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芈月传免费无删+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十七章 生与死
女医挚心里挺着急的。眼看着芈月快要临盆了,可是有几味用来预防难产的草药却始终不足。她托人在城内医馆找过,因秦楚医药用方与制法皆有不同,因此也没找到合意的。她本请示了椒房殿,欲亲自出城到山上寻找这些药草,亲手炮制。不晓得为何,却迟迟不得回音。
这日玳瑁却请了她过去,以王后的名义,细细地问了芈月怀孕诸般事宜,听她说了此事,就道:“芈八子胎儿要紧,若是当真需要,我便替你去问问王后,请了旨意,给你出宫令符。”
女医挚连声道谢。她也知此事重大,生恐在自己身上出了差池。她自领了此事以后,一直心惊胆战,生恐向氏当年的事又再重演。等了数月,王后虽然召了她数次,不过是走走过场式地问问情况,又或者是公子荡头疼脑热感冒咳嗽之类的小症叫她过去看。
芈月一日未临盆,她就悬着一日的心。常年在楚宫,她纵然对芈姝这样的小公主不甚了然,但对于楚威后及其心腹玳瑁的为人行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见此事不是芈姝亲口与自己说,而是玳瑁代传,不由得存了几分疑心,当下赔笑问:“此事小医是否要当面禀过王后?”
玳瑁轻蔑地说:“王后宫中一日多少事,哪来的工夫理睬于你! 我自传了王后的话,难道有什么不是吗?”
女医挚不敢再答,只唯唯应了。当下也处处小心,每日早早持了令牌出宫,晡时之前,便匆匆收拾了药筐回宫。如此几日,见几种药材渐渐已经采足,心道再过得三两日,便可以不必出宫了。
这日她出了宫,走到一半,便有一个东胡大汉迎面而来,拱手道:“医挚,可否移步一行?”
女医挚认得他便是黄歇新收的随从赤虎。这数月以来,她常常出宫,也与黄歇颇有接触,常常将宫中消息告诉黄歇。此时见了赤虎,并不意外,只是今日却有些不便。犹豫了片刻,道:“公子歇相约,我本当疾趋而至。怎奈我今日要出城采一种茜草,须得日中之前采用,过了日中,便失了药效。不如待我从城外采药归来,再与公子歇在西门酒肆处碰面,如何?”
赤虎听了,便与她约定了时间、地点,当下告知了黄歇。
黄歇闻讯,便提早一刻,在西门酒肆相候。他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正可一眼看到西门出入之人。
这家的酒似是做坏了,虽然经过白茅过滤,却仍然带着一股酸味。黄歇只尝了一口,便放下没有再喝,只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城门。不知不觉,过了日中,太阳逐渐西斜,日影越拉越长,渐渐地黄歇觉得不对了———从日中到日昳,甚至已经过了日昳时分,眼看就是晡时了,此时若不能回城,便不能在宫门关闭之前回到宫中。且他近日观察,女医挚从来未曾在过了晡时之后还不曾回城的。
莫不是女医挚出事了?
想到这里,黄歇站了起来:“赤虎,备马,我们出城!”
赤虎一怔:“公子,再过一会儿,城门就要关了。此时出城,若有个耽误,只怕赶不上回城。”
黄歇叹道:“我正是为此方要出城。女医挚此时未见回城,必是出事了。
若是她赶不上回城,那只怕、只怕……“他说到这里,不敢再说下去了。
女医挚每日早早回宫,便是害怕芈月会在她不在的时候出事。以女医挚为人之谨小慎微,不可能会因为采药而忘记回城的时辰,此时未归,必是有原因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原因,是意外还是人为。在城外山上采药,有可能失足摔落,也有可能遇上蛇虫之类,若不是此处临近咸阳,其他地方的山上,甚至还有可能遇上猛兽。若是女医挚出了意外,这倒罢了;若是由于人为,那便是有人要对芈月下手了。
想到这里,黄歇心中一紧,直欲冲入秦宫中去。可是他毕竟赤手空拳,只有一人,便是加上赤虎,也只得两人,这秦宫森严,又如何是他能够冲得进去的?
唯今之计,也只有先找到女医挚,再借助女医挚之力,查明真相,这才是他能够做到的。
且说女医挚果然是出事了。
她今日自是记得与黄歇相约之事,过了日中时,吃了干粮,看看已经采了半筐的药,便果断收拾好,转身下山。
她背着药筐正走在咸阳道上,忽然一辆马车停下,车内一个中年妇人探头出来,看了看她背着的药筐,焦急地道:“敢问您可是一位医者?”
