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爷子过八十大寿的那一天，夏烨和周依侬打了一架。

　　夏烨觉得周依侬太可怕了，龇牙咧嘴挥舞着小爪子就冲上来，那模样跟小狮子没什么区别。

　　打完之后，“小狮子”凶巴巴地开口威胁：“你知不知道我干爹是警.察？你打我？小心坐牢！”

　　夏烨抑郁地思考了一会。

　　貌似……他们是一个干爹吧……

　　干爹是种神奇的生物，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女孩子也是种神奇的生物……

　　夏烨想了想，想起了夏明光之前说的，女孩子都像花一样，需要被保护，所以他要让着周依侬。

　　嗯，女孩子都像花。

　　别的女孩子是花，那……周依侬就是食人花吧。

　　夏烨一年见周依侬两次，夏天一次，冬天一次。每次见面，必要打架。每次打架，他都会输。“食人花”小朋友攻势凶猛，夏烨实在招架不住。不光打不过，而且躲不掉。

　　夏烨深感挫败。

　　架打完了，“食人花”小朋友转着自己的小裙子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了，夏烨看着她的小裙子，联想到了《动物世界》里见过的水母。

　　嗯……周依侬穿着这件裙子，真的很像水母。

　　前后十几分钟，夏烨的思绪从小狮子到食人花再到水母。他咽了咽口水，最后把关于水母的想法一同咽下去了。

　　如果冲口来一句“你的裙子真的很像水母”，周依侬百分百会扑上来，用爪子教他重新做人。

　　想想还是算了，狗命要紧。

　　夏烨努力降低存在感，安静地缩在小角落发呆。

　　一桌子好吃的，可以开始吃的时候，夏烨抬起头来悄咪咪看了一眼“食人花”。

　　“食人花”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噘着嘴。

　　夏烨垂了垂眼，若无其事地攥着筷子伸手从“食人花”眼前的盘子里叨了一块肉。

　　按照流程，夏烨要祝太爷爷生日快乐。

　　但常用的词儿也就那么几个，还偏偏每次都被周依侬先用完了。

　　周依侬举着杯子坐下以后，夏烨站起来简单地说了句“太爷爷长命百岁”。

　　每年都是这么一句话。

　　夏老爷子很高兴，甭管他们说什么。

　　祝福也送了，肚子也差不多填满了，夏烨环视一圈，最后百无聊赖地钻到了桌子底。

　　两侧桌布半垂下来，夏烨缩在桌底，莫名有种安全感。

　　夏明光掀起桌布，低下头来看了夏烨一眼。

　　夏烨咽了咽口水，估摸着要被拽出去了。

　　夏明光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便重新垂下桌布，没再有其他动作。

　　一离开夏明光的视线，夏烨试探性地在桌底挪了两下。

　　他辨认着每个人的鞋。

　　最后目光落在周依侬的凉鞋上。

　　粉粉嫩嫩的颜色，还带着小花。

　　夏烨盯着那双穿在凉鞋里的小脚丫看了一会。

　　随后挪开视线，又往前蹭了蹭。

　　嗯……眼前这双，是太爷爷的鞋。

　　夏烨掀开垂下来的桌布，趴在了夏老爷子的膝盖上。

　　夏老爷子冷不防被吓了一跳。

　　夏明光发觉到，立马想站起来把夏烨“就地正法”。

　　被夏老爷子摆手拒绝了。

　　“不用不用。”

　　夏烨仗着太爷爷的纵容，成功在夏明光面前坐上了太爷爷的膝盖。

　　“夏烨，过分了。”

　　夏明光话一出口就被夏老爷子瞪了一眼。

　　夏烨知道他什么意思，他觉得他太沉了，而且……他觉得太爷爷的腿太脆弱了，毕竟八十的人了。

　　夏烨往下滑了滑，脚尖点地，只留下一小块屁股接触着太爷爷的膝盖，以防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太爷爷腿上。

