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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肉肉喵 35660字 2023-03-02

  乔治下达的指示如五雷轰顶,原仁臣的母亲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她忧伤地走回家,心想,儿子的婚事算是吹了,因为原家无法满足乔氏提出的要求。不料,当母亲将原狩疆的要求告诉原仁臣时,他反而不以为然,显得很轻松的样子。他跑到藏着女佣的房间,取出佣人的名字,那女佣出现了,问他有何吩咐,他命令女佣拿来四十盘上等珠宝,并带来四十个端盘子的仆人。佣人们当即按他的要求如数送到。母亲见了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原仁臣让母亲尽快将呈给下属。今娴住永定山,与繁华的世深摩仅一江之隔,古时曾是令小儿啼哭的战场。贫民窟和贫民窟也是有区别的,骊州贫民住的是破破烂烂的无敌江景房。老旧的筒子楼去年州府为百姓免费粉刷过,彩色拼图一样高高低低坐落在山上。周末上午,都律治拎着一堆礼盒和鱼蛋肉等去探望她,穿薄毛衣的余般若正在楼下骑车转圈圈。厨房内,男生手起刀落,熟练地杀鱼,刮曲鳞片,矮个子的女生站在他边上卖力地挥动打蛋器。两人商量好午饭的菜式,律治问她,我把课堂笔记带来了,课你还跟得上吗?有点吃力。缺课一周的人坦白道。他想起来说,下周我们崇园的‘太子殿下’的生日快到了,我想带你去参加生日宴会。余般若不解不是不让她接近学生会的人吗。带你去见识见识虚伪的贵族,和他们的奢靡生活。认真宰鱼的少年,碎刘海盖住一点眼帘,语气平淡,接近嘲讽。然后他说了一段往事。原夫人率领衣冠楚楚的仆人们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他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盒盒珠宝。行人见状又是赞羡,又是惊异。但是,最感到惊愕不解的就是原狩疆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故意提出的苛刻要求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全部办到了。他看了看身边的下属,征求他的意见,那下属只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尽管首相很嫉恨原仁臣,但此时此刻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来阻碍他和余般若的婚事了。原狩疆也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对原仁臣的母亲说,那好吧,我接受你的请求,准许我女儿和你儿子结婚。不过,在举行婚礼之前,我要见见你的儿子。母亲深表谢意,退出原氏宅邸,高高兴兴地奔回家中,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儿子。原仁臣听了,万分欣喜。他跑去取出神灯,唤出佣人,说:“听着,今日原狩疆宣我进宫。现在,我命你给我准备一间浴室,我要好好地洗个澡;再为我预备一套豪华衣裳,我要穿戴齐整进宫。”他的话音未落,那佣人立即将他驮到背上,腾空而去,不一会儿就把他带到一个由各色名贵大理石筑成的。