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秦昌川向来喜欢板着脸，看不出喜怒，他出来后也是一声不吭，抓着旱烟锅就走。

　　“昌川啊，局长怎么说？”李兰英在秦大有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一脸急切。

　　147就给我两分钱？

　　“还能怎么说，这数目都快五百块了，报案人告大有和张翠花诈骗，而且数目巨大，一旦判刑，就是三年以上，你那个媳妇油盐不进，说什么宁可坐牢都不肯退钱，还在公安局大闹，说警察冤枉她，估计还要罪加一等，你们最好回去先筹钱，把拿人家的钱和财物还回去，先消了这个诈骗罪名再说别的！”秦昌川说起来也是一头恼火，要不是看在都是姓秦的，他才懒得管秦大有家这破事，他一点老脸都丢尽了。

　　李兰英闻言，当时就站不住了，两条腿发软，直往地上坐去。

　　秦小凤和秦小龙也慌了，两个人都哭诉道：“怎么会是诈骗呢？明明就是那个王经理自己来我家要说亲的！”

　　“愚蠢！”秦昌川冷着脸说道：“那这个亲不是没说成？没说成还拿人家的财物不还，可不就是诈骗？”

　　“那，那要怎么办啊？”李兰英瘫在地上哭嚎起来，“这要是坐了牢，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秦昌川眼睛一瞪，“还问怎么办？回去筹钱啊！秦小龙秦小凤你们要是不把手表录音机拿出来，就拿钱来抵，刚在公安局算过了，一共四百三十五元，拿不出来就等着看你爸妈坐牢吧！”

　　秦筱筱看的出来，秦昌川也是真动了火气，想想也是，秦大有和张翠花可是秦家沟出去的，秦昌川又是秦家沟的支书，现在是个很重视名声的年代，村里出了两个坐牢的诈骗犯，那在四里八乡可都要抬不起头了。

　　“钱，钱在我妈身上啊！我们哪有那么多钱？”秦小凤哭着说道，她现在真的恨死张翠花了，为了这点钱，要搞得身败名裂，还连累了她被人嘲笑。

　　“钱不在你妈身上，她进公安局就被搜身了，哪能藏得住钱！”秦昌川冷声道：“你们再回家找找，看你妈把钱藏哪了！”

　　“好，我们这就回家找！”秦小龙平时再混，这时候也明白，如果他爸妈都被抓进去坐牢了，那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不但会被同学看不起，可能连饭都吃不上，所以也不敢再藏着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表就递给了秦昌川，“叔，这手表我不要了！”

　　秦筱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突然，她感觉疯子在挠她手掌心，她一开始没在意，以为疯子在挠着玩，但是一扭头又看到疯子在朝她眨眼，她就知道疯子肯定是有事要告诉她。

　　“怎么了？”秦筱筱用口型问。

　　疯子朝四下里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偷偷抓着秦筱筱的手往他口袋上摸了一下，秦筱筱一上手就知道那是一沓钱，脑海里顿时灵光一现，她难掩满脸震惊神色看着疯子，嘴巴都张开了。

　　“嘘！”疯子对秦筱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两个本就站的偏，他以着别人都听不到的声音，跟秦筱筱耳语，“阿峰看到那个女人扔到门口垃圾桶里，就捡起来了。”

　　秦筱筱：“……”

　　看来张翠花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还钱，竟然想出把钱扔垃圾桶的操作。不过张翠花肯定更没想到，她自以为秘密的操作竟被疯子看到，还将这些钱带出来了。

