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听医生的话。”

　　“是！”

　　索伦想不出还能再说什么了，这种对话，太像父辈吩咐小……不不！一点也不像！！魔王拼命否定这个可怕的比喻。

　　“……我走了。”

　　“您走好。”

　　皇帝闷闷地上班去了。

　　一起起床穿衣，并排刷牙，面对面吃早餐……勤政的皇帝第一次怨念自己规定凌晨三点开始工作的作息习惯。

　　虽然最后得到了一句非常珍贵的“您走好”（已录音），但基本上……根本没有共同语言。下次，还能不能，再说一点别的？比如：

　　你吃了吗？（否决，什么时候吃饭吃了什么厄尔会实时报告的。）

　　保健锻炼顺利吗？（否决，莱拉医师会随时传送影像报告来。）

　　如果想家的话……（否决否决！！）

　　皇帝苦思无策。

　　和这个难题比较起来，以一敌百消灭载满中子弹的一万艘R级战舰、让凶猛贪婪的冻土星人无条件释放人质、在银河系金融危机的大环境下为战场源源不断提供后勤保证……之类的小问题，简直微不足道。

　　问题1：【魔王和公主没有共同话题。】

　　————————

　　宗宫正殿

　　上午的工作开始了，秘书依文整理好皇帝处理完的公文，把各项批示回复一一转交相关部门。然后将一份中央银行刚刚提供的账单放到宽阔的办公桌上：

　　【陛下，您个人账户的上半月明细。】

　　索伦拿起账单，迅速翻到副卡的支出项。

　　等于零。

　　【我已经关照过负责人了吧，无限额，危险品报备。】索伦几乎以为自己忘记了把密码告诉漫漫。

　　【负责人说副卡并没有交易业务发生过，提现申请也没有。】

　　【她什么也没买过？】

　　依文为难状：【是买了点东西，订购今年的地球日报和银河系周刊，几本书……不过……】秘书很想委婉一点回答，但结论却是板上钉钉：

　　【不过是从殿下个人账户上支付的。】

　　‘那一位’的个人账户，是婚礼的转播权分红和王子遗产构成的。虽然比起皇帝的账户只是零头，但漫漫还是固执地使用卡修留下的。

　　来自一个真正的婚礼，名正言顺的继承权。

　　魔王的脸色阴沉下来。

　　依文吞吞口水，后悔没让银行负责人自己来交代这项账务。皇帝身边的所有人都很清楚，在他无数‘最强、无敌、第一’之类的名号中，‘宇宙首富’这个称呼是最让他厌恶的。

　　流浪了一百年积攒下的巨额财富并非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每时每刻都在增长的资产不断提醒着他，失败失败失败。每年银河系福布斯名单一出炉，不顾性命的记者们就蜂拥而至，皇帝愤怒的斗气总是让宫殿的维修费用暴涨。

　　依文太理解了，当这笔悲摧的财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时，陛下为‘她’消费埋单的欲望有多么强烈。然而公主从账务上就泾渭分明的撇清，明明白白表示了她的态度：我们之间没关系。

　　阴郁低气压在魔王的城堡中徘徊不散，秘书眼睁睁地看着账单在雪白的手套中化为灰烬。

　　问题2：【魔王没有转正。】

　　————————

　　漫漫穿着睡衣，打开更衣室的门。

　　一片粉红、天蓝、果绿的梦幻光芒如佛光般普照下来。

　　裙边袖口缀着繁复蕾丝，雪纺泡泡袖飘曳透明，珠绣软缎蓬蓬裙甜美可人，塔夫绸、灯芯绒……缎带镶嵌的小羊皮浅口软靴跳一天舞也不会脚疼。

　　漫漫被晃得眩晕，闭眼定定神，朝对面看去。

　　黑白灰，灰白黑。除了绶带和军衔，没有一点装饰，衣物、斗篷、靴子，一排排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陈列在玻璃柜中的白手套被做了详细的佩带时间标示，从星期一到星期天再到早中晚，整整齐齐分成21叠。没有运动服、没有休闲装，‘皇帝’是一种没有私生活的职业。

