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简声去电视台做上一部戏的补音。补完音已经是下午了，刚走出电梯，迎面几人走过来。

　　几个人跟在一个妆容精致、端庄却严肃，保养得看不出年纪的女人身后。

　　那女人看见周简声一愣：“周简声？”

　　周简声顿住，勉强露出礼貌的笑来：“关阿姨……”

　　不管过去多久，他还是很害怕见到关虹。他记得那些话，记得那个眼神，它们叫——瞧不起。

　　打心眼儿地瞧不起你。

　　关虹看着他的神色如常，过了几秒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周简声还来不及拒绝，关虹又毋容置疑道，“十分钟。”

　　周简声只好站在大厅等了十分钟。

　　关虹很准时，九分三十秒的时候从电梯里出来，对周简声道：“附近有家咖啡店，我们聊聊。”

　　到了咖啡店，周简声落座后，想了想还是道：“关阿姨，不知您要找我做什么。但我希望您别误会，我和蔚溪，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顿了顿，“您不用担心我会缠着她。”

　　关虹看着对面的男人，语气不卑不亢，历练两年，确实变得沉稳了。

　　关虹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问：“你有恨过我吗？”

　　周简声垂下眼，平静道：“恨。”

　　他不遮不掩，关虹也不在乎地笑了笑：“恨我是应该的。”她又说，“其实我很欣赏你，说退出娱乐圈就退出了，难怪那会儿老蔚跟我说凡事不要太早下结论。”

　　周简声没说话，关虹看向窗外，喃喃道：“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当年不该那样逼你。”

　　周简声微怔。

　　当年——当年那件事儿还有后续。

　　他和关虹在医院楼下见面，关虹冷冰冰地将那些不堪的过往摆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击垮他的楼墙。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关虹又循循善诱：“我可以帮你。”

　　“我们蔚家不是落井下石之人，我帮你处理得干干净净，该是你的合同一个儿都删不掉！”

　　周简声接过话，笑着问：“然后呢？”

　　然后他必须离开蔚溪，永远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她拍的戏，他不能接；她进的电视台，他就回避！就连她结婚，他也没资格送上份子钱。

　　多可笑啊。

　　周简声将手插在裤兜里，轻飘飘地说：“阿姨，不用了。”

　　关虹一愣，怪异地看着他，只听周简声平静地说：“我选择退出娱乐圈，然后离开她。”

　　“这跟拿两百万叫我离开蔚溪没有区别，太……看得起我了。”周简声直视关虹，一字一顿道，“请你记住，我离开蔚溪，是因为心疼她。”

　　他不想蔚溪因为自己而和关虹闹矛盾，闹不愉快，甚至是为了自己忤逆他们；在他看来，爱情固然美好，让人珍重，但爱情不应该是双刃刀。

　　他也想带蔚溪离开，像电影里的那样——在夜晚收拾行李，买一张没有目的的票，离开这座肮脏的城市。

　　管它飘荡到哪儿，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行了。

　　可他没能做到。

　　他懦弱了。

　　……

　　关虹回过神，很多时候，她还是能想起周简声说的那番话。它像一道夏日的惊雷，总是无端端地耳边炸响。

　　关虹抿了一口咖啡，手指摩擦杯身，许久之后，她突然抬头看着周简声，露出难得的示软：“当年对不起。”

　　周简声一愣。

　　可下一秒，关虹的目光恢复明日的锐利，继续说：“只是溪溪现在已经有了很好的生活，你也开始了新的生活，希望你保持原样吧。大家……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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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溪赶到咖啡厅关虹已经走了。

　　只有周简声一个人坐在那儿，目光安静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桌上放着两杯已经冷掉了的咖啡。

　　是汪声告诉她的，她说她正巧在电视台看见这幕，就急忙联系她了。

　　当时她在机场候机，准备飞去剧组的，得知后立刻赶了回来。

　　“我妈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蔚溪小跑过去，还没坐下就忙问。

　　周简声扭头过来，看见蔚溪也没惊讶，只是平静地摇摇头：“没有。”顿了顿，他加了一句，“别担心。”

　　“那就好。”蔚溪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她收到汪声发来消息的那一刻，心脏都快要停了，害怕又出现当年那一幕。

　　周简声“嗯”了一声。

　　蔚溪抿了抿嘴，犹豫片刻还是嘱咐他：“以后我妈和你见面，你不见，她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好。”周简声点头。

　　蔚溪没吭声，沉默下来的气氛带着点儿尴尬。周简声不冷不热的神情，让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站起来，身影挡住些许光亮，阴影落在周简声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说：“那……我先走了。”

　　周简声点头：“好，再见。”

　　蔚溪走出餐厅，一回头，见周简声还坐着一动也没动。

　　逆着光，还是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许，分开这么久，他们之间已经没有爱了，没有对彼此的留恋了。