　　“小小，要拿出来给他们吗？”疯子问。

　　“不能拿！”秦筱筱却摇头，准确的说，这些钱属于赃款，而且在80年这会都是数目较大的了，刚刚秦昌川也说，如果张翠花不退钱，那就构成诈骗，是要判刑的。

　　但是如果他们现在把钱拿出来，以秦家人的无耻尿性，说不定会倒打一耙，说这个钱是秦筱筱和疯子偷的，到时候她又得说不清。

　　秦筱筱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看看秦小凤他们那边有什么结果。

　　疯子见秦筱筱并没有圣母的立即把钱交出去，眼底不由露出欣慰的神色。

　　这丫头虽然心地善良，但并不蠢，很好！

　　而且她即使知道张翠花不是她生母，在被那样对待的情况下，还能忍到今天，这丫头的心性可是一般人都比不上的。

　　秦小凤和秦小龙很快就回来了，秦小凤也将录音机提了过来。

　　因为这边事情没什么进展，天气又热，就在刚刚这段时间里，围观群众已经散了不少，现在仅剩寥寥数个意志力坚强的八卦爱好者还在坚持等着看结果。

　　王金贵没走，被秦昌川留了下来。

　　“王经理，你看一下，手表和录音机都在这里！”秦昌川也是满头大汗，但是脸色却无比严肃，透着一股子不高兴劲，让旁边的秦大发都不敢吭声。

　　“我回去会检查一下，如果东西弄坏了，你们还是要照价赔偿！”王金贵也是一脸便秘表情，他这回可是彻底出名了，回家老娘还不知道要被气成什么样。

　　“行！”秦昌川顿了下，又说道：“王经理，这个钱的事能不能宽限两天，我们回去也要花时间筹的。”

　　“不行！谁知道张翠花那臭娘们会耍什么花招，最迟明天上午，要是拿不到钱，我就告他们诈骗！”王金贵一提到那三百块彩礼钱，就觉得肉疼，他虽然是国营饭店的经理，但是工资也就是正常水平，这三百块钱可是他一年多的工资，张翠花那臭娘们竟然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明显就是利用她女儿来骗婚，然后借口她女儿不愿意，彩礼就不退了。

　　秦昌川看了眼李兰英，又看看秦小龙和秦小凤，眼神扫过秦筱筱的时候，却没停留，“你们看呢？”

　　秦小龙和秦小凤面面相觑，又都看向李兰英，“奶奶，我们都还是学生，身上没钱啊，我们上哪筹去？”

　　“小龙小凤，你们两个别急，”李兰英连忙安慰秦小龙和秦小凤，咬了咬牙，对秦昌川说道：“川啊，你跟王经理说就明天，我这就去筹钱，明天早上一定把钱拿来给他，叫他别告我家大有和翠花坐牢！”

　　秦昌川点了点头，王金贵已经听到了李兰英的话，他也不想再在公安局门口被人当猴看，冷哼了一声，将手表揣进口袋，抱着录音机转身就走了。

　　此时公安局门口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也就秦家沟来的村民们三三两两站在树荫下汗流浃背的小声议论着，李兰英的话他们也都听在耳里，霎时间，全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李兰英也是急的没有办法了，只见她拄着棍子，先走到秦大发和刘红跟前，说道：“大发，红子啊，大有和翠花好歹是你们大哥大嫂，虽然你们平时关系一般，但是你们也不能就坐视不管对吧，这钱——”

　　“哎呀，妈啊，我们家今年收的粮食还没卖，家里实在没有现钱了啊，而且你看看，大发身体又不好，我一直想带他去医院瞧瞧，都没钱去呢！”刘红赶在秦大发前面把话说了，满脸都是紧张，生怕秦大发会同意拿钱出来填那个无底洞。

　　李兰英看着捂着脸假哭的刘红，又看看低着头不吭声的秦大发，不由叹了口气，又朝陶孝静走去。

　　但是李兰英还没开口，陶孝静就已经抢先在那哭诉了，“妈啊，我们家情况也不好啊，哪有钱拿出来啊？大贵天天在煤矿下面挖煤，那都是卖命的钱啊，你忍心拿我们家大贵卖命的钱给大哥大嫂还债吗？呜呜，我可怜的小兵小明啊，一个月都见不到大贵几次，都想的吃不下去饭了……”

　　秦筱筱看着陶孝静一边假意擦着眼睛，一边拿眼睛偷看李兰英反应，她都觉得有点滑稽。

　　古话说母慈子孝，兄友弟恭才能家和万事兴，还真一点不假。

　　秦家的情况与此完全相悖，所以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家庭一团散沙，三兄弟形同陌路，极少来往，妯娌之间见面不是吵就是打，连带着下一代的子女都毫无教养，上不得台面。

