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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北落师门大结局+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8

8

侧侧轻寒 17985字 2023-03-04

  还未说出什么,她已经倒了下来。

  我把她架到桌子边,给她倒茶,茶水因为手的颤抖洒得满桌都是。

  一连灌她喝了四杯,她才出了气息。

  她把眼睛干涩盯着我看了好一会,问:“太后的意思?”

  我点了下头。

  她惨然说:“这样。”

  其他,再没有什么话。

  我低声说道:“或者,赵从湛会以实相争……”

  “何必……这也是好事。他所求的不过是人生与家人平稳,我又何必耽误他。”她恍惚着顿了好久,又说:“他一族人的命运全就系在这上面了……得太后垂青,以后便不用过这胆战心惊的日子,但若为这事抵触了太后,他们一家以后,就更难以容身了。他把家人看得最重,我是知道的。”

  我看她没有人色的神情,心里害怕极了,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腕冰凉,微微颤抖,却触不到脉搏的跳动。

  心里突然被人猛捶了一下,悲哀凶猛地向我扑过来,耳边幻出无数的呜咽。

  我那轻轻一句话,到底能改变什么事情?

  而她居然平静下来了,低声说:“何况,即使从湛与我真能在一起,我以后又如何面对他的家人?”  我看着她,不知如何说话。

  她木然地站起来,示意我回去:“你帮我对他说一声,我过不惯这里想回去……所以要悔婚,对不住他了。”

  我照她的意思走到门口,然后她伸手把门关上,我听到她重重靠在门上的闷响,我站在门外,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清脆的一声撕裂,那声音尖锐,让我心猛地一跳,仿佛那撕裂声是从我身体里传出的一样。

  我用力撞开她半闭的门,她就靠在墙上,闭眼伸手到领口,撕扯红色嫁衣的绣沿,那晚霞状的衣服是轻容所制,生生地裂了数道大口子。整件红色嫁衣,全就毁了。

  我此时心里一阵翻涌,扑上去抱住她。

  她茫然地没有挣扎。

  可我居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因为她把她的头抵在我的胸口,歇斯底里地痛哭出来。

  那些眼泪针一样刺进我的血脉中。

  回到宫里已是迟暮。

  照例先去向母后报平安,母后对赵从湛的事什么也没有说,却问了朝廷事:“曹利用已降为左千牛卫上将军了,皇上还要贬他为崇信军节度副使、房州安置,恐怕于理不合?”

  “当年的宰相寇准都可被父皇贬为衡州司马,枢密使为节度副使又有什么奇怪?”我漫不经心地问。  母后微微地眯起眼看我。

  我恭谨地看着她:“那母后的意思,让孩儿收回成命?”

  她又转头去看其他折子去了,说:“那倒不必,况且这也是吏部的考虑。现在东京兵马的枢密使,该是范雍顶替?”

  “是的。”范雍很得母后的心,所以她点了下头。

  我让伯方去召了赵从湛来,告诉他,她过不惯这里想回去,所以要悔婚,她说对不住他了。

  赵从湛眼里居然泪水夺眶。

  我本想问问赵从湛是否已答应,但是也罢了。

  不如不知道。

  几天后,曹利用在去房州的路上自杀。

  知道消息的时候我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怔怔好久,不过是失势而已,何必如此?

  想来这个人是因我而死的。心里抑郁良久,不知道这天下还有这样的人。

  仔细一想的话,似乎赵从湛的爷爷也是自杀的。

  我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打了个冷战,忙把它压下去。

  官场上的人,似乎常常会比寻常人脆弱很多,一点风浪就能摧折一生。

  再到安福巷,发现她在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里?”我诧异地问。

  她停下手,转头看我说:“我要回去一趟……我只要走个十来天再回来,这里就一切人事皆非了。所有都全过去了。”

  我没料到她又要离开,失声叫出来:“可是……可是你走了,我……这些兰花怎么办?”

  她冷淡地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办,还管什么兰花?”