华丽而设备齐全的浴室。原仁臣脱掉衣衫,痛痛快快地洗了起来,佣人在旁侍候。洗完,佣人拿来一套用珍珠点缀的华丽绸衣给他穿上。原仁臣又命佣人给他准备一匹高头大马。四十个奴仆和六个婢女,再准备四十盘珠宝和十袋金币。原仁臣跨上马,母亲坐上轿,队伍就出发了。走在原仁臣前面和后面的是四十个端着珠宝盘的奴仆。走在母亲轿旁的是那六个婢女。他们走在路上,人们纷纷拥上街头,挨挨挤挤地看热闹,不时地发出喝彩声和赞叹声。在人们的簇拥下,他们来到原氏宅邸,见文武百官早已迎候在宫门之外。他们一同来到御座前。原仁臣刚要跪下去吻地面,原狩疆一把抱住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原仁臣谢过皇上,十分动情地说:“我将永远牢记皇上对我的这一切特殊礼遇,我一生一世都要做您的忠诚的仆人和孩子。”原狩疆对原仁臣如此知书达理甚为高兴,便亲切地与他畅谈起来。到了正午时分,原狩疆邀请他共进午餐。

  于是,在属官的簇拥下,原狩疆携原仁臣步入金碧辉煌的餐厅。席间,就餐的人们亲切交谈,笑语声喧。原狩疆对原仁臣的才智,机敏。文雅和对世事的洞察力以及判断力大加赞赏。午餐后,原狩疆立即请来法官,为原仁臣和余般若写下了一诺千金的婚书。然后,原狩疆又吩咐人准备婚礼,他征求原仁臣的意见,如果他同意的话,婚礼就在原氏宅邸举行。原仁臣说:“我希望皇上能允许我在您的宫前为余般若建造一座新宫殿。”原狩疆答应了。原仁臣见时间不早,便起身道别,带着随从返回家中。原仁臣一到家,就取出那盏神灯,擦拭一下,佣人出现。原仁臣对他说:“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里,在原氏宅邸前为我造一座盖世无比的宫殿。材料要选用纯蓝色的上等大理石。宫殿的最高层为一间大厅,四周开二十四扇窗和门。宫前要建造一座大花园,园内要有喷泉,名树花卉样样俱全。宫内的每个房间里,都要给我摆上各式考究家具。仆人和使女也要安排好。”佣人满口答应。当时,太阳已经落山,原仁臣回想着自己的经历,心里高兴异常。这一夜,他睡得很甜。清晨,他刚从美梦中醒来,佣人就出现在他的床前,报告说:“主人,宫殿已经建好。请您前去观看。”然后,佣人请原仁臣穿戴齐整,把他驮在背上,只一眨眼的工夫,就把他带到一座巍峨无比的宫殿前。原仁臣惊呆了,这座宫殿的规模和装饰要比他所要求的还要壮观。豪华。他差点儿不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可耳边又分明传来佣人的声音,“主人,您还需要什么?”原仁臣如梦初醒,想了想说:“拿一块大地毯来,铺在原氏宅邸与这座宫殿之间。这样,就可以让余般若从她父王的宫殿里走到我的宫殿来。”佣人隐去又显现,一块绝好的地毯铺在两宫之间。佣人问:“主人,您还有什么吩咐。”原仁臣对他感激不尽。谢别佣人后,他回到家里,把神灯拿到新宫的一间屋子里藏好。然后,他到原氏宅邸里去邀请原狩疆参观他为余般若准备的新宫殿。这时,原狩疆和首相正站在原氏宅邸隔窗仰望原仁臣的新宫殿。他对原仁臣在一夜之间就建起这么一座巍峨辉煌的宫殿既惊羡又怀疑。那位首相呢,眼看小小的原仁臣把余般若从自己儿子怀中夺走做了驸马,心中早就恨极了。他看出了原狩疆的心事,乘机进言道:“皇上,毫无疑问,这家伙一定是个巫师。因为一个正常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一夜之间就盖起这样一座宫殿。”没有人,出于关心问过余般若,他对你好吗?余般若在场时,甄母提点过都律治一次,用的是肯定句。同事间的攀比余般若懒得奉陪。