女医挚点头应声:“正是。”
那妇人大喜,忙叫侍女扶了她亲自下车来,对着女医挚行了一礼道:“当真幸甚,我正是要去请一位医者。我婆母重病,已经昏迷了两日,请医者务必帮忙。”
见那妇人衣着亦是得体,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女医挚忙还礼,却是为难地道:“请贵人见谅,我有要事,今日务必要赶回咸阳,贵人还是另请……”
那妇人却不理会女医挚的拒绝,急忙上前两步,一手拉住了女医挚,一手掩面哭泣道:“医者,救人要紧。我夫婿为人至孝,若是知道我看到医者不请回去,误了婆婆的病情,一定会休了我的。我求求您了,救救我婆婆,救救我吧……”
见那妇人一边哭一边拉着自己就要下跪,女医挚急忙扶住她道:“贵人休要如此,非是我不允所请。实不相瞒,我是宫中女医,出来采药已经一天,现在急着要赶回去,若不能按时回宫,就要被关在宫外。”
那妇人却道:“无妨,我家离此很近,只要医者过去帮我婆婆看看,开个方子扎个针,我就用马车送医者回宫,这也比医者自己走要快些,不是吗?”
女医挚尚在犹豫不决,那妇人却直接跪下了:“医者,哪怕您不开方,只消看一眼也好,述明真情,也教我夫婿不怪罪于我。”
女医挚见她纠缠不清,只得点头道:“医者以救人为天职,那我就过去看看,只是休要耽误我回宫的时间。”
那妇人满脸欢喜,亲自扶了女医挚登上马车,不料女医挚方登上马车,便觉得后脑被物撞击,顿时不省人事。
那妇人对着驭者点头:“甚好。”左右一看,见并无他人,忙道:“速走!”
那驭者点头,随手将女医挚的药筐抛在草丛中,驾车急忙远去。
女医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醒来。一醒来只觉得满眼漆黑,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出了何事,当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扯了嗓子喊:“可有人在———这是何处———”
她叫了半天,声音只回荡在四壁,直叫得嗓子都干了,也无人理会。此时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已经超过了她对黑暗的恐惧。当下忙站起来,伸着双手,在黑暗中一步步往前走,一寸寸地摸着。好不容易摸到了墙壁,却似是一面土墙,她沿着土墙又一寸寸地摸过去,却发现这土墙似不是四壁见方,倒似有些方不方、圆不圆的,她摸了半天,也摸不着四堵墙的明显弯角处,且无门无窗,十分奇怪。
她蹲下来,摸了摸地面,亦是泥土地,略有潮感,且有些凹凸不平。她沿着墙边再摸,似乎这墙面也有些奇怪,中间凹,顶上聚拢,倒似一处洞穴似的。
她 抽了抽鼻子,细细闻着这里的气息。她本是行医之人,许多药物一闻便能闻出来,此时气息中似带着一些酸腐气息,再联想到墙面地面,女医挚暗忖,自己莫不是被关进一处地窖里了?
她想到方才昏迷前,那个纠缠不休的求医妇人,如今想来,破绽处处。
可是,她一个无钱无势的普通女医,又有什么原因,能够让人下这么大的本钱来绑架她?
除非,要针对的不是她,而是……芈八子。
女医挚的心顿时抽紧了,她提心吊胆好几个月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从王后芈姝要她去照顾芈月养胎开始,她就害怕这件事,她害怕某一天王后会忽然单独召见她,如楚威后一般,给她一个无法拒绝,但又不能完成的伤天害理的任务。若干年前,她就接受过这样一个任务。
那时候她还年轻,还胆怯,她害怕权力和死亡,她不得已应允了,她甚至已经起了害人的心思,然而少司命庇佑了她,让她没有犯下会遭天谴的罪过。
平 心而论,在芈姝和芈月之间,她是站在芈月这边的。因为这些年来,她目睹那个孩子如何跌跌撞撞地艰难地活下来,如何努力保护和关爱所有的亲人,她亦听说过向氏的悲惨遭遇,听说过楚威后手里一桩又一桩的人命案子。
虽然向氏和楚威后的身份天差地别,虽然楚威后也曾给过她的家里,给过她的儿子富贵的机会,但是在她的心里,抵不过楚威后的罪恶和向氏的悲剧带给她的打击。
她已经对不起芈月,她不能再对芈月的孩子伸出罪恶之手。她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几个月,也没有听到她最害怕的事,她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也许这一个王后毕竟还年轻,毕竟还单纯,不像她母亲那样恶毒凶残。如今,待在这一团漆黑之中,她才知道,她放心得太早了。她们要动手,并不一定需要让她下手,但是,却无法避开她下手。今日她们终于出手了,那么……想 到这里,女医挚的心一紧,难道她们准备要对芈八子下手了吗?