　　这些衣服真的是同一个人挑的吗……

　　漫漫平时不太注意穿什么，本身是直板，也就不纠结于怎么打扮成翻盖了。这些衣服完全超出她想象，站了半天不知道穿哪件。

　　莱拉敲门问：“殿下，需要帮忙吗？”

　　漫漫想说不用，但最后还是没办法自己把背后的丝带理好。坐在梳妆台前，莱拉帮她把缎带打成蝴蝶。女医生两颗湛蓝的眸子如宝石般闪烁着冷艳光芒，漫漫低头看看梳妆台上的宝石，再次觉得这宝贝应该由莱拉这样的美人戴才合适。

　　“今天起来忘记带【深蓝】，陛下很生气。”

　　“极原的冻土层都融化了他也不会对您生气的。”莱拉很肯定的说。小时候看电视新闻，当时的索伦王子虽然也不苟言笑，但仍有着飞扬的气质，是无望的寻找和深宫幽禁磨掉了他眼睛里最后的希望吧。莱拉把深蓝挂漫漫幼细的脖子上。

　　“很沉……”漫漫一低头，实际重量还好说，问题是把这价值多少零都数不清的东西挂在胸前，心理压力太大了。莱拉帮她把重力控制器跟链子固定在一起，一靠近，漫漫从她身上嗅到一股隐约的血腥。

　　医生身上向来没有香水味道，只有淡淡的药香，漫漫回头急急问道：

　　“莱拉，你受伤了？”

　　“啊……您闻到了。”滴滴两声，莱拉从白大衣口袋里掏出通讯器，一条简讯。

　　她平时冷淡的容颜上露出一丝不耐烦，迅速按下删除然后关机。

　　“抱歉，和同居的男人有点争执。”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难道，他打了你？”狄肯也会有家暴这样的事吗？漫漫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妇联可以帮忙。

　　“噢，只是轻微伤，其实我把他揍得更严重。” 莱拉继续帮漫漫绑头发，“不过我很想看他内疚的样子，所以故意不用自愈。”

　　“……你们常常打架吗？”感情到了要见血的地步，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漫漫想，总不会像她一样，有不能分开的理由。

　　莱拉解释：“您误会了。狄肯的男女喜欢用拳头来交流感情，我和罗杰……其实算很和平了。”

　　她淡淡一笑：“他是科派，我是军派，每次元老院大选，我们都会狠狠打上几架。”

　　这就是狄肯星极其普遍的著名土特产：党争婚姻。

　　政治理念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偏偏走到一起，于是每次党争、大选的斗气划破天空时，许多家庭内部也会打穿天花板。

　　近身搏斗、菜刀折凳、乃至轻型核武，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然而打归打，感情归感情。就像党争完了的狄肯照样团结一致对外，大选完毕后，打得昏天地黑的两人又会甜甜蜜蜜。

　　“莱拉，我的家乡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党派、想法都不同也可以吗？”

　　“不谋就不谋，人缺了这个还不是一样过得很好。罗杰曾经是我的老师，比我大了接近100岁，我们两个也算‘师生恋’了。”

　　莱拉家这次争执的原因，就是元老院仍想插手漫漫的健康事宜，回家和‘老师’交流不通产生的。

　　莱拉看着镜子里的漫漫，意有所指地说，“年龄、身份、地位、性格，有时候看起来差异很大的人，实际上深入了解一下会很合得来。”

　　漫漫不知道说什么。三年一代沟，她和皇帝不只是‘差异很大’，而且也没有‘了解’和‘合得来’的必要吧？毕竟，只是交易。

　　厄尔将一捧带着水珠的粉红玫瑰插进餐厅的花瓶，算算时间，‘那一位’差不多该出来吃早饭了。习惯性的看看窗外的廊柱后……

　　啊对了，陛下今天有会谈不能来。

　　漫漫走进花香飘逸的餐厅，看到皇帝不在桌旁，立刻放松了不少。

　　“厄尔，早上好。”

　　“早上好殿下，现在开始用餐好吗？”

　　“好的。”

　　小馄饨、紫米粥、蟹黄烧卖、水晶饺，漫漫吃得虽慢，但好歹不再露出难以吞咽的表情了。厄尔试探着问道：

　　“殿下，您有没有注意到，更衣室旁边的那间屋子？”