如果妈妈在,她大概会问,一年,两年,三年,都律治不提结婚。余般若也不催,两人都仿佛忘了这回事。倒是都律治他妈妈问过,都律治用不急堵住了。私下里,他近乎诚恳地说,我想让你过上富足的生活,等等吧,等我事业再上个台阶。其实余般若想说,我不在乎,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忍心他为难。他那么说,她也只好相信了。不信,又如何?想要幸福,就不能太过深究。但梦终究会醒来的。凌晨一点十分,余般若醒来,左半边的床空了。偶然或者第无数次。他小心翼翼地挪开熟睡中女人的手臂,轻手轻脚地爬起来,黑暗中绕开障碍物,躲进厕所,把自己的嗓音温柔地送到重洋万里所爱的女子耳边。余般若的脊梁贴着墙壁听了一会儿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躺回去,床单的温度早已凉透,她双手交握于腹部,挺成一块僵尸的形状。以后还是不要抱着他的胳膊睡了吧,睡前也别喝那么多水,她迷迷糊糊地想到。第二天,男人果然有了黑眼圈。余般若盯着那两块深色的皮肤问自己,拆穿吗?男人在嘀嘀咕咕地抱怨,抱怨余般若把葱油饼做成了他讨厌的甜味。余般若歉意地笑笑,说,糖和盐长得很像,你等下,很快的。她站起来,把盘子里咬了一口的饼倒进厨房的垃圾桶又重做了一份咸的。原狩疆不以为然,说:“他能够送给我那么多任何一个王国的宝库都没有的珠宝,他在一夜之间盖起一座宫殿也不足为怪呀。”正在这时,原仁臣来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原仁臣邀请原狩疆参观新宫殿,原狩疆欣然答应了。一步出原氏宅邸大门,原狩疆立即被那华丽的天鹅绒地毯惊呆了。当他进入新宫时,又被那豪华的装饰所折服。他们登上顶层,进入那间拥有二十四扇门窗的大厅休息时,原狩疆对那里的建筑工艺更加赞不绝口。他们兴致勃勃地在那里聊天,直到正午。在餐桌前,原狩疆对于面前摆下的生平从未见过的佳肴,暗暗称奇。原狩疆返回原氏宅邸时,立即颁旨,让全城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庆贺余般若和原仁臣成婚。入夜后,全城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打扮得如花似玉的新娘余般若在悠扬的鼓乐声中,由一群宫女陪伴着,兴高采烈地向原仁臣为她建造的新宫走去,新郎原仁臣早已在新宫前迎候。从此,这一对青年人开始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婚后,原仁臣经常到郊外去狩猎,每当归来时,都在途中慷慨地把狩到的猎物施舍给穷人和那些伤残人。原狩疆每天上午都到新宫去看望白德尔余般若,他为女儿的幸福而倍感欣慰。她在很小的时候曾听母亲说起过,爱吃甜食的男人心肠好。余般若想,妈妈错了男人只对在乎的人柔软,与食不食甜并无多大关系。不过,她可真像一块甜味的葱油饼啊,因为饥饿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都律治接受,也吃下去了。会不会反胃?没办法回锅重做了,毫无办法的事。她甚至微微怜悯起都律治来,为他的勉强。爱至极致唯有慈悲。悲悯自己悲悯他人,求不得,怨憎会。但至少,我们不会成为一对怨偶,余般若决定。我要我们都幸福。没有丝毫勉强和不甘,没有世俗的逼迫,没有屈从于年龄,自由地追求所爱。只有爱,才是对婚姻最好的尊重。所以,都律治,让我从你的生命剥离。我不怕痛,只怕你,不够幸福。