此时,深夜,禁宫,一声极凄厉的尖叫划破黑暗的天空。
芈月忽然腹痛如绞,离临产还有一个多月,她却毫无征兆地忽然发动了。
这 是早产,且在半夜之中,女萝和薜荔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竟是不知如何是好。女萝推了一下薜荔道:“薜荔,这里有我,你快去找女医挚。”
薜荔吓得连忙跑了出去,站在院中方想起来,女医挚在蕙院中本是专门有一个房间,这几个月她基本都是住在此处,素日芈月房中稍有声响,她便会闻声而来,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竟是毫无声息。
她连忙转身推开女医挚的房间,却见房内无人,所有席铺枕褥都叠得整整齐齐,显然女医挚今日并不在此。她一惊,转身拉开旁边服侍女医挚的小侍女的房间,见那侍女已经闻声坐起,头发蓬乱,一脸茫然。她拉起那小侍女急问:“医挚去哪里了?”
那小侍女“啊”了一声,才道:“医挚今日并未回来。”
薜荔一惊:“她去哪儿了?”
那小侍女道:“阿姊你忘记了,医挚今日早上去城外采药了。”
薜荔一惊:“你是说,医挚出门采药,至今未回?”
那小侍女点头道:“是啊。”
薜荔大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小女侍道:“不知道,医挚平时出宫都会按时回来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曾回来。”
薜荔急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曾回来,难道不会是回了…… 回了椒房殿?”
那小女侍摇头:“不是的,医挚的晚膳是要我去取了来的,今日晚膳时分我便去找她了,问了宫门口说她没回宫。”
薜荔大惊,怒斥道:“你何不早说?”
那小女侍怯生生地说:“阿姊你也没问啊!”
薜荔气得差点想打她,手掌已经挥起,见那小女侍怯生生地抱着头,眼中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却不敢说求饶的话。她不过十来岁,一团孩子气,是椒房殿中拨给女医挚做端茶递水、提膳跑腿的事情的,也就是这几个月方随着女医挚在蕙院居住,素日薜荔、女萝等人亦不唤她,她亦不晓得在日常事情上请示二人。薜荔心中暗道不好,今日芈月忽然发动,正好每日都按时回来的女医挚却不曾回宫,她是楚宫出来的人,自是听过楚宫过往之事的,知道世间事,哪有如此巧法! 如今便把这小女侍打死了,也于事无补。无奈之下,只得一咬牙,又跑进芈月房中去寻女萝或芈月拿个主意。
她一进来,便听得一声惨叫,定睛看去,但见芈月咬着牙关,间或一声惨叫。她浑身是汗,脸色惨白,席面上漫着鲜血。女萝在一边服侍,急得满头大汗。
薜 荔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带着哭腔了:“阿姊、阿姊,不好了,医挚不在房中。”
女萝大惊问道:“为什么?”
薜荔道:“她们说医挚出宫采药,至今未归。”两人四目相交,再一看芈月,心中顿时已经明白。
女萝满头汗珠,咬了咬牙,恨声道:“这些人好狠的心肠!”转头见芈月已经痛得无法再多使一分的力气,耳中又听得薜荔的催促,只得哼了一声道:
“你、你快去王后宫中,叫王后来救人。”
薜荔连忙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她转身欲冲出去,却听得女萝忽然又道:“慢着。”
薜荔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去,闻声回头问道:“阿姊?”
女萝咬了咬牙道:“你要一路大声叫着去,就说芈八子难产了,叫王后快来救命。”见薜荔瞪大了眼睛,女萝忍住眼泪,推了她一把道:“快去啊!”