　　“哦，我看过，好多游戏。”

　　岂止是好多，空间扩展后的宽敞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从地板一直通到天花板的开放式书柜，里面分门别类放着至少十万盒正版游戏。从最古老的绝版策略游戏【蓝色警戒】，到最新的豪华版RPG【剑仙奇侠传】应有尽有。每一盒都仔细标注着收藏日期和来源，分类细致、数量壮观的让人叹为观止。

　　从收藏日期来看，并不是漫漫来到后才开始，而是从二十年前。

　　厄尔马上跟进：“听说您很喜欢游戏，其实陛下也喜欢，他至今仍是精神抽出格斗游戏的宇宙最高记录保持者。您和陛下交流一下，他肯定会非常……”

　　“会非常烦吧。”

　　漫漫可是记得，从第一次见，皇帝就没对她多说过一句废话。常常是看也不看就转身离去，好像怕惹上什么大麻烦。

　　“请转告陛下，我不会碰他的收藏，以后也不会再去那间屋子的，请放心。”漫漫认真答道。她已经自动将这段话归类为‘总管帮皇帝转达的命令’。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殿下>_<……

　　厄尔泪奔了。

　　身为一个世代传承几千年的职业管家，他的工作就是服侍皇族的日常生活。这位资深总管深知，让皇族高兴的最好途径莫过于让他们的注定之人高兴。无数不为外人所知的皇族秘辛显示，这项任务是多么的艰难复杂。

　　被魔王r王子抢回宫殿的公主们是怎样排解寂寞的呢？

　　每天要喝掉一游泳池铁水的公主，必须生活在地下迷宫的公主，喜欢无限量购买奢侈品的公主……厄尔曾为玛姬女王进口过无数违规食用生物品种，也主持修建过阿尔陛下送给妻子的宫殿——那是充满各种腐蚀性粘液孔洞的昆虫巢穴。

　　迅速地满足公主们每一个离奇的愿望，淡定地处理每一个无法料想的突发事故。这是一份多么有创造性和挑战力的工作！厄尔深深为自己的职业素养自豪。

　　自从王子婚礼时起，厄尔就在刻苦钻研有关地球人的一切，期待着新的公主入主后宫。

　　可后来……

　　总管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来自远方的人还是同一个，厄尔已经准备好全心全意为她服务的工作。

　　但问题是……

　　厄尔：“殿下，对寝殿的装饰有什么不满意的吗？这个色系是陛下亲自选的，据说可以让您心情开朗放松，当然我们可以每周重装一次，缓解审美疲劳。”

　　漫漫：“这就很好。”

　　厄尔：“那么您需要什么请吩咐。衣饰珠宝、稀有宠物、绝版图书唱片，除了不能出皇宫采购外，有任何要求请尽管提出。”

　　漫漫：“谢谢，不缺什么。”

　　厄尔：“那您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呢？黑洞膏蟹、幽浮牡蛎、还有来自地球的新鲜浆果……”

　　漫漫：“都行，随便吧。”

　　对话结束。

　　管家的服务热情就这样被完全空置了。宝石粉末沐浴、一万只臭臭蟑螂做宠物或是一英里长的采购单，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最棘手的要求就是这句‘随便’。

　　不买东西，不挑剔食物，也没有滚来滚去吵着要回家……这位公主出奇的乖顺，整天趴伏在沙发里，呆呆地看一整天电视也不换频道。

　　每每看见她垂着眼，不哭，也不笑的非暴力很合作态度，皇帝的心情就会极为糟糕。

　　厄尔忍不住为皇帝哀叹。

　　印着陛下那英俊到完美的侧面照台历，限量版的购买预定已经排队到100年后啊，您就一眼也不想看吗？……

　　问题3：【公主不想看见魔王的脸。】

　　1+2+3+……趋近于无穷。

　　把公主抢回城堡之后，才是难题真正的开端。魔王紧紧皱着眉头，背着手在暗黑城堡中徘徊思索。

　　秘书依文崇拜的看着皇帝忧国忧民的身影，心中感动非常。

　　陛下在为什么烦恼呢？纳克罗星系的撤军问题，还是阵亡战士的未成年子女抚养财政拨款？不不，寡言而孤傲的皇帝，唯一不擅长的就是与人交流。在陛下面前，只有外交这样的政务会令他皱眉吧。

