向了他，继而又转向了投影。

　　是一段无可挑剔的表演。所有人脸色不一，好像凌霄已经将C位收入囊中。

　　但基本上也差不多了。后面表演的人不是舞蹈动作不够到位就是唱歌走音跑调。

　　最后让人眼前一亮的人是观澜。

　　观澜听着其他练习生对他的赞美，不太好意思地撇开视线，却又一次不经意地与凌霄对上。

　　这一次是凌霄先移开了目光。刚刚被他人认同的喜悦顿时又跌倒谷底。

　　工作人员统计完他们的投票数后，准备公布两位得票数最高的C位候选人。

　　第一个名字毫无悬念。

　　“凌霄。”

　　长久的安静中，有人双手合十于胸前祈祷着，也有人紧张地搓手，那份无处安放的不安显露无遗。

　　小小的会议室，各种情绪交错渲染，这时观澜听到了自己名字。

　　“谁是C位？”

　　现场的背景墙上打出了这几个字，而表演者们在此之后准备亮相登台。

　　直播网站的弹幕里，唯粉们疯狂刷着自家爱豆的名字，cp粉则在夹缝中嗑一口：kswlkswl！！

　　“观澜。”

　　凌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差点以为又是自己的错觉。

　　毕竟……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话了。

　　他急忙回头去看，凌霄的指尖点着一颗剔透明亮的钻。

　　“别动。”凌霄伸手过来，语气里是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乖乖呆在原地，任由着凌霄将那一颗钻轻轻粘在了他的眼尾。

　　就像是点燃了内心熄灭已久的火，“噗呲”一声亮如白昼。

　　“准备了。”凌霄的低语在耳边再一次响起。

　　十人排开成一字，背景墙在他们眼前缓缓分开，喧嚣与令人几近迷幻的灯光瞬间将他们拉入了另一个世界。

　　从默默无闻的普通人到万众瞩目的偶像。

　　“最终C位是……”

　　这没有悬念。观澜想，不是凌霄难道还会是……

　　“观澜。”

　　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抬起头，他差点冲过去让工作人员当场唱票。

　　最后居然是凌霄带头鼓起了掌，不辨喜怒地道了声：“恭喜。”

　　被“恭喜”簇拥着，可观澜却差点就要哭了。

　　有人已经拍着他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哥们，出道稳了。

　　少年单膝跪在被包围着的圆圈中心，其他人面相中心站着把他挡得严严实实。

　　这是《少年感》的第一个动作。

　　而他面对的人恰好是凌霄。

　　他仰起头，脖颈细白修长，眼尾那颗钻在光下闪闪耀眼。

　　是他亲手贴上去的。凌霄想。

　　音乐就在这时响起，其余九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双手举起于头顶交叠，在转身的刹那滑落于身侧，并往外迈了一步接着跪下——

　　中心位的少年于其他人蹲下时起身。

　　如同春风袭来，花蕾初绽。

　　最后的结尾动作与开头呼应，就像时光在霎时逆转，盛放的花一点一点退回成最初的样子。

　　表演介绍，练习生如鱼贯般退场，在转身的那刻，凌霄借着他人的遮挡，在观澜的衣袋里放了个东西。

　　第二组接着他们开始了表演，之后又是些煽情的环节，导师、亲朋、旧友一一献上了自己的祝福。

　　练习生们在台下看得泪水涟涟，怀揣着爱与感激，他们也有一首歌想要送给那些人。

　　在颓唐时给予怀抱的父母；

　　在路遇挫折伸出援手的好友；

　　在怀疑自我时指点迷津的导师；

　　还有在黑暗中望不见前路时点燃希望的，那些光芒。

　　练习生们分布在舞台各处，手里握着缠有细碎的花的话筒。

　　站位也不知道是按什么排的，在观澜的身边站着的是凌霄。

　　一共二十个人分一首歌，平摊下来基本上也就是一两句歌词。

　　“那时我的梦里，有你。”眼里似乎被蒙上了些许迷惘，他不禁侧脸望向身边的人。

　　凌霄似乎也有所意动般地回望过来。

　　好像某些罅隙就在这一片温柔缱绻的光芒里，自动消弭了。

　　一首抒情曲唱得观澜晕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