　　而这一切，恐怕也要与李兰英那种溺爱的教育方式有关。

　　秦筱筱发现，秦家的人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自私。

　　李兰英接连在刘红和陶孝静这碰了钉子，虽然脸色难看，但她还是不死心，又看向秦家沟的其他村民，但凡和秦老头沾亲带故的，都借了一遍，然而却没几个人肯拿钱给她，一个个都各种借口满天飞，不是家里猪跑了，就是孩子没吃的。

　　到最后，也就秦昌川同意借五十块钱。

　　可是五十块钱哪够啊，还欠二百五呢！李兰英暗自垂泪，心里憋闷的难受，下意识的，她就将眼光投到了秦筱筱身上。

　　秦小凤比李兰英速度还要快上一些，这边借不到钱了，她立即就走到秦筱筱那边，两眼直勾勾盯着秦筱筱，然后毫无征兆的，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妹妹你这是干什么？现在又不是过年，没必要行这么大的礼！”秦筱筱见所有人都看过来，连忙装着受惊过度的样子，闪到了旁边。

　　疯子瞧着秦筱筱这夸张的表情，嘴角抽了抽，这丫头演技不行，还得磨练。

　　“大姐，求你救救爸妈吧，我知道你记恨爸妈从前对你不好，我在这替爸妈给你磕头道歉！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再计较以前的事了！”说着，秦小凤还真弯了腰，要磕头的样子。

　　围观群众里立即有人点头赞叹，“这姑娘不错，够孝顺！”

　　又有人开始劝秦筱筱，“你妹妹都给你磕头了，还代父母认错，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这姑娘就别计较从前的事了，能帮就帮帮吧！”

　　李兰英一时又满含希望地看向秦筱筱。

　　秦筱筱却像是被吓呆了，说话声音都有点抖，“妹妹，你这说的哪里的话，我可受不起你这磕头啊！快起来快起来！”

　　秦小凤哪里是真的想给秦筱筱磕头，不过就是做做样子。她原以为秦筱筱绝对不敢受她磕这个头的，可是哪会想到，秦筱筱嘴里虽然说着快起来，却根本就没有伸手去扶她的意思，她这头都磕到一半了，要是现在起来，就显得太假了，她是继续磕也不是，起也不是。

　　李大花将秦小凤那虚伪表情看在眼里，这时就嘲讽地说道：“哟，秦小凤，你这一个头磕的有点久啊，怎么这好半天了，还没磕完咧？”

　　“我看她是根本就没真想磕吧！”杨大妈在一边帮腔，“你还知道你爸妈对你大姐不好，那你还好意思找你姐做什么？你爸妈对谁好，就找谁去啊！”

　　秦小凤身影僵了僵，这回她不磕头都不行了，可是要她给秦筱筱这个下贱货磕头，她受得起吗？

　　“好了好了，小凤你起来，都是平辈，磕什么头啊！”李兰英见秦小凤在那佝偻着腰，尴尬到不行，急忙出声为她解围。

　　“大姐，这……”秦小凤装模作样扭捏了下，抬头小心翼翼看了眼秦筱筱，一副生怕秦筱筱会生气的表情。

　　秦筱筱也配合做出羞愧不敢当的样子，“对啊，我就说都是平辈，妹妹行此大礼不合适！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虽然我没什么能力，身上也没钱，但是帮着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闻言，秦小凤起来一半的身体顿时一僵，她气的一口牙都要咬碎，眼底也露出怨毒神色。

　　秦筱筱这个贱人，她就是故意的！

　　“小小，你要是有钱就拿出来吧，算是奶奶求你了好不好？”李兰英也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她是答应王金贵要筹钱，可是村子里的人都不肯帮忙，她也没了办法，又不能眼睁睁看着秦大有和张翠花因此被判刑，只好厚着脸皮再一次找上秦筱筱。

　　秦筱筱看着李兰英瞬间苍老的脸，心里暗暗摇头，面上却叹了口气，“奶奶，为什么我说的话你都不信呢？我真的没钱！”

　　“你之前卖山货不是赚了一百多块钱吗？”李兰英两眼直勾勾盯着秦筱筱，眼神里都带了谴责，好像秦筱筱明明有钱，却不拿出来就是犯了多大的罪一般。

　　“大姐，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有钱还不拿出来？你就这么恨爸妈，恨不得他们死在牢里吗？”秦小凤不敢置信地尖叫道。

