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眼前是一堆灰色的浓雾，周边很嘈杂，像是有无数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他往前走去, 觉得满腔委屈，但是却忘记了因为什么而委屈。

　　灰色的雾被他前行的身体破开, 逐渐有什么显露出来。

　　唐初的脸前倏地划过一张模糊的人脸。人脸仇恨地看着他，嘴里发出粗鲁的骂声：

　　“你走！离开我们的基地！你这个可恶的独’裁者！”

　　“离开我们的基地！你这个基地的蛀虫！”

　　无数张似曾见过的人脸都谩骂指责着从他面前划过去：

　　“滚出去，离开这里！”

　　“我们不需要你。”

　　“我们不需要你！”

　　“你走吧, 走得远远地，我们不需要你。”

　　“不需要你……”

　　唐初茫然地看着这些人脸，想从中辨认出一张更加清晰的。这些似乎都是他在末世当中救下的人，他带领这些人建立了基地, 拼命去保护他们, 给他们搜集事物，护佑了它们几乎十年……

　　但是, 没有人感谢他，没有人真心对待他。他现在离开了那个世界，可能也没有人记得他。

　　唐初慢慢蹲下, 像个孩子一样环抱住膝盖。

　　他真的做不到吗？他只会让人喊打吗？

　　不管他为别人做再多事、付出再多, 也永远得不到即使是一个人的尊敬和感谢吗？

　　这是必然的, 还是只是他曾经保护的人不值得他护佑？

　　*

　　唐初被拽走被子的时候猛然醒过来, “腾”地坐起身，喊道：

　　“连亭！”

　　旁边传来的却是任池的声音：“乖啊，我不是连亭, 我是任池，你说你，哭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唐初狠狠瞪了一眼。唐初猛地抢过被子，蒙过头继续睡。

　　任池把他拉起来：“别睡啦！我要去参加测验了，我不在的话你出不去宿舍的，还是说你要一整晚都呆在这里？连上将不会担心么？”

　　唐初委屈地嘟囔：“他才不会担心吧……”任池又拽了他一下，唐初才翻身下床，把被子朝任池扔过去：

　　“还给你！”

　　“喂！”任池花了半天时间才把自己从被子里解救出来，唐初已经不在宿舍里了。

　　唐初走出任池的宿舍，被风一吹，这才感觉到眼角冰凉；他抹了一把，蹭下来一些水渍。.

　　唐初皱起眉头，赶紧往身上抹了抹，不承认这是从自己眼睛里流出来的。

　　这时候正有一场小测验，唐初的终端接收到了通知，左右无事可做，又不想回家，干脆便去了考场。

　　正是午后，光线很明亮，天空湛蓝。唐初仰头看了一会儿，揉揉脖子，低头的时候突然看见面前一张放大的脸。

　　唐初一惊，反射性地一拳打过去。对面的唐涛没想到唐初会攻击他，连忙接住他的拳头。唐初却来了劲，把他手臂反手一剪。唐涛用力挣了一下，挣脱不开，气愤地道：

　　“唐初！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唐初撇撇嘴，松开他，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不行啊，小子，学政治耽误你了，唉。这弱鸡样儿，两招都过不了，还跳级的天才生呢。”

　　唐涛瞪了他一眼，揉揉肩膀，然后目光带上了探究。

　　“大哥啊，你和之前……真的很不一样。难道是死了一回，大彻大悟了？”

　　唐初嗤笑一声，“死了一回？你指的是哪一回？”

　　唐初走进教室，背后唐涛的目光仍然落在他身上。他突然转身道：

　　“你啊，还是就当我死了好，免得后来伤心……哦，唐家所有人也都没怎么有感情，死不死的、伤不伤心……啧，就这样吧。”

　　唐涛莫名其妙。

　　考场是各系混合来安排的，每人一台仪器，扫描终端之后会给出各自专业的题目。监考用的是机器人，前后各一个，它们一对铜铃似的大眼睛来回转动着监视考试们是否作弊。

　　很快，唐初便知道自己过来考试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显然是高估了自己不到半年的学习水平，虽然唐初对于机械制造的实践方面算是有兴趣，但他所学习的这短短一段时间显然没能够补回先前四年的基础。唐初试着只做自己会的题目，结果几分钟后还剩百分之七十的空白。

　　唐初：“……”生无可恋。

　　坐在他斜前方的唐涛做题速度极快，每一道题几乎都不用思考。可惜他和唐初不是同一专业，即使是看了对方的答案，对于自己的考试也没有什么帮助。

　　——但是唐初看向唐涛那边的余光，在窗户外面瞥见一个人。

　　就是这个人让唐初一瞬间挺直了腰板，看向唐涛那边的目光也收回来，严肃认真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题目，手指放在输入板上装模作样胡乱写着答案。