  她的表情漠然,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在她那天在我胸口歇斯底里的哭泣中。

  原来,让她留下来的原因,始终只有一个。

  我不是那一个。

  我低声说:“你走吧,到三十年后,我们都已经忘记了,你还只过了一个月。赵从湛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孙子,可三十年前的事你却还在念念不忘,到时天下只有你一个人刻骨铭心。你总是要熬过这一段的,逃走了后,又能如何?”

  她如突然明白过来,第一次用了心神看我。

  我不知道自己眼底有什么,但,她好象在看着卑微的乞求一样。  

  然后,她把所有的东西一一放回原处。

  我开始跟着她学习照顾她的兰花。

  虽然没有很多时间,但也学会了兰花浇水不可以用井水,要把雨水养到泛绿,不可从上面洒下来,要从盆的边沿浇起。有病害的叶片要及时除掉并烧毁。兰花喜欢朝阳,却不可以照到夕晒。泥瓦盆要在水里浸七天败火才可以用。她用的肥料是发酵豆饼,我一开始将腐烂的豆饼在水里揉搓过滤时,会因为受不住那气味而要逃走,但后来也习惯了。

  夏天,打起芦帘遮阴,晚间撤走让兰花受露水。

  冬天移入室内,在屋下地道生小火,减水量。

  那个仆妇老是爱打听:“那个笨手笨脚的年轻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

  “他不是少爷。”她说。

  然后我就听到那个仆妇在背后悄悄告诫她说:“姑娘要小心啊,我是过来人。看这人没有来历,似乎又没正事,常常穿这么光鲜到这里来,大约是个败家子,来骗小姑娘的。”

  她第一次笑出声。

  所以,我倒有点感激那个仆妇。

  赵从湛的婚事在那年冬天,恰好高丽、占城、邛部川都蛮来贡,我拣了几样东西送到麓州侯府邸----麓州侯是赵从湛父亲去世时的封赠----为贺。天下都知道赵从湛受太后皇上的圣恩甚隆,我经过他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冠盖云集。这已是麓州侯府多年未有的景象了。

  她并不知道今天是赵从湛的大喜之日,照常送花到西京作坊使赵承拱家里去了。算起来承拱是赵从湛的叔父。我害怕她知晓,忙追到信都郡王府,她却已经出来了,神情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到了车上,她才说:“我本应把上好的那叶红葶拿出来的……可惜,从湛一直说红葶最得他心。”

  原来承拱买兰花是送给赵从湛的。她在这样的日子,替别人准备自己喜欢的人与另一个女子百年的贺礼。

  她一直转头看着外面,良久,才说:“这世上,哪有称心如意的事情啊……”

  说着对我一笑,而眼泪却夺眶而出。

  我偷偷伸手去握她的手。

  那粉色圆栾的指甲,终于安然躺在我的掌心。

  当时我以为一切都已经顺理成章。

  那日回到宫中,伯方提醒我,母后对我的频频出宫有点不安。我才想到她,然后到母后那里想陪她叙叙话。 母后却不在。

  我在那里喝了盏茶,然后随意踱到内殿去。

  内侍似乎有点着急,但是我那天心情不好把他挥开了。

  到里面一看,空荡荡,死寂。什么也没有。

  只有屏风内挂了一幅画。

  我近前去看。居中的女子戴了衮冕,穿青衮服,日、月、星、山、龙、雉、虎蜼七章。红裙,藻、火、粉米、黼、黻五章。升龙红蔽膝,金鈒花钿窠,装以真珠、琥珀、杂宝玉。红罗襦裙,绣五章,青褾、襈、裾。配鹿卢玉具剑,系金龙凤革带,蹬红韈赤舄。下面是匍匐的朝臣。

  原来是武后临朝图。

  我盯着图看了一会,不置可否,当着内侍的面如常走出去了。

  第二天在朝上,母后怒喝小臣方仲弓出来,将一本折子掷在地上,厉声说:“汝前日上书请依武后故事,立刘氏庙,但吾不作此负祖宗事。”又命当众烧毁《武后临朝图》,我才知道画是程琳所献。

  这两个人趴在地上不住磕头。

  母后才转向我问:“这两人一念之差,要使母后与皇儿不善。皇上看,要如何处置?”

