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亭先一个反应过来, 而这时四个奴隶已经从四面飞来，近在咫尺。.千钧一发之际，连亭站起来, 猛地把旁边的唐初扑倒在轮椅上，自己则覆在他身上将他严实护住。

　　紧接着是冲天一声巨响, 甚至形成了一朵高高的烟云，近旁的石壁轰然崩塌，将这一段地缝的宽度扩大了一倍多。

　　轰隆隆的红色石块还在不断下落, 而连亭和唐初两人原本所在的地方已经成了一堆乱石。这座碎石边角处轻轻动了动，方荣生带着笑的脸露出来。

　　他无所谓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压在石块下面的双腿，沾满了血的手指伸进嘴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一颗米粒大的银色信号器来。他双指用力, 捏碎了它。

　　成了。

　　何必要搞手段弄到连亭的所有权？只要他死了, 荣光军团就必须要重新推选继承人了。

　　一个奴隶而已。

　　*

　　唐万里在帝国事务会议直播上面看见唐敬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有了大麻烦。

　　他戴上虚拟面具，稍微装扮了一下, 去到约见部下的地方。脏乱的奴隶买卖市场里只有一条小巷子没什么人走动，他进到里面，急促地拐了个弯, 墙上一面隐藏起来的门打开了。

　　他的身体隐没进去, 身后的门便重新恢复成了一面平平无奇的砖石矮墙。

　　没想到等在里面的只有唐昔一个人。

　　唐昔的伪装是一个满脸胡子的短小精悍的中年男人, 浑身一股戾气。而唐昔竟然很能驾驭得住, 随意在条凳上坐了，说：

　　“专门等你的。你又忘了补办终端是吗？”

　　唐昔眉毛一竖，顿时凶恶起来。

　　唐万里也坐下, 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你们知道消息了？”

　　唐昔道：“当然，那么大的事情，不过不用担心……”

　　唐万里突然抬高了声调：“已经开始投票了！还不用担心！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

　　唐昔被他吼得愣了一下，随即反驳说：“是你自己联系不到！元帅回来了，雷莫副官通知我们不用担心，也不必有什么行动，所以他们没有来，我是怕你扑个空……”

　　唐昔话音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对面的唐万里摘下虚拟面具，两根手指用力捏了捏鼻梁，他再次抬起眼的时候，赫然是一对鲜红的瞳孔。

　　唐昔被惊到一样，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唐万里的瞳色足足有一分钟才恢复黑色，他精神看起来很不济，唐昔担忧道：

　　“……严重了吗？”

　　唐万里道：“放心，药还有剩。”

　　“……不是药的问题啊……”

　　“抱歉，我刚才语气重了……你说，元帅回来了？”

　　唐昔点头，“先前你说连亭的定位在红星，他应该是被唐大少爷带过去的。既然连亭在，怎么样唐初都不会有事的，皇室那边有什么动作，也就容易应对很多。放心吧。”

　　唐万里道：“他们算盘打得好，以为唐初一死，连亭作为他的奴隶也必须要被杀死，但其实有一条法律他们忽略了，就算连亭是奴隶，但更是军籍人员，军籍人员是独立于社会身份的，不可能被随便枪杀。”

　　唐昔惊喜地睁大眼，“真的？！”

　　唐万里点头，“不过这个现在已经用不上了。真没想到……唐家竟然会和三皇子合作，我不该同唐敬谈判的，也不知道零五在红星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唐昔凑近拍了拍唐万里的肩膀，“你放宽心吧，只不过……我们得知三皇子的打算太晚，零五想要威胁唐初转让所有权这件事……恐怕是办不成了。”

　　唐万里正要说什么，唐昔腕上的终端闪了一下，一个人的形象出现在空中的光屏上。

　　这是个长相威严的中年男人，身着深蓝色的军装样式礼服，领口和肩膀处纹着银线。军帽平正地扣在头顶上，一丝歪斜都没有，底下是微微卷曲的棕色头发，末梢在军帽外面锋芒毕露地翘着，看起来有些威猛之气。

　　唐万里迅速立直，抬起胳膊敬了一个标准的礼：“元帅。”

　　唐昔也明显一喜，恭敬地打了个招呼，“元帅好。”

　　光屏里的袁越元帅身后是一面银色的晶板墙，这是用来进行全帝国范围内直播的设备。在袁越元帅点了下头之后，唐昔便问道：

　　“元帅，您这是在……？”

　　袁越道：“法案公投直播现场。”

　　唐昔猛地站起来，“开始了？！他们行动这么快吗，怎么会！”

　　唐万里脸上也有清晰可见的惊色。

　　袁越却道：“我联系你们，就是为了告诉你们不用担心。”他笑了一下，“关注直播吧，既然我回来了，就不用担忧了。”