　　不难怪他会说出那番话来。

　　可蔚溪不知道，待她出门后，周简声才抬起头来望着她走远的背影。

　　他明白关虹话里的意思。

　　这么久了，不管他变得怎么样，关虹依然不喜欢他。

　　直到蔚溪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遮住眼里的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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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周简声带着小十去了剧组。

　　蔚溪在拍戏，何豫领着他进录音棚，还提了一袋子水果给他：“都是山上摘的，可新鲜了。”

　　周简声接过道了声谢谢，就把小十交给了何豫。

　　签合同的时候，周简声说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小十要同行。

　　蔚溪当然会同意，就算剧组里没人有时间，她也会请个人来的。

　　哈士奇嘛，傻傻二二的，剧组的人都想摸一摸逗一逗。

　　加上小十乖巧又讨喜，逢人就摇尾巴，下午吃完饭，剧组里没什么事儿，有个小场务举起小手手说她可以帮忙带带遛遛。

　　就这么一连过了几天，蔚溪忘了请个带狗保姆的事儿，小十成了吃百家饭的“单身狗”。

　　蔚溪拍完戏，瞧见何豫领着小十在巷子里玩儿猜零食的游戏。

　　小十见蔚溪来了，立马飞奔扑上去：“嗷呜——”

　　何豫叉着腰气死了：“白疼你了！”

　　小十一脸无辜回头舔了舔她，顺带舔走了她手里的零食。

　　何豫更气了：“小十！”

　　蔚溪好笑地摸了摸小十的头：“跟着何豫姐姐好好玩儿啊！”然后走了。

　　小十眼巴巴看着，要不是有何豫拉着，它肯定会撒腿跟上去。

　　何豫牵着小十转身，就看见周简声站在二楼的阳台角落，手机拿着一根烟，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是蔚溪离开的背影。

　　何豫像瞧见什么秘密似的，乐了：“嘿，一人一狗，一个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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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蔚溪不怎么管配音这边，配音指导老师叫程德克，是圈内资深有名的大咖老师，多亏了商证做说客才请得到。

　　因为资历老，辈分大，要求高；里面几个小配音老是被骂哭。

　　不过这种情况在周简声来了以后好多了，因为换周简声挨骂了。

　　周简声主配主演之一，台词多，也要保证质量，压力更大。

　　不过周简声聪明又有天赋，加上他以前拍过戏，比旁人配音更容易入戏，程德克骂着骂着就成了“不错”“可以”“你们多向简声学习”。

　　所以配音这方面，确实轮不到蔚溪说话，她只是偶尔来看看进度，试听效果。

　　周简声看着蔚溪拐了个弯上来二楼，紧接着，高跟鞋的脚步声传来。

　　他没回头，倒是蔚溪看见周简声的背影顿了顿，然后随意地问：“吃饭了吗？”

　　周简声将烟头熄灭，回头看她，目光清明：“嗯，吃了。”

　　蔚溪走近他，道：“在这里还习惯吗？”

　　“挺习惯的。”周简声垂了眼，盯着鞋尖。“风景不错，空气挺好的。”他又加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

　　蔚溪笑着点点头，朝里面走去。

　　周简声在原地踌躇几秒，还是跟着进来了。

　　大伙儿都去吃饭午睡了，里面就程德克和蔚溪戴着耳机在聊进度，蔚溪说：“这儿没录好，有杂音。”

　　程德克只是瞟了一眼，道：“已经重录了，还没剪进去。”

　　周简声在位子上坐下。他的音已经录完了，这会儿没什么事儿，就懒懒趴在桌上，闭着眼睛听他们说话。

　　女人细细软软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耳朵里，他的眉头不自觉地展平，露出微微满足的神色。

　　蔚溪说着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周简声趴在桌上好像睡着了，她下意识地放低了音。

　　程德克是个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什么，笑着道：“这小子挺认真的。不适合做明星，却是个做这行的好苗子。”

　　蔚溪真以为周简声睡着了，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豪感：“那会儿拍戏，他都不用配音，台词功底非常挺好的……”

　　程德克睨眼笑道：“你和那小子有过一段吧？”

　　蔚溪顿了几秒，点头：“嗯。”

　　“那怎么分了啊？”程德克这人挺八卦的，其实他也暗戳戳问过周简声，只是周简声一问三不说。

　　这会儿蔚溪在，他心里又痒了，“溪溪，其实你对他还有情吧？要不然怎么把他放眼前膈应自己？”

　　程德克这人说话太直白了，直白到让蔚溪噎了一下没吭声。

　　但她知道，自己就是故意的！

　　可她没看到远处趴着人的，身体向前倾了一点儿，连耳朵也动了一下。

　　周简声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包括程德克也以为蔚溪不会回答的时候，蔚溪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程德克“呀”了一声，还想问什么。

　　蔚溪看向屏幕的音条，安静地听着，一副不再多说一句的冷淡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