  既然母后说是一念之差了,我还要说什么呢?我把眼看向宋绶,问:“那么众位卿家的意思呢?”

  宋绶出列说:“皇上,以臣之见,这两人区区小官,怎么可能敢上书挑拨?背后必有主使之人。”

  我微微点头。

  群臣一阵波动。

  只是上书还没有什么,若是有主使,那便是有所谋,又是一场大风浪。

  母后的脸色异常难看,去年六月宋绶上《皇太后仪制》要端正太后朝礼时,已经大大冒犯了她,幸好枢密副使赵稹力保才大事化无。

  我料想宋绶大约会有段日子难过,立即把苗头转向:“母后看此事该交付于谁?”

  “依例交付大理寺。”她悻悻地说。

  王随恭身道:“遵旨。”

  母后下朝后,对我说:“皇上,母后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我以为是今日朝事,随口道:“母后请吩咐。”

  她迟疑了许久,才说:“从守永定陵的李顺容,近日生了大病,大约不行了,皇上要为她进个名号吧?”  我说:“她为先帝诞下的皇女虽早早已经去世,但守陵十年也是功劳,母后按自己意思办就好了。”她伸手将我衣上几根头发理正,然后问:“就封为宸妃,皇上认为如何?”

  “好。”我漫不经心地说。 

  母后叫身边人着手去拟诏。那人刚走,后面就有人来禀:“永定陵快马加急来人,李顺容去世了。”

  “宸妃薨了。”母后对我说。

  我想到她对我说的那一句,我才不会和三千个女人争一个。

  心下不觉竟为那李宸妃凄恻起来。

  清明

  寒食节。飞花,东风,御柳。

  赐了烛火下去,天色也快要沉暮了。去安福巷与她一起替兰花分株,我什么也不行,只能帮她剪窗纱,铺在盆底。

  觉得自己与她象普通的养花夫妇一般,所以心里满满都是幸福感。

  她将花盆移到角落,洗了手对我说:“寒食没有动火,为了感谢你帮我这么久,我请你去樊楼吃饭吧。”

  “我可象上次一样没有钱。”我笑。

  “现在是我比较有钱。”她换了衣服,脸上也难得微笑了一下。

  就如明珠在烛火下生出晕润光芒一般。

  我想到这样的笑容从此再不是赵从湛的,而是自己的,脸上红了一红。

  我真是小人。

  但是,做小人让我这样开心,再让我选择,我还是宁愿做小人。

  雅间的名字叫玉露桃,刚一落座她就警告我说:“喂,你可不要点太贵的东西啊,宫里那些我给你吃不起的!”

  我乖乖地笑:“知道……”

  看看菜牌子,什么新法鹌子羹、群仙羹、白渫齑、两熟紫苏鱼、鹅鸭排蒸荔枝腰子、入炉细项莲花鸭、虚汁垂丝羊头、金丝肚羹,全都是宫里没有的,忙点了好几个。

  那伙计陪笑:“客官,今日寒食,这些都没有。”

  “那你们店里有什么?”她问。

  “莴苣生菜、西京笋,林檎旋乌李、李子旋樱桃、还有昨日蒸的各式馅的胡饼。凉拌菜各色。”伙计说。

  我低声问她:“你是不是故意今天请我的?”

  她吃吃地笑出来:“自己都不知道习俗,还怪我!”

  伙计在旁问:“客官,要喝酒吗?”

