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瑟静静的靠着墙壁看着周景年，不主动去问，怕问出不好的结果。

　　“没大碍，”周景年摘了口罩，唇边勾起一抹温淡笑意：“除了额头其他地方都结实的很，就是多流了点血，伤口缝上就好，年轻人血多的是，他那体质休养半个月就可以生龙活虎了。”

　　周景年轻描淡写的说。

　　似是怕景瑟不相信，他又补道：“真的，只是一点点小伤，晕过去是正常反应，别担心。”

　　景瑟心中松了口气，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弱弱问：“他伤到哪儿了？缝合伤口是不是也要剃头发？那还能长吗？”

　　不长就丑死了。

　　“嗤……你的关注点挺特别，”周景年伸手揉了揉景瑟的脑袋，眼神逐渐意味深长，“他脑袋上的伤口多去了，里外都是，不差这一点。没有伤到生发区，所以不会影响外观。”

　　景瑟长舒口气。

　　“不影响外观就好，不然白瞎了那张脸……”她小声嘟囔。

　　得知霍亦斯没有生命危险，景瑟僵硬的身心刹那放松，坐在走廊中的长椅上，手脚后怕的发颤。

　　距离上次这么害怕，是景煜两岁时在狱中发高烧。

　　那年景煜高烧不退滴水不进，她联系不上韩文洲，那种无助和恐惧仿佛人掉进了深渊，什么都抓不住，一直往下坠。

　　下午三点多，张航赶到医院，急出一身汗。

　　霍亦斯的手术还没做完，张航扒着门框想往里看，无奈手术室的门锁的死死的。

　　他扒不开，略微恼怒的看向景瑟：“你差不多得了！真想要他的命？”

　　景瑟凝视着他，没说话。

　　张航的话意有所指，景瑟不想去深思他话中含义。

　　他是霍亦斯的心腹，霍亦斯因她而成这般，他心中有气也无可非议。

　　景瑟安静的任他瞪。

　　“我给董事长和夫人禀报过了，他们说隔天回江城。”张航面色疏冷的说，看向景瑟的目光中再没有之前的熟悉。

　　景瑟微愕。

　　“你惊讶什么？”张航冷嗤，暗藏讽刺：“董事长一家都要回来，这下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某人联手了。”

　　一直隐藏的另一层意思已经不再隐瞒，景瑟刹那听懂了张航的意思，也明白了霍亦斯冲下车时问的那一句。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和韩文洲合作的吧？

　　窗外阳光不再浓烈，太阳渐渐西挪，一点点的变淡变暗，做好了日落西山的准备。

　　又过了小半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灭下。

　　这一个手术，足足持续了三个多小时。

　　手术室的门打开，张航立即奔过去，景瑟坐在长椅上，背靠着冰凉坚硬的金属椅背，麻木的一动没有动。

　　有些事情被戳破，她没有资格再凑上去。

　　霍亦斯因她变成如此，她若再上前，那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又是什么？

　　刚做过手术的人并没有醒，任人把他推向专用电梯，向相应的住院楼层上升，景瑟能清晰的看到他头上缠绕的医用绷带。

　　周景年站在景瑟旁边，怅然叹气：“不过去看看吗？”

　　景瑟收回视线，看向布满了脏污水渍的长靴脚尖，轻声问：“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仔细一想，又感觉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重大的错误。小叔，做人好苦。”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从未提起，我也无法帮你下定论。”

　　景瑟抬头看向他，咬唇艰难开口：“霍亦斯的仇人照拂了我六年，只为让我帮他报复霍亦斯，这次的车，就是他派的。”

　　周景年眉心闪过微愕，好整以暇问：“除此之外，你还伤害过他吗？”

　　景瑟摇头。

　　没有，丝毫没有。

　　手术室中走出料后的护士，走廊里阴冷无比，让人忍不住裹紧衣衫。

　　景瑟撑着发软的腿起身，握着手掌长吐出一口浊气，尽量平静道：“我离开一下，晚上再过来。”

　　周景年知道她要去做什么，眉心微蹙：“我该阻止你还是让你小心？”

　　“帮我看好霍亦斯。”

　　……

　　出租车到达三江传媒时，三江传媒门口异常安静，好似专门迎接景瑟的到来，景瑟进去后径直上了韩文洲所在的楼层。

　　众人见她浑身脏污的来公司，下意识的躲避三分，目光有惊讶有嫌弃。

　　韩文洲正开会，助理Jack站在会议室门口，景瑟拎着包径直要闯会议室被他伸开双臂拦住。

　　景瑟正值怒火旺盛时，拎起包朝Jack脸上砸。

　　那包款式方正质地略硬，权当景瑟的好武器，Jack向来只跟男人动手，从没动手打过女人，更何况还是有身份的女人，直被打的连连后退。

　　Jack的节节败退撞开了会议室的门，严肃的会议被打断，韩文洲眼神不悦的扫向门口，深邃眼眸溢出危险气息。

　　景瑟以往怕这眼神，如今胸腔顶着的一腔怒火，那股惧怕早已转换成了勇气。

　　包重重的砸在韩文洲跟前的会议桌面，发出剧烈响声，景瑟站在韩文洲身侧恶狠狠盯着他。

　　这是韩文洲第一次见景瑟有这般表情，以往她脸上只有两字：听话。

　　微愕之后，韩文洲嗤出一声笑，深觉荒谬的道：“还说什么恨，一点点教训就失了分寸了？”

