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书桌从唐初面前的地下升起, 唐初把本子从自己膝盖转移到桌子上, 手里忙碌地记笔记。

　　“……而各姓的家族主支皆在帝都星，其余第一旁氏落在附属星、第二旁支落在A等居住星球……附属小家族在边远星球。这样，贵族对整个帝国都有着掌控，只是在远离帝都星的星球上的家族因为落地生根, 并不怎么朝帝都星联络罢了。”

　　“而贵族们管理的事务却分散而驳杂，一个贵族家族的主系、支系和附属, 共同掌握着事务的一整支权力。所以就算你们拿到了所逮捕贵族们管理的事务，仍然不堪用。即使把所有事务都归拢，可理清这些却仍然是一项短时间内几乎不能完成的工作。”

　　唐初捏着下巴, “那你说要怎么办？我们整理不了, 但你是智能啊，肯定能做到, 难不成你要帮我们？”

　　唐初只是半开着玩笑，没想到虚影却缓缓点了点头，“没错，我帮你们。不止是整理, 帝国的所有事务，不需要通过贵族来得到, 它们本身便全都在我的数据流里。”

　　唐初上下打量着它。

　　“……为了大义？还是有条件吧。”

　　虚影道：“我是由人类的科技产物而诞生，但是很可惜，我只是数据流构成的智能而已，并没有人类的大义。”

　　唐初：“本来就没指望有你这样一个外挂一样的人无私帮忙了。所以条件呢？是我能做到的？”

　　虚影点头，目光看向唐初身后。

　　他身后坐着的石天承。

　　唐初也回头看去, 石天承慢慢站起来，慢慢地朝虚影弯腰鞠躬，“主脑。”

　　虚影道：“你觉得，人工智能，会是智慧生物么？”

　　*

　　石天承在参与占领帝都星之后并没有回到黑岩星，而是继续待在帝都星。这一天他来到了帝都星的研究所。

　　研究所已经几乎空了。

　　原本的科研人员大部分都是贵族身份，尽管并非是贵族家族的主系，但还是被控制了起来，等待帝国一切秩序恢复正常、贵族的事情处理结束。从各个星球收拢来的研究人才除了贵族之外，极少有“不在控制之内”的平民。而石天承大概算是个例外。

　　他接触到的是比贵族还要核心的东西。

　　这也是他为什么早就远离帝都星、在外奔逃躲藏的原因。

　　帝都星，和这一个研究院，原本是让他十足失望的地方，没想到能有再次到来的机会。

　　于他来说，生长养育他的帝都星已经不是家，黑岩星才是。

　　……那里有和平的生活，和蔼的邻居，共同生活的人们。

　　尽管逼仄、狭小、黑暗，见不得光。

　　但他跟随着其他人经历了这些事情，竟然心里已经相信，等到新的帝国建设完成，黑岩星的所有人都能够光明正大地生活到地面上来。

　　先前贵族主持的法律的更改并不能给他们任何保障。尽管法律给了奴隶们合法的希望，但在整个帝国的环境上，奴隶还是奴隶，实际与法律更改之前没有任何改变。

　　但是，之后改换头面的新帝国，一定会不同。

　　他已经透过这几天的局面看见了希望。

　　而在他回去黑岩星之前……想在帝都星做成些事情、留下点东西。

　　——修复基因的药剂。

　　他一直想要拿出来却又不敢拿出来的东西。

　　但其实，他能够做的却很有限。

　　黑岩星地下城里的人们因为没有体外生育的条件，后代全都是自然分娩，也因此石天承能够修复这些胎儿的基因——在胚胎期提取胎儿的基因，根据基因的完整程度注射调配的基因修复药剂，这样所生下来的孩子便是一个基因完整、没有基因崩溃威胁的人。而贵族之所以后代必须要在培育仓里生长、经手研究人员，原因便在于此——也因此，即使是再边远的居住星球，只要有贵族分支的存在，也会有研究院；每月的公民发放基因舒缓药剂而建设研究院只是个包裹的借口而已。

　　贵族能够做到的尚且只有这么多，且并不能完全保证基因绝对完整，在成年礼时还要进行基因的检测。贵族当中被视为耻辱的基因缺陷者，其实就是胚胎期基因改造不成功的“缺漏个体”。

　　贵族以及其背后的庞大研究院体系所能做的尚且只有此，石天承便更加无能彻底治愈成年人的基因病了。

　　他的研究从离开前便到了瓶颈。他只能在贵族们已经研究出的基因改造方法之上进行优化，使胎儿不必经过培育仓便能治疗基因缺陷，但对于已经发育成熟的人……只是能够让其基因更加稳定一些而已。