　　身为安排各种会晤、记录会议内容的秘书，依文很清楚狄肯最近面临的外交危机。

　　老牌军事帝国狄肯全面宣战后，战况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呈现一边倒的趋势。哲曼和霓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联盟法，层出不穷的生物武器、基因病毒接二连三的用在正规战上，令习惯接触战的狄肯星人伤亡惨重。

　　在这样混乱的迷局中，贞贞星人也不能预言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趋利避害乃是生物本能，于是狄肯曾经大力帮助过的盟国纷纷撕毁协议，宣布保持中立维护和平。而与哲曼交好的种族看到好处，则暗通款曲，想以物资能源交换新武器的核心技术。

　　合纵，连横，古老的外交军事手段仍在广阔的宇宙中不断上演着。

　　依文：【陛下，伊斯特星人要求在盟国协议的能源配给上增加2个百分点，您看……】

　　索伦看了一眼协议增订条款，冷冷道：【趁火打劫。】

　　依文：【是。但伊斯特的长老暗示，他们很需要哲曼的基因技术来治愈本族人的顽疾龙皮癣。】

　　索伦把协议扔到一边：【让他们去。前例一开，无底洞就填不满了。不过要和长老说清楚，学术交流也好、高层会晤也罢，这些都随便。但只要发现伊斯特给哲曼能源供应，立刻划入攻击范围。】

　　依文一边将皇帝的话一字不动的记录下来，一边迅速转成外交语言：

　　【……对友邦人民的疾病深表同情……长老的决定令人遗憾……将对贵国之行为密切关注，倘若……不得不重新考虑本国的立场，并将采取相应措施……】

　　索伦看了看时间，快到漫漫吃午饭的时候了。或许等她吃完睡午觉时，可以悄悄回去看一眼睡颜。想到她呼吸匀甜乖乖的样子，索伦心头一暖，可没幸福几分钟就凉了下来。这不是因为清醒时疏离尴尬无话可说，才会等睡着了靠近吗。

　　最近而又最远的距离。

　　索伦暗暗叹了口气。

　　依文看着皇帝拧成一团的眉心，猜测他是否在为与鞣偌星外交部长的面谈烦恼。公文往来还好说，但按照皇帝的语言习惯，让人把‘友好合作’理解成‘攻击暗示’是非常容易的事。

　　依文：【陛下……】

　　索伦：【（回神）什么？】

　　依文：【属下是想建议，即使没有共同语言，什么也不说，表情温和一些也能达到良好效果。】

　　索伦：【表情……吗……】

　　依文心中忐忑又激动。从来没有活着的生物见过这位冰山帝王笑过，倘若他真能采用这个建议，那么也许一个可以载入史册、比国宝还珍稀的笑容就要诞生了！依文克制住兴奋的心情，继续建议道：

　　【或许开始不太熟练，您可以先练习一下。】

　　魔王陷入了沉思。

　　————————

　　就在漫漫吃完午餐准备午睡时，皇宫里发生了一起非同一般的骚乱。

　　鞣偌星外交部长及副部长觐见皇帝时，两人不知为何突发恶疾，一人第六颗心脏心肌梗塞，一人第二颗脑袋脑溢血，酿成了一起重大外交事故。

　　宗宫正殿

　　依文满头冷汗，张罗着让医疗组将两位外交官抬走急救，心中无限悔恨为何要向陛下提‘柔化表情’的建议。

　　是的，酿成事故的只是一个‘微笑’。

　　身为帝国全民偶像的皇帝如神祗一般英俊无瑕，笑起来怎么会吓人？只不过长久凝结的冷漠表情，让他的笑容看起来……

　　一个杀气四溢危机四伏的冷笑。

　　难怪两位柔弱的部长以为有灭族之危，惊恐之下当场发病。

　　费列罗表情严肃的感慨：【属下真是后悔晚生了60年，没能跟随陛下南征北战，亲眼见证您的无敌英姿。公主的家乡有句话说的好，‘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才是战神的真正奥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