  “不要,上茶就好了。”她说。

  “今日喝冷茶不适宜,一定要酒。”伙计说。

  她看看我,点头:“好,不过少来点,小孩子不能多喝。”

  谁----是小孩子?我诧异地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在心里狠狠哼了一声。

  毕竟是樊楼,上来的饼是千金碎香饼,撮高巧装坛样饼,还有乾炙满天星含浆饼。我看见最后这个就没了胃口,伙计还在说:“这是当今皇后郭家传出的新法,不是以前的做法。”

  她含笑看着我,我把头转向一边去了。

  听到旁边一阵喧闹。

  我刚好在板壁边,就把耳朵贴上去,对她笑道:“有人发酒疯。”

  那边隐隐有人叫:“谁……谁说太后了?我说李顺容……”

  “少喝点!大哥!”酒杯落地的声音。

  我听出那是承寿的声音。那么大哥是承庆了。

  “她死了……官家到现在也不知道真相,你说太后厉不厉害?皇上年纪长了,识时务的都知道以后是他的天下,可……太后的势力……根……根深蒂固……你说,他要知道了这事,不又是一片风浪?我们……要怎么混下去?哪边是活路?”

  议论个什么真相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的事多了。我本想一笑置之,旁边却还在说:“大约封个什么妃就完了吧……官家也真可怜。承庆,你给我少讲点话。”听声音是他们的五叔德文。

  我诧异地放下酒。李顺容关他们什么事?为什么要在这里讨论我可怜?

  她问:“怎么了?”

  我随口说:“没什么,守陵的李宸妃去世了。”

  她“啊”了一声,用异样的神情看着我,迟疑地问:“李宸妃?”

  “对啊。你也知道?”我奇怪地问。

  她看了我良久,说:“没有……”

  我皱起眉看她。

  她低头撕了一块饼,心不在焉地慢慢嚼了几口,却出了神。

  “到底什么事?”我忍不住问,“我和李宸妃,会有什么事情连你们那里的人都知道?她生前也没有什么大事,现在已经死了,也不可能再发生什么了吧?为什么我不知道就是我可怜?”

  她默默地看着我,并不说话。

  “是早前父皇朝的秘密吗?……后宫女子的事,大不了就是为自己争宠,她唯一的女儿不是已经死了吗?”我支在桌上和她说到这里时,她的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点异样的湿光。

  我问:“难道她还有孩子吗?”

  她站起来,伸手摸摸我的头发,象以前一样,然后说:“对,她有个好孩子。”

  “没长大吧?”我问。

  “长大了。”她叹了一口气,放开我,把脸转向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茫然地看着她,打了个冷战。

  好象有什么东西要来临。

  “那个孩子……是……”  

  她终于悲悯地看我,说:“你现在去的话,大约还能见到她的遗容……她是你母亲。”

  嵩山之北为阴,黄河以南也为阴,夹在中间,巩义是龙脉之地。

  从开封连夜离开。大约我是任性。随便了,反正他们要乱就让他们去好了。

  我们雇的马车越近嵩山,我心里越害怕。到后来,随着车子的颠簸在黑暗中一路战抖。

  她似乎知道了我很冷,伸手来握住我的手,拢在自己的双掌心中。在失了一切的漆黑里,天空没有星月,只有风声荒凉。道上的树枝横斜,打在马车竹编的车身上,战栗咬牙一样的喀哒声。在车窗边,偶尔经过野店或城镇的灯火一闪,我刹那间看到自己把她的手抓得泛白,一点血色也没有。

  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一直沉默中。只有我在黑暗里,慢慢地泪水流了满面。

  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蒙蒙地可以影出她的轮廓,看到她用了安静的眼睛看着我。

  于是周围的风声全都退到千里之外。

  太室山主峰峻极峰东侧是万岁峰,西侧是卧龙峰,两峰对峙,犹如永定陵的两个门阙。

  我们下车,遥遥望到神道最前端的华表,象和驯象人,随后是瑞禽瑞兽,往下是马和控马官,再往下,是手捧宝物的客使,共三对,是参加先帝葬礼的邻国客使模样,客使的后面,是武将文官,按朝拜顺序排列。再向后,是镇陵将军,头戴盔甲、手持斧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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