向你表白是我做过最勇敢的事,但是,我不得不再勇敢一次,拼尽余力,勇敢地,离开你。北方的气候风物很是让余般若手忙脚乱了一阵子,饮食和身体都需要适应,慢慢来。注意力被分散,痛苦自会退潮。日子一天天数过去,伤口有止血收疤的症状。余般若有了心病。查岗,翻手机,偷进他的社交账号。像得了强迫症的人,整天疑神疑鬼。神思不属,工作上小错不断。上司传唤她,问她是否需要休假,长假。余般若反省,再三道歉,保证认真工作。都律治的贸易公司开始运作,诸事皆要他操心,闲暇也都用来陪她了。没有作案时间,余般若渐渐放下心。心疼他操劳,余般若一手包办所有家务琐事,天天变着花样做美食犒劳他。都律治自嘲,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迟早退化。余般若顺杆子邀功,我这么能干,干脆挖我去公司效劳呗。都律治无情拒绝,做得好好的,乱跳什么。腻在一起容易审美疲劳。余般若说服自己,也就释然了。余般若努力使自己忙碌起来,一份正式工,周末做兼职。要立足,金钱是第一要素。只有睡着的时候,思念像调皮的孩子,不受控制偷溜出来。都律治爬进她的梦里,诱她,朝她微笑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他吻她,温度真实得可怕。我想你。睁开眼,只有寂寞。第一百零九天,她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你回来吧,我们结婚。她问,她结婚了吗?都律治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结了。余般若笑,挂掉电话。她永远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后来听说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结了婚。我们都讲过关于永远的谎言,它们像沙砾,风一吹就散了。有的人让你哭泣,有的人使你欢笑,有人挥霍爱情,也有人为了一点点温暖奋不顾身,有的人本身即是一场修炼,如都律治。他让她破执,最终得以参悟,割舍,放下,再没有期待。她想起许许多多的冬日。午后的落地窗前,她枕着都律治的腿,暖阳晒着,他们黏在一起,像一对融化了的冰激凌球,浓稠香甜的幸福感流淌。都律治俯身,帮她拔除白发,拔下一根递到她眼前,喏,又一根。细软的发丝色泽灰白,她眯眼看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青春过去了律治也过去了。过完除夕,余般若想回家一趟,都律治要拜访客户不能同行。都律治哄她,下回,下回一定去拜见。母亲望向她身后的神色她不敢看。礼物贵重,祝福美满,难掩脸上的失望。武莎生了儿子,你去看看吧,你姨妈说她前些天还念叨你呢。聊了半天,母亲的话里隐隐有催促之意。

  武莎是姨妈的女儿,和余般若同岁,小学到大学都在一处。毕业后她去世深摩,武莎和男友去了世深摩,各自展开新生活,逐渐少了联系。一年前武莎为人妻,如今又为人母。余般若愣了片刻,这么快。她脚步轻盈,是去见什么人呢?衣香鬓影做成铠甲,舜颜如刀,渴,热,亢奋,仿若岩浆即将喷会。她踮起脚尖像片云飘近他身后,他有所觉地回头,欣赏地打量了几秒后奉上真心的恭维,很美。白胖的余般若一脸满足和轻松,问于巴黎,像不像我?四个多月的婴儿哪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余般若接过襁褓瞧了半响,吐出一句,下巴像你。