薜荔已经明白,含着眼泪用力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这一去,她们与王后,那便是撕破脸了。
薜荔冲出蕙院,一边抹泪,一边凄惶地大叫道:“王后,快救命啊,芈八子难产了……”她一路哭,一路叫,一直叫得经过的宫院里头起了骚动,数处点灯点蜡,窃窃私语,只是却无人开门出来询问。
薜荔断断续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道里显得诡异变调,充满了不祥之气:“王后快救命啊……”
声音由远及近,椒房殿虽然殿门已闭,但终究有守夜的宫人,已经先听到了这个声音,掌灯出门察看。
这一阵骚动,自然也惊动了殿中其他的人。孟昭氏姊妹与屈氏、景氏所居的两个小院也陆续亮起灯来。
玳瑁这一夜,并没有睡,这样的日子,她又怎么有心情入睡呢? 她坐在黑暗中,打算静静地等到天亮,等到她预想中的好消息。可是她没有想到,应该是天亮才报上来的好消息,却在半夜提前到来了,打乱了她预想中的步骤。
薜 荔一路跑着,一路叫着,等她跌跌撞撞地自黑暗中跑到椒房殿前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她跑到侧门前,拍着门大叫道:“王后、王后……”
才叫了好几声,忽然门开了半扇,玳瑁带着四名强壮宫妇走出来。玳瑁一脸的肃杀,压低了声音威喝道:“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 大半夜吵吵嚷嚷,王后和小公子睡着了,你们有几个脑袋,敢吵醒主子?”
薜荔跪扑到玳瑁脚下,她满面都是泪水和汗水,连头发都是湿的,整个人也显得已经有些疯狂了。她嘶哑着声音道:“傅姆、傅姆,不好了,求您去通报王后,芈八子难产了,让王后快派太医去救命啊……”
“住口!”玳瑁厉声低喝,“胡说,芈八子产期未到,怎么会……”
“早产———”薜荔疯狂地大叫,“是早产,是早产!”
“你疯魔了吗?”玳瑁厌恶地指着薜荔道,“一会儿说难产,一会儿说早产,语无伦次。惊扰了主子,你罪莫大焉!”
薜荔见她如此作态,愤恨地尖叫道:“芈八子是早产,也是难产。她吃了今晚的药以后就开始腹痛早产,女医挚早上出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事了? 傅姆,王后可是向大王担保来照顾芈八子的———”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划破夜空,椒房殿里面顿时多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不想薜荔如此决绝的呼叫,换来的只是玳瑁的轻描淡写:“哦,知道了。”
说罢,便拂了衣袖,转身就要入内。
薜荔见状,一咬牙扑过去,死死拉住玳瑁的双腿嘶声叫道:“傅姆你不能走,芈八子快没命了!”
玳瑁冷冰冰道:“你一个小丫头不懂事。女人生孩子,痛个两三天也是常事儿。放心,等明天王后起来了,我自会禀报,王后便会宣太医来。”
薜荔尖叫道:“不行啊,今晚芈八子就危险了,不能等到明天。”
玳瑁用力将薜荔踢开道:“哼,蠢货,你听不懂人话吗? 太医在宫外,深更半夜的,上哪儿找太医去啊? 王后和公子还睡着,你敢去吵醒他们吗?”
薜荔大叫道:“我敢,我就敢———”说着尖声大叫起来:“王后,王后———”
玳瑁大怒,一把抓住薜荔就左右开弓一顿掌掴,然后才把她扔开,道:
“来人,把她捆起来! 塞上她的嘴,等天亮了再说。”
薜荔似乎明白了什么,豁出性命般大叫道:“玳瑁,你们要害芈八子,给她下药,让女医挚回不了宫,现在又想灭我的口……”
玳瑁气急败坏地道:“塞上她的嘴,塞上她的嘴,给我打……”
就在此时,忽然夜空中传来一阵儿啼之声,却是公子荡也被这阵吵嚷惊醒了,大哭起来。
玳瑁大急,知道公子荡若是醒来,芈姝亦会惊醒,必得进去好好安抚才是,便指了薜荔道:“快将她捆起来,堵了她的嘴……”又指挥着:“关了宫门,任何人叫也不许开!”便匆匆转身入内安抚芈姝母子去了。
可怜薜荔只叫得两声,便被捆了起来,堵上了嘴,关在了耳房中。
见玳瑁匆匆回转,椒房殿几处灯火顿时就灭了,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门后,兴奋地瞧着这一切,却都无人开门,无人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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