　　景瑟磨牙，拍在会议桌台面的手握紧。

　　在她手底下有一份部门经理刚呈上的报表，被她狠戾的动作揪起，发出哗啦啦的褶皱声。

　　她瞪着他。

　　“那是你哥，你要他的命吗？”

　　韩文洲的脸色骤然冷沉：“什么哥？”他嗤笑，笑中不含一丝温度，掺杂着浓烈的恨意，再次提醒说：“分清楚，我姓韩，他姓霍。”

　　这点是事实。

　　再一次打消了景瑟心中的猜测。

　　韩文洲背靠椅背，双手交握于腹前，笑看景瑟愤怒的模样：“sandy，别假惺惺的因为他受伤了就过来找我出气，想给他教训的想法是你提的，我只是听你的而已。”

　　那场谈话，前边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后边景瑟与他的周旋他权当不知。

　　景瑟无言以对，咬牙冷笑：“你真卑鄙。”

　　“随你怎么想。”韩文洲无所谓的耸肩，依旧笑里藏刀。

　　景瑟抓起包，退后两步，眉眼笑着：“张航说了，霍先生和霍夫人隔日到达江城，我马上就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韩文洲的面色骤然一冷。

　　“fuck！我就想不明白了，”他骂着脏话起身，瞬然比景瑟高出一个头，双手威严的背在身后，缓慢朝景瑟压下的动作更让人恐惧，一字一顿的问：“我养出来的刀，要叛变？”

　　他散发出的气势太过逼人，景瑟心下不稳，暗想是不是太过冲动。

　　她佯装镇定：“交易的持久和稳定源自于原则。”

　　“他受点伤就算打破原则了？”韩文洲疾言厉语，目光越发凌锐逼人。

　　景瑟一时反驳不出。

　　人的沉默让韩文洲面色越发阴沉，似有一股火从心口冲上顶，以致于他伸手握上景瑟脆弱的脖颈：“别忘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拜霍亦斯所赐。毒药的滋味好喝吗？忘了你浑身的伤是因为谁？忘了又是谁救的你？”

　　Jack在一旁不言语，眼睁睁的看着景瑟被扼住脖子。

　　前来开会的部门经理个个惊诧不已，想劝说，却又因为韩文洲太过恐怖的表情把多余的话咽回了肚子。

　　看多了也要少说，闭上嘴总不是件坏事。

　　人心都是冷漠的，没人会因为景瑟势单力薄就帮她，所有人心中想的都是若开口会丢了这份工作，因小失大的事没人会做。

　　偌大的会议室陷入寂静，表面安静非常，实则暗藏风云，他或她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亲爱的，到底谁给你的底气来找我？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守在霍亦斯身边，趁他病时好好夺取他的信任和感情。你说过人在生病时，心灵是最脆弱的。”韩文洲掐着景瑟脖子的手缓缓上移，像冰凉的蛇信子触碰着景瑟的脸颊。

　　景瑟望着他，忽然淡笑，把他的手拂开，眼神无波：“该记着的我不会忘，谢谢提醒。”

　　退后两步，景瑟推开门大步踏出会议室。

　　韩文洲阴沉着脸色，直至景瑟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神情中的怒气仍旧未消。

　　看向一旁脸上带伤的Jack，他戾气启唇：“连个女人都拦不住！”

　　Jack低头不言。

　　日落西山，天空逐渐转为灰色，像张巨网沉闷的笼罩着江城。

　　景瑟一瘸一拐的从三江传媒出去，去找韩文洲时仅凭着一腔怒气，现在离开浑身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的浑身没力气，每走一步脚踝都感觉到刺骨疼痛，还有浓浓的后怕。

　　街上每个走过的人都衣鲜光亮，唯有景瑟浑身上下是污渍，发丝沾染着干涸的泥结。

　　景瑟浑浑噩噩的走到超市外的便利桌前，疲惫的坐下，要了一打罐啤。

　　韩文洲说的对。

　　她从一个本可安稳度日的普通人，变成如今这般地步都拜霍亦斯所赐。

　　有什么好心疼他的？

　　她因为霍亦斯去找韩文洲算账，是最没脑子的决定。

　　冲动总能让人失去理智，加上爱情会让人愚蠢的冲击，本是聪明的人彻底失去了智力这种东西，行事简直幼稚可笑。

　　景瑟一连闷了好几罐啤酒，迷迷糊糊的趴在桌边，缓缓闭上双眼。

　　记忆中，晨阳幼儿园还是十分简单的双层楼房，没有如今这般华丽，校园中没有昂贵的游乐器材，只有两座滑梯，和无数充好气的西瓜皮球。

　　总有些人，劣根从小浮现。

　　班上有个自闭的男孩，传言说他不是他父亲亲生的，即使他身份尊贵不凡，却也每天都有人骂他是野种。

　　他是众人孤立的目标。

　　所有同学都在可以刻意远离他，那些孩子不懂身份差距，他又因身世而不受家族庇护，以至于阿猫阿狗都敢欺负他。

　　偏偏他好似无心，对所有事都持着淡漠态度。

　　而她，非要多事去管他，替他鸣不平，和别人打架伤的鼻青脸肿。

　　没办法，谁让她是他同桌呢。

　　记忆犹新的一幕，是他被堵在楼梯口，班上最调皮的孩子用力推搡他，她赶到侧身护住了他，却被那群孩子推下了楼梯。

　　十几层的台阶从头滚到尾，摔断一条胳膊，住了大半个月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