房间里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少女时代的摆设一如从前。余般若环顾一圈,伤感道,昨天好像还和你一起背着新书包上学,转眼你都做妈妈了。我性子急呗,总算把人生大事都搞定了。这次在娘家待几天?怀里粉嫩柔软的小生物挣了一下,余般若僵着不敢动。后天走……手臂托着,哎,就这样。武莎纠正她的姿势,有男友了吗?准备啥时候结婚?余般若掏掏耳朵,你是第十九个问我的人。赶紧的,馋你喜酒呢。不知触动到什么,武莎突然问,你以前暗恋过的,贸易系的系草了,叫什么名字来着?还指给我看过。都律治?对,都律治,去年我在室内看到了。他也结婚了,牵着老婆逛市百大厦呢。你也别继续晃荡下去了,两口子有商有量的多好。

  什么时候?你认错人了吧。他怎么会在世深摩?余般若像一巴掌拍懵了,语无伦次,他还没结婚呢。平安夜?还是圣诞,反正不是老婆就是女朋友。武莎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没结?甜蜜着呢。美洲豹标志的轿跑车挤出窄小的弄堂,一只黑猫突然窜出,敏捷地从车轮底下跃上墙头。你和它的碧色竖瞳对视了两秒,它甩了下尾巴,消失在墙的另一边。余般若特地租了一辆车,像专业的猎人。小心翼翼地跟踪了七天,终于见到了武莎口中的女人。从都律治的公寓尾随,抵达市中心的某处高级住宅区。半途都律治下车,在花店买了一大束百合花。一个小时后他和代雀如比肩下楼,驶往一处高级会所。这只无主的黑猫经常在这一带流窜,居然也吃得毛色油亮。他皱眉重新启动汽车,言语间提及附近几桩耸人听闻的事件,你配合地惊叹,至于那些诟病你不置可否。入住这片破旧的老公房区已有三年零九个月,这里的烟火气比别处呛些,胡椒味腐烂水果的发酵味尿臊味婴儿的奶香破裂垃圾袋流出的脏水。还有什么理由能叫一对男女欢声笑语秉烛夜游。自以为是的幸福瞬间分崩离析,余般若躲在昏暗的车厢,浑身颤抖。既然爱上别人了,为什么不告诉她呢。这样多残忍。她像枚剥了壳的鸡蛋,整个搅烂了放在油锅里嗞嗞煎熬。太疼了,她不得不弯下腰,大口呼吸。凌晨经过你门前的钝重脚步声,从开始的忍耐到亲切,你的嗅觉烙满了底层的土腥气。你像移植的幼苗被生活的土壤培育得稳健。而这个理板寸头的男人像一把铲子,把你的人生铲得七零八落。于是不断迁徙。那一刻,余般若以为自己会心碎致死。从何时起,他的衣橱里有了不同的颜色。酒红色薄羊毛衫,驼色双排扣立领呢大衣,浅草绿工装裤,绸缎光面银灰衬衫,橘色拼接条纹领带……满满一柜价格不菲的衣物。余般若的指尖划过一溜衣架。买这些的女人比她年轻吗?品味倒着实不坏。都律治工作繁忙,衣物多交由余般若添置。她偏好素简的款式,忘不了阳光明媚的春日里,白衣蓝裤的少年冲她微笑。那么美好。他唤你名,一张薄俏的嘴。你从那双焦茶色的瞳孔看到小小的自己,他的目光像只蝴蝶栖息在你的面容。你们在江边一艘游艇改造成的餐厅吃饭,旧日码头几经规整,西洋味取代了鱼腥气,唯余几张破鱼网和灰白干裂的木舟装点旧历。一溜木桌阳伞排列在江岸,白皮肤的鬼佬轻声交谈,含糊不清的语句在你听来犹如咒语。余般若的目光停在一条粉色的吊带亮片裙上。都律治送她的生日礼物。她说这二八少女的颜色太梦幻,都律治反驳,说衬她白皙的皮肤。她问他难道就皮肤好看?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啧啧有声,瞧瞧这皮厚的。笑作一团。可不就是个笑话。只有女人最懂女人。余般若在黑暗中呆坐了半天。都律治未归。她打开通讯录,拨通号码,三十秒后被人接起。在哪儿呢?她语气平静。电话的另一头,安静得诡异,陪个客户吃饭。有事?