　　连亭来了！

　　连亭竟然找他到学校里来了！

　　现在连亭就在窗户外面看着他呢！

　　唐初表面上正在认真做题，实际上心思早就跑开了。他时而美滋滋地想，连亭果然还是担心他的，这不就找来了吗？时而委屈又冒出头来，就算连亭找过来了又怎么样呢，他还是不会愿意自己参加军事演习的，他找过来也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朋友”，而非是喜欢自己。

　　就这样胡乱想着，一边胡乱写着答案，考试时间到了。

　　唐初这才回过神来，试卷已经统一收到系统中去，而完成度是百分之百。

　　他写了什么？

　　算了，能完成就好了。唐初乐观地想。

　　人陆陆续续地离开考场，唐初却坐在原位不动弹。直到教室里人都走光、只剩了唐初一个，他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出去。

　　连亭立刻迎上来。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居家服，带着一顶能够遮住半张脸的棕色帽子，显得整个人很柔软。唐初不禁有些窃喜地想，这是整个帝国，除了他，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连亭的样子。只是他感觉得意的同时还是止不住丧气地想，又有什么用呢，连亭只是想和自己划清界限。

　　连亭会照顾他，会担心他，但就是不愿意自己参与他的事情。

　　还是把他当外人吗？

　　连亭把帽沿往上抬了抬，仰头去看唐初。唐初撇开脸不与他对视。

　　连亭牵住唐初的袖子，放缓语气说：

　　“回去，和我谈一谈好么？”

　　唐初抖了抖手腕，没能甩开连亭的手。他置气道：

　　“我在生气，所以不想谈。”

　　连亭无奈道：“那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和我谈一谈呢？——你想要和我一起参加军事演习的话，要等我们谈完，再做决定，好么？”

　　唐初突然俯身，直勾勾盯着连亭的眼。

　　连亭的瞳孔是深黑色，带着深不可测的漩涡一样，仿佛要把人吸引进去。连亭的眉毛英挺，利剑一样划进鬓角，让人忍不住想要描摹；连亭的嘴唇有些薄，唇形很好看，颜色带着些淡粉，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它吮吸成艳丽的红。

　　但这些唐初都没做。

　　唐初把这些想要冒犯连亭的欲望当做了一种勇猛的动力，就在这个不时有人经过的第一军校的教室旁，在这个午后很明艳的天气，唐初突然抬手按住连亭的肩膀，严肃道：

　　“我喜欢你，你要是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不生气了。”

　　*

　　后来两人还是打算先谈完再说答不答应这个告白的事。

　　唐初不知道的是，连亭在前往餐厅的路上一直都紧张得双拳紧握，衣角被攥得皱成一团。

　　中途唐初突然决定：“我们还是回家吧，还是我做菜给你吃。”

　　连亭点头同意。

　　唐初回过神来，想到刚才自己不管不顾的告白时，也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

　　不过他倒是不后悔。

　　经过一路上的沉默，他已经想明白了，就算连亭拒绝了自己的告白，那又怎么样呢，他也可以继续追求啊，只要能追求到人，挫折一点又怎么样。而且方才连亭的答案并不是拒绝，而是“交谈后做决定”，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连亭并不讨厌自己的告白，只是……有些需要说清楚的顾虑？

　　于是唐初在星网上搜索了，一般情况下，告白之后会发生什么。

　　答案最多的是……会来一炮。

　　唐初不敢细想，生怕自己的兄弟会在公共场合站起来，所以他只是暗戳戳地开心了一下，然后决定把谈话地点从餐厅改到家里。

　　这样……万一要做点什么，也比较方便啊。

　　唐初浑身解数，最终做出来六道菜，这六道是他最擅长的。他的厨艺并不怎么样，只能说是能够入口，不过好在连亭从来没有嫌弃的样子。

　　餐具摆放好，唐初在连亭对面正襟危坐。

　　连亭原本只是想和唐初谈一谈、安抚他，见唐初这样子认真，也全身紧绷起来。

　　唐初深吸一口气，说：“可以开始了，连亭。”

　　如果不知道他们准备要谈话的内容，还会以为这架势是在进行很严肃的政治谈判。

　　连亭双手在桌子底下攥着，这是他难得的不安情绪的表现。

　　“那我们就……先从你想参加军事演习的事情开始说吧。”

　　“军事演习的队伍标准是加上队长在内的一百人，我准备带领的是我现在的下属——他们原本是星盗。公民对他们的偏见太多，而他们现在还不能算是荣光军团的人；如果我打算以后让他们顺利在荣光军团录入军籍……抱歉，说太多了。”

　　连亭这才发现自己面对唐初的紧张程度不止是忍不住捏手指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