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模式调整成节省，何平摁下了换水键，单人仓大小的水箱开始工作。

　　与其说是水箱，倒不如说是鱼缸。

　　此时，这架全透明的椭圆形容器里，浸泡着一尾半人半鱼的绝美生物。他的长发在淡盐水中形成一团浅金色的云雾，雪白的肌肤散发出柔和光芒，流线型的肌体随着水波流动起伏，两条人鱼线从结实的侧腹延伸向胯部，最终消失于淡蓝色的鳞片中。

　　虽然饿得有气无力，何平还是暗叹一声：耐罗每时每刻都自带PS柔光，在水里更是美得不像活物。

　　抽水泵嗡嗡作响，水箱里的人鱼领航员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面黄肌瘦的女舰长。

　　“你……瘦了……”耐罗皱起眉头，温柔清澈的蓝眼睛注满忧郁。她的体重减轻了至少五分之一，舰长制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哎，别这么看人行吗？”何平受不了这饱含千言万语的眼波，扭过头去，“我们地球人就这样，越饿越难看，跟你们不一样。”

　　食物危机发生后，全体船员进入戒备状态，能假死冬眠的全躺了。船上还在活动的碳基生物只剩下个位数，身为舰长，何平不能擅离岗位，每天仍坚持执行任务（包括给领航员的鱼缸换水），只是衣衫日渐松垮了。

　　为了把新陈代谢降到最低，耐罗住进水箱。只要有清洁的水，没有食物人鱼也能维持很久。不过变化也在悄然发生。何平注意到他本就极白的皮肤变成了半透明的，能隐约看到淡蓝色的血液和纤细骨骼。人鱼特殊的声波穿透水和容器，像深海传来的鲸鸣，奇妙又动听。

　　“你现在看起来像只水母。”不想让气氛继续悲伤，何平开了个玩笑，“倒是挺好看的。”

　　耐罗轻轻叹了口气。就在这么绝望的时刻，她的眼睛还是这么明亮。以往每一次危机都这样，无论面临多么极端的情况，只要她还在，似乎就没那么遭。舰长总能用各种意想不到的手段力挽狂澜。但这一次呢？

　　“你还会变得、呃、更透明吗？我都快能看见你身体‘深处’了。”何平坏笑着说，“这似乎不太妥当，你要不要从指挥舱里转移出去？”

　　“我会工作到最后一刻，跟你一起。在水中我的导航能力会更强。”耐罗坚定地说。他有意无意地省略掉了“舰长”的称谓。

　　如果仍然缺乏食物，他确实会变得越来越透明，直至化作一团晶莹剔透的泡沫消失在水中。人鱼的终结都是一样的，唯美，干净，不留一点狰狞残骸。

　　耐罗想，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她比较好。他心底深处甚至想到了另一种更浪漫的死亡仪式。

　　真的到了最后一刻，让她吃掉自己如何？这样他的死会更有意义。

　　耐罗最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他要搏一把，只要能尽快找到有资源的行星，大家就能活下去，她就能活下去。

　　人鱼领航员闭上眼睛，再次进入深度冥想状态，将基因中铭刻的领航能力发挥到极致。海洋与宇宙，是很相似的。

　　何平把今天的日程表划掉一行，扶着水箱站起来。长期营养不良让她严重贫血，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头昏眼花。

　　多漂亮的生物啊。临走之前，她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水箱里的同事。这么晶莹的肌理，润滑的皮肤，弹性十足的鱼尾。

　　何平勉强压制住邪恶的念头，一步步离开水箱，去进行日程表上的下一个任务。

　　从生到死都追求极致浪漫的人鱼不知道，地球人这种生物，在极端环境下是没有心情想风花雪月的，只剩下凶残的口腹之欲。

　　鱼缸里的耐罗，看起来是多么美味的一条鱼生啊！

　　☆、无人欢迎的船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