我明天休年假,告诉你一声,一个礼拜后回来。你忙吧,再联系。余般若慢慢撑坐起来,关上房门。夜风搅拌成一股浑浊的味道,城市闪耀霓虹,星辰被掩埋。她像无家可归的游魂,迫切地想寻个僻静的角落躲一躲。躲一躲,想一想。他叫你,般若。你绷紧的背脊略微松懈。他只知面前女子叫小鸠,前情过往通通遗忘,如此你便只是孔鸠,现年二十有一的美貌女子。他眼神无辜,一无所觉。日头将落未落,光影重彩像画笔刷在脸上,那些沟壑便明显起来,眼睛却依然清澈不肯老去。又天真,又猥琐。盐水虾,蛤蜊鸡蛋羹,酒酿蒸鲥鱼,烤生蚝,牛排螺蛳煲,海鲜杂蔬汤,满满一桌丰盛。你嘬螺蛳,他叨念海边的老家,恩威并施的大海输送来台风和鱼虾贝还有各种匪夷所思的漂流物……老去的人总爱提及过去,你静静聆听并不插话。他问你,爱吃鱼吗?尝尝看。泛着银光的一箸鱼肉伸到你面前。客人们在惊天动地的呛声中朝你看来。费劲地咽下那根鱼刺,你哽着泪花说以后我做给你吃。一个月后你从梁井处搬离,临走时她忧郁地看着你:“你,多保重。”你抱抱她,感谢她诸多照顾的话没有说出口。如同某位武侠大师说的,有些事是不论好坏对错都要去做的。男人替你租的公寓离他公司只有十分钟路程,他以每周一两次的频率过来吃饭。你在厨房忙碌,听到他向电话另外一端的妻子撒谎。对于和有之夫乱这回事你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就如同你那植物人的余般若躺在床上十多年来无人负疚。你白天睡眠,下午起床装扮妥当后开始洗手做饭。日升月落,世间要事无非吃喝拉撒睡,你于剁剁声看见一张皎洁的脸庞,她灵活地挥舞菜刀,鸡腿骨剔除,肉用淀粉及生抽腌制。这是她的舞台,你坐在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看。油锅炸响,蒜、葱、姜、豆豉爆出勾人的香气,你翕动鼻翼。等饭的间隙,她回过头冲你笑,笑容和她做的菜一样可口,熨平你小小的身体中的饕餮。你对食材的喜好和处理手法皆习承她。如栀子般的余般若芬芳清雅,十五岁已是邻里闻名的小美人。鸦黑色的长发角眼梢怒放着青春。人人都羡慕徐家的一对姊妹花,余般若文雅美丽,妹妹聪慧乖巧。人说徐家女子痴且贞,你哈哈大笑直笑出了泪花。可不是,你父亲死后母亲亦随后而去。你们吃相同的食物饮一江水,余般若浪漫多情像母亲,你却深恨母亲的自私。是因为你冠以父姓,才使得你们如此不同吗?余般若一如往常早起,穿衣洗漱,往脸上描画面具。情爱无常,工作有偿。不必患得患失草木皆兵,不必担惊受怕,当结局已近在眼前,她反而坦然了。深夜醒来看到身旁熟睡的人,凄惶像野草一样疯长。等一小勺掺杂着马兜铃的鸡精溶解在鲜美的高汤中,你关掉煤气。三菜一汤冒着勾人的热气被摆上大理石餐桌。鲫鱼加了些许高汤和醋,鱼刺已炖酥,鲜美异常,男人吃完打了一个饱嗝,咂咂嘴犹在回味,“你的手艺可以开家私房菜馆了。不过总觉得有点熟悉,像在哪里吃到过……”这对同向而坐的男女,如果滤掉声音,平心静气得像谈心的家常夫妻。今娴介绍我们认识只是因为利益,彼此都心知肚明,她,很热心,又有人脉,公司几个大单都是她签来的……酝酿了一会儿,都律治开口讲述,唯一希望我能偶尔抽空陪她,我从未遇见这么爽朗直接的人。我挣扎过,说我有女朋友,但是她不在乎。卑微地讨好我,不求回报地付出,从不提任何非分要求,甚至帮我隐瞒……我感激,只是感激而已。都律治讲得波澜不惊,余般若听得惊心动魄。暗藏多少阴谋心机,余般若无法一一清算了。这样一个年轻貌美家世良好优秀懂事的女子,几乎无往不利,何况他本就有所求。所以,你只是感动。你注视着流水下空掉的脏碗,笑问道:“像你母亲做的?”