　　秦筱筱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依然处变不惊，“那野山货不是我打的，都是阿峰的功劳，卖的钱也都是他的，奶奶先前将他赶走，他的钱我也都给他了，打算在城里找个住的地方，给了你们，难道要让他继续流落街头吗？”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流浪汉，住街头又有什么关系？”秦小龙掏了掏耳朵，不屑地说道。

　　“反正你爸妈已经被抓进去了，那就在牢里面住上个三五年又有什么关系？”一直坚持在围观的师徒三人组中，熊清流立即怼了秦小龙。

　　“你，你怎么说话的！”秦小龙本想发飙，结果一看熊清流满脸大胡子五大三粗的样子，顿时怂了，脖子一缩，连这声质问都没了底气。

　　“学你说话的啊！”熊清流瞪秦小龙，满脸鄙视。

　　秦筱筱感激地看了眼熊清流，这话也是她想说的，但是顾及身份，她又不能真的说出口，所以熊清流帮忙说出来，真的让她很解气。

　　熊清流见秦筱筱看他，连忙捋着胡子龇牙朝她嘚瑟的笑。

　　疯子眉头蹙了蹙，眼底闪过不悦，这猴子真讨厌，竟然当面勾搭他家小小！

　　“奶奶！”秦小龙憋着一口气不敢发，只好去找李兰英。

　　李兰英盯着秦筱筱，“小小，奶奶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拿不拿钱？”

　　秦筱筱心里叹气，李兰英这是硬的不行来软的，软的不行又要来硬的？

　　“奶奶，你问多少次我都只是一句话，我真的没钱！”秦筱筱摊手。

　　“你刚才不是说这疯子有钱吗，那你叫他给你就是了！”秦小凤急忙说道。

　　秦筱筱还没说话，就见疯子突然一退几尺远，还满脸戒备地盯着秦小凤，气鼓鼓说道：“你这个坏女人丑八怪，休想抢阿峰的钱！”

　　李兰英却好似看到了希望，“阿峰，你在奶奶家住了那么久，奶奶现在有事找你借点钱行不行？”

　　疯子想都不想就点头，“奶奶借可以！”

　　说罢，就在李兰英等人期待激动的眼神中，从鞋底翻出一分钱递了过去……

　　秦小凤不顾钱是从鞋子里面翻出来的，抢着去接，拿到手一看才发现是一分钱，当场呆住，“就，就一分？！”

　　“不够吗？”疯子挠了挠头，一脸为难，接着好像下定了决心，又蹲下在另一只鞋里再次翻出……一分钱，还做出一脸肉疼的样子扔给秦小凤，“阿峰，阿峰就剩这么多钱，都给你！不用还了！”

　　秦筱筱：“……”

　　师徒三人组：“……”

　　围观群众：“……”

　　秦小凤捧着这似乎还散发着某种气味的两分钱，大脑直接当机。

　　“你，你玩我呢？”秦小凤好半天才挤出这么几个字，脸色已然黑如锅底，气的胸口疼。

　　“没有啊，不是你们要钱吗？阿峰都给你们钱了，怎么是玩？”疯子很是无辜的说道。

　　“那你给我两分钱？！”秦小凤怒道，声音都因为气愤扭曲了。

　　148断绝母女关系

　　“阿峰就只有这么多钱，都给你了，还想怎样？再敢哔哔，打你！”疯子似乎也被激怒，眼眶通红，还往前走了一步，那气势骇人的很，吓得秦小凤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你，你想干什么？！”李兰英被吓了一跳，她好像还是头一次发现疯子有这么可怕的一面，当下也不敢再逼秦筱筱拿钱了，急忙上前扶起秦小凤，又转头看向秦昌川，一副痛心难过的样子，“哎，这是什么世道啊，一个个都心这么狠，见死不救的，要是大有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心里会不会愧疚啊？”

　　秦昌川将眼神从秦筱筱身上收了回来，沉默了下，说道：“婶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现在情况是大有夫妻两个拿了人家钱却霸占着不还，你要大家伙借钱赎他两个出来，那大家伙这钱借出去，他两个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