　　他转向唐万里，皱起眉头，“你的终端呢？又坏了？除了终端还坏了什么东西？下次发作之前到唐昔那里去，让他照顾着，也能给你省点星币。”

　　唐万里赧然道：“我……不缺星币。”

　　袁越哼了一声，唐万里讪讪地闭了嘴。

　　“那么就请他们，还有全帝国的民众……”袁越眯起眼，里面似乎有锐利的光闪现。

　　“……都敬请期待吧。”

　　*

　　此时全帝国的公民们都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皇室代表人三皇子发表了经过内阁阁臣们讨论做出的决定，决定更改军部部门地位，并发出了面对全帝国的公民投票。

　　但他们讨论的并不是帝国的政治部门发生了怎样的变动。横竖他们只是平民，上层建筑的事情同他们无甚关切，但可以参与，只是这一件事，就让它足够有号召力和影响了。

　　在星网上对于大小政事的胡乱讨论、泛谈对于偶尔帝国新闻的看法，和针对帝国大事的公投，是平民们几乎唯三“接触”政治的机会。

　　而在所有声音当中，最为热烈的是关于今年中途意外停止的军校演练直播中，被证明死亡的四十二位第一军校学生的讨论，还有话题最多的，唐家大少爷唐初的意外身亡。

　　主持公投的唐敬一脸悲切：“对于帝国四十二位优秀学子的意外事件，我代表整个内阁表示深切的哀恸……为肃清帝国政治系统，避免以后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拟将‘军部独立于所以权力部门之外’的子系律法，做出将之与政治部门同一管理的决定……”

　　唐敬在帝国公民们心中的形象向来是温厚而和蔼、有气度的贵族，没有大多数贵族的恶习行，是难得的品行端正、有能力的人。而在唐敬之后，在公众面前显露最多的三皇子也公开发言。

　　三皇子向来注重塑造在公众面前的形象，现在终于有一次派上了用场。他也是首先表达了一番对于四十二位军校生死亡的沉痛，并且对他们家属表达了公开慰问；之后表达了对于军部改革的支持，又空头许了一系列将军部转变为军事部门后的好处。

　　就连向来只是坐镇后方的帝王，斯拉夫·乌兰托，也露面发言了一番。

　　公投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仿佛有一股暗流，在其下面涌动着，隐而未发。有什么已经崩塌了一角。

　　黑暗中唯一发亮的屏幕上尽职地播放着这一事件，唐瑨半躺着依靠在床头，若有所思地垂着眼。

　　公投的结果是由帝国的智能系统统计，半点做不了假，也难为他们这么费心费力地影响公民感官、拉拢人心了。

　　但是……

　　他打开终端，调出界面。

　　属于他的长子唐初的身份芯片的信号仍带着绿色，这是代表他这个人并没有如新闻里面所说的那样已经死亡。

　　他的眼中带上了一丝深意。

　　唐敬家主、三皇子和帝国皇帝，以及其他许多位对外形象良好的政府官员的发言效果良好。百分之九十点一的公民同意票数，军部的改革已经是必然结果了。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难，而唯一一件难事，无论是唐敬、三皇子，甚至是帝王，都是做不到的。若是说三皇子和内阁的这一番演讲和议会，还有先前那四十二位军校学生的死亡，真正所做到了的，也只是混淆了公民们的视线而已。

　　——因为唯一一件难事就是，事实上，关于军部独立性的法律条文，不止在子系法律上，在大多数公民们并不怎么了解的母系律法上也是有规定的。

　　子系法律不得违背母系法律。

　　而任何一项母系法律规定的更改，都必须经过帝国百分之九十的帝国人口通过。

　　百分之九十的帝国人口，而不是帝国公民。

　　而在帝国统治内，至少有百分之三十多人口是奴隶。

　　这是不可能得到的票数。

　　*

　　在统计结果出来的下一刻，所有皇室成员和内阁阁臣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把军部归进政治部门，终于可以开始了。虽然后续问题仍然存在，但他们相信，时间总会把一切不合理变成合理、把暗地谋划变成光明正大的。

　　唐敬满意地翻看了一遍公民们在星网上的言论，朝另一边的三皇子拱了拱手：

　　“三皇子，恭喜。”

　　三皇子温和地笑着，说了句“同喜”，忽然眼神凝滞住了。

　　唐敬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方才正在看的屏幕。直播竟然还在继续，只不过这次的主角不是他们，而是许久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回到了帝都星的袁越元帅。

　　他静静地在屏幕里呆了几分钟，直到观看直播的人数上升到了一个庞大的数目，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我是袁越。”

　　然后他伸出胳膊，从屏幕外拉了一个人进来。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文静的青年，害羞似的抿着嘴，甚至不敢抬头正眼看屏幕。

　　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喜欢研究法律……我……我叫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