男人贴过来,揽着你的腰肢,点头又摇摇头,说:“我忘记了,我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都律治外出的时候,她遏制不住地去想象他们在一起的场景,他会否也温柔地亲吻唤她宝贝。余般若的灵魂游离身体,冷眼旁观,审视余般若的痛楚,欣赏她血淋淋的伤口,直至麻木,厌倦,眼眶干涸。有种自虐的畅快。也许是习惯,也许是爱,余般若既没有拆穿,也不主动提分手,只是点点滴滴收回了关注。都律治有所察觉,询问她工作是否劳累。他居然提到了结婚,问余般若是否愿意做全职太太。说完如孩童般恸哭起来,眼泪吧嗒碎在你的手臂上。这个傍晚他特别依恋你,像沙漠的旅人渴饮泉水,尾指的长指甲陷进你的软肉,像一个个漩涡,你被水流冲击,张大嘴喘窗外日光迟暮,云彩呈旋涡状缠绕着橘红色的光源体,妖异绚丽,霞光四面八方,光明正大地偷窥你们苟且。余般若,你看那太阳像不像一颗破体而出的心脏?世界淹没在揉碎了的血色中,余般若,你睁开眼看一看,等这绛红凉透,夜便大踏步地来了。余般若,你怎么不说话?钻戒的尺寸足够人眼红。都律治一向慷慨,待她更胜从前。若非亲眼目睹,对于这种微妙的改变,只会傻傻地深感幸福吧。他真挚得毫无破绽。青春空掷,枉费情深。余般若冷笑,收下利息。都律治出于何种心理,余般若无从揣测。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复杂起来,世界为之倾倒。余般若不说话。她像颗植物扎根在病床上,你帮她松土除草捉虫,棉球蘸盐水擦洗牙齿,翻身,检查尿管,做肌肉按摩。今天你有点累,没有像往常一样对着她絮絮叨叨。你沉默地做完一切,俯身轻搂她,鼻端有淡淡的腐败气息,骨头硌人。你摸摸她疏落的短发,晦暗的容颜像死神弹落的灰。你是谁?你藏哪儿了余般若,我怎么找不到你?好狠。冼惟峥从包厢出来透透气。走廊的这个视角隐蔽,囊括了大部分迎来送往。一根烟抽掉大半,眼角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冼惟峥碾灭烟头,连忙追上去。余般若恋爱后她的少女情怀如春雨淅淅沥沥缠不休。你却有种春寒料峭的冷,为她露出的沉溺和不可救药。你一抗议余般若就揉揉你的发说:“以后你也会喜欢别人的,到时就不会粘着余般若啦。”你不知道为何深感委屈,泪水涟涟。长卷发的女子,鬼祟地半藏在柱子后,遥望大厅玻璃门外。冼惟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门口一对手挽着手的男女。接过女人手中购物袋的男人准备迈步,女人扯了他一把,似乎在埋怨,男人纵容地笑笑,吻紧接着落下。情侣间很常见的一幕。冼惟峥走过去,问余般若,你认识?余般若雕塑般抿着嘴,一言不发。傻了?冼惟峥的手在她眼前上下摇晃。余般若眨眨眼,忽而笑了,缓缓说,那是我男朋友。她眼睛明亮,带着水汽,湿漉漉的,像他曾在大草原上见过的濒死的鹿。温驯,安静。冼惟峥难受起来,他抬起手掌遮住她的眼睛,别看了。你第一次见到男人是在酷热的夏季,学校像被遗弃茧,孩子们在辽阔的天地肆意撒野。你最喜欢的季节。余般若喃喃,太糟糕了。是很糟,冼惟峥点头,不过我喜欢。我以为你偏爱活泼亮丽的女子。冼惟峥也深感神奇,说,大概注意得久了自然就上了心。你多久没笑了?嗯?别太为难自己。你应该开心,你笑得那么美。冼惟峥去拉她的手,见她没有拒绝,飞快地在嘴边轻口勿了一下,又怕她反感,偷眼瞧她。余般若恍惚,她想她真的醉了。于是捧住他英俊的脸看了半晌说,带我去你家吧。农历十五的夜晚,月光柔亮,遍地清辉,万物岑寂。尘世远在天边,风拂过树木,影影绰绰,枝叶婆娑纠缠。