　　从夏烨的视角看过去，他们还在吃，还在聊，似乎没有尽头一样。

　　他吃饱喝足，懒懒地靠在太爷爷身上打了个悠长的哈欠。

　　打完哈欠，抬头和周依侬对视上了。

　　夏烨占了太爷爷的便宜坐在C位，隔着一段距离看见她的嘴是噘起来的。

　　夏烨小声在心里“嘁”了一声。

　　成功坐上C位的夏烨在太爷爷膝盖上安生了一会，随后小爪子不老实地勾过了太爷爷面前的酒杯。

　　夏烨捧起来闻了闻，尝试着抿了一口。

　　好辣。

　　他的脸瞬间缩成一团。

　　夏明光终于忍不住了，夏烨见势不妙，赶在夏明光抓住他之前，“哧溜”一下从太爷爷膝盖上溜下来。

　　夏烨一路溜进了卧室，把餐厅里的一片欢声笑语甩在身后。

　　他咂了咂嘴，还是有种又辣又涩的感觉。

　　一点都不好喝。

　　夏烨甩掉鞋，爬上床躺了一会。

　　这是太爷爷的房间，除了床，还有一整面墙的书。

　　夏烨侧过身，看着那一排一排的书。

　　觉得无聊，他翻下床，凑到书架前闻了闻，有种很奇特的味道，有点香。

　　夏老爷子的房间没放什么东西，除了书柜就是衣橱。

　　夏烨凑到衣橱前，拉开了一扇橱门。

　　都是衣服，没什么稀奇的。

　　夏烨合上橱门，拉开了下一扇门。

　　还是衣服。

　　第三扇门。

　　开了一半，里面空空的。

　　夏烨好奇地使劲一拉。

　　双层的衣橱，第一层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框着一张黑白照片。

　　夏烨踮起脚仔细看了看。

　　木质的相框带着点香味，跟书柜里的香不一样。

　　这种香更沉。

　　夏烨使劲吸了吸鼻子。

　　照片里是个老奶奶。

　　夏烨猜，这可能是他太奶奶。

　　他从来没见过。

　　夏烨看着太奶奶，打了个哈欠，最后矮了矮身，钻进了衣橱的第二层。

　　他有点困，脑袋晕晕乎乎的。

　　衣橱不大，但容下他绰绰有余。

　　夏烨抬手把橱门关上，反身蜷成一小团，在太奶奶照片底下闭上了眼。

　　……

　　抿的那一小口酒，后劲有点大。

　　夏烨蜷在衣柜里，睡得昏天黑地。

　　最后是周依侬找到他的。

　　夏烨觉得没有什么事比一睁开眼看见那只“水母”更惊悚了。

　　“水母”蹲在他眼前，一手撑在橱门上，盯着他瞧。

　　夏烨吓得往后一缩。

　　总之两人都觉得很惊悚。

　　周依侬奉命来找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夏烨，找了半天，最后一拉开橱门，冷不防见到一张照片，要不是照片里的老奶奶慈眉善目的，她可能会吓得哭出来。

　　再一低头，夏烨就在底下那层睡觉。

　　夏烨明白了什么叫“没有最惊悚，只有更惊悚”。

　　更惊悚的是，周依侬蹲下身，面无表情地挤到了他身边。

　　空间很小，两个人挤在里面有些勉强。

　　夏烨瞬间清醒。

　　这是什么人间酷刑！

　　周依侬却淡定开口：“你别乱动，我陪你在这里躲一会，叔叔正生你气呢，谁叫你乱跑。等叔叔不生气了，我再带你出去。”

　　夏烨老实了。

　　衣橱的第二层勉强让他们直得起腰。

　　夏烨略弓着背，和“水母”面对面地缩在里面。

　　“水母”的裙边扫在他手背上，夏烨觉得有点痒。

　　但，看在“水母”这次这么仗义要保护他的份上……

　　夏烨安静地坐在周依侬对面，小脑袋带着些许酒的后劲，他不算太清醒地想：其实周依侬有时候也挺好的。虽然打架像小狮子，裙子穿得像水母，整个人像一朵食人花，动不动就用“干爹”来威胁他……但是偶尔有那么一两次……她还是很好的。

　　他少数几次认同了夏明光的观点——他确实应该让着她。

　　夏烨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水母”的裙边。

　　布料软软的。

　　夏烨捏着这节裙边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夏明光强行把他从衣橱里拖出去公开处刑。

　　周依侬在一边淡淡补充：“叔叔，夏烨不听话，他说你还在生气，让我跟他一起躲着，我怎么说他都不出来。”

　　夏烨：“……？”

　　她说这些话不怕鼻子变长吗？

　　夏烨来不及为自己辩白，他战战兢兢跟夏明光对视上的时候，就知道夏明光见鬼地信了周依侬的“诬陷”。

　　而且，他完了。

　　-

　　很多年以后，夏烨再站到那扇橱门之前，明白了那张照片放着的意义。

　　距离他第一次发现这个衣橱是空的，大概又过了近二十年。

　　经历了人事代谢以后，夏烨再拉开这扇橱门。

　　木质相框已经泛黄，里面的照片发白得有些看不清晰了。

　　夏烨多少知道了一些C市这边的丧葬习俗。

　　夫妻二人的合葬墓，若有一方尚在人世，会在名字上涂红漆。

　　以及，家里是不会摆逝者照片的，据说有讲究。

　　丧葬嫁娶之类的事，各地有各地的规矩。

　　既然过新年的时候要把黑白照片“请”出去，平常就不必挂了吧。

　　总觉得看了伤心。

　　夏烨也不知道最初这个规矩是谁定的。

　　或者说，约定俗成了。

　　总说是老祖宗的规矩。

　　被这一片水土养活的人，总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但太爷爷当年没守这个规矩。

　　太爷爷偷偷在家里藏了张照片，就摆在这个空的衣橱里。

　　被他误打误撞地发现了。

　　他还在里面睡了两觉。

　　所以夏明光才会那么生气。

　　因为他发现了太爷爷的秘密。

　　夏烨有点恍然地站在空荡荡的衣橱前，一手扣在橱门上，看着那张白得褪色的黑白照片。

　　这中间，到底过了多少年，谁也算不清楚了。

　　夏烨缓缓地合上了那扇橱门，橱门在照片上投射出一片阴影，最后笼下来的是完全的黑色。

　　也许，他将来也会有像太爷爷一样的秘密。

　　把某个亲人的黑白照片，藏在一个角落。

　　只有自己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在考试，以及身体原因，跟大家说声抱歉

　　最后的几个番外都写完了，一次性放上来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