　　他想要把这份缺漏给补足。

　　所以他现在有一整个研究院的器材可以使用，还有就是……

　　石天承从一个隐蔽的柜子里找出一个带着按键的晶体板，输入指令。晶体板分成两层，侧面滑开。

　　里面夹着一份报告和一张玻片，玻片里面是一滴血液。

　　这是研究所的暂时储藏处，一般用来存放有价值的样本。而这个，应该就是之前贵族拿出唐初血液鉴定依据的鉴定样品——唐初的血液。

　　——在他知道唐初身为一个贵族，却是纯种人的时候便对唐初的基因有了极大的兴趣，没想到在围攻帝都星时，贵族却不知道怎么弄到了唐初的血液，做出了鉴定书。唐初是否真的是唐家大少爷，除了唐家人没有谁十分关心，但他却因此拾起了研究的兴趣。

　　贵族拿出鉴定书，肯定会有基因样本。

　　而现在他找到了唐初的血液玻片。

　　纯种人的基因……他并不是没有研究过，可似乎是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告诉他，唐初的血液会给他一点研究的光亮。

　　研究所一半位于地下，地下的部分是重要研究的进行处，只有贵族研究员和少数被信任的心腹有资格参与进来。石天承作为被帝国、也就相当于被皇室供养的孤儿，又在生物研究方向展示出了极大的天赋，被皇室选拔进了地下研究所。

　　地上的部分则“正大光明”许多，有平民研究员任职，此时剩了寥寥几个在整理资料，看见从地下上来的石天承，打招呼道：

　　“石所长，您回来了。”

　　石天承正打算悄悄拿着仪器下去的脚步一顿。

　　石……所长？

　　回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周，剩余的几个人对他的存在仿佛习以为常、每天都能看见一样。可是……他明明因为被追杀而离开帝都星、离开研究院几年了。

　　他颔首道：“嗯。”

　　石天承原本的打算是申请一下研究所器械的使用权限，抓紧时间找一找研究的头绪。他沉思着从地上来到地下，却没有按照原本的计划，而是直接走到了最边缘的一间实验室，看着门上的标志牌。

　　谷露。研究员。分组032。

　　他知道032分组，若是与他离开之前一样的话，这是代表贵族后代培育仓管理——现在他明白了，这一组真正的任务是为贵族的直系胚胎后代植入控制芯片。

　　他顺着来时的走廊往回走，接下来是下一间实验室。

　　娜依。研究员。分组032。

　　马伊利。研究员。分组032。

　　……

　　走廊很长，石天承走到尽头之后拐弯，来到下一个走廊。两排实验室的透明玻璃倒映着他的身影，紧闭的实验室里面灯光昏暗，照映着仿佛里面还有一个他自己。

　　门外依旧有标牌：

　　古蔺。研究员。分组098。

　　扎力尔。研究员。分组098。

　　库斯。研究员。分组057。

　　……

　　直到他走到他之前找到唐初血液玻片的地方、也就是最常用来存放重要资料的保险柜旁的一间实验室，石天承清楚地看见，这间设备最齐全的实验室外的门牌上写着：

　　石天承。组长。分组001。

　　001实验，是帝国研究院初立便设立的第一个试验、贯穿了整个研究院历史始终的——贵族基因修复实验。

　　001实验的组长，也就几乎相当于整个研究所的分院所长。

　　……这个人，是他吗？

　　石天承沉默地注视这一张门牌良久，试探地用终端开启门禁，竟然成功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拿了一路的玻片和鉴定报告。

　　然后走进这个奇怪的为他所有的器械齐全的实验室里。

　　……先把实验完成。其他之后再说。

　　实验室是他所习惯的摆设，他原本便负责基因修复的研究，所使用的设备与这个实验室里的几乎全都相同。这让石天承有一种自己甚至从未逃离过这里的感觉。他绕着实验室参观了一圈，心里的奇怪感觉越来越明显。

　　——完全是他的研究习惯。

　　仿佛真的就像门牌上写的一样，这就是一间属于他自己的实验室。

　　而地上研究员们对待他的态度……也仿佛他每一天都会在研究所里工作、研究。可他逃离的、在黑岩星上的这几年呢？

　　难不成，是有两个他自己存在于世界上？一个逃离了这里，去到黑岩星；另一个还掬在此处日复一日进行着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