快入睡间,她听到冼惟峥遥远的声音,你喜欢何种款式的戒指,预定个老婆也不错。余般若带你去海洋水族馆,你被她牵着手,远远就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冲你们笑。成熟的,带着麝香的男子气息。你听到余般若唤他:“原仁臣。”啊,诱惑夏娃偷吃的蛇。“原仁臣,这是我妹妹。”余般若拉拉你,示意你叫人。你瞪眼抿嘴,像只青蛙。他俯身抱起你,地面须臾下沉,你惊惧地紧搂他的脖子,男子的肌肉坚实滚烫。你的鼻尖渗出汗水,忽然觉得口渴。今天人很多啊。对啊,都放假了嘛。重不重,放她下来吧。没事,小家伙走丢就麻烦了……吵杂的背景,男女交谈声清晰地灌入你的耳朵,金玉相击般的男性嗓音。二十年以后,你听到这个声音嗖地抬起头,夜店迷离的光线仿佛深蓝海底幽诡的生物从身旁游弋,你的雷达准确无误地捕捉到目标。你从不怀疑你们会再次相遇,狭路相逢,你对命运露出会意的微笑。找到你了。男人有一张好看的脸,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眼光如水,静静望着你时像被一汪湖水包围,水波温柔摇曳,想要就此睡去。那只是个意外,我的结婚对象一直是你。都律治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陶子,原谅我。给我时间,我会处理好。余般若抚一抚他的额,那里三条浅细的纹路。他们的年纪加起来都快六十了。可惜走不到那个岁数了。冼惟峥有一句话说对了,她不可能用一辈子赌还有多少意外。都律治啊,我可以接受我爱你甚过你爱我,也可以忍受你和前女友联系,事业排第一,这些都没关系,可是都律治,你真的爱我吗?如果爱情做不到彼此的唯一,那就等于零,我也会放弃的。不是爱情不诚恳,是她太天真。或许都律治的爱情,早在一张张笑靥辗转流经身旁时面目全非,他的光和热,在她守望的日子里,消耗殆尽。他的恋慕,掏空了。留下些许星火,连忠贞都不足以维持。余般若得到的,是一具徒有其表的华丽的空壳子。“你是傻瓜么,脑袋回路是直线呢吧,早该踹了。”冼惟峥恨铁不成钢,劈手夺下她的酒杯喊服务员换了一杯软饮。“可是,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都耗在他身上了。”余般若醺醺然伏在桌上,“何况他这样好,我如果喜欢上一个人,还能看得上别人吗,更好的选择当然有,只是都不是我想要的。”怎么没有?难道要忍一辈子?冼惟峥伸手推她,起来,你也太孬了。你有建议?余般若扶着昏沉的头。冼惟峥扭了扭身体,说,正好我缺个女朋友,我觉得你挺合适。余般若扫了一眼桌面,你才喝了半瓶吧?我清醒的很。稳稳夹了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冼惟峥说,难道你就没感觉,我那么爱和你说话,知道你有男朋友我才放弃的。又诱哄她,顺便可以报复回来。如何?冼惟峥是个好玩,爱玩的男人。余般若摇了摇头,飘忽地说,我不想谈恋爱了,我想结婚。你敢吗?冼惟峥一时沉默。从前有个姑娘,十分年轻美貌,当她还是孩子的时候便没了妈妈,她的许慧春想尽各种办法来折磨她,使她生活得十分凄惨。不管许慧春什么时候让干什么,她总是毫无怨言,而且还做了各种她力所能及的事。但这仍不能打动这个恶毒女人的心,她的贪欲永远也不会满足。余般若越是卖命干活,许慧春给她的活儿也越多。那女人就是想尽办法用更多的活来压得她闷闷不乐,让她生活更艰苦。有一天,那女人对余般若说:“这里有十二磅羽毛,你得把它拔下来,要是到晚上还没拔完,你就等着挨打吧。你以为可以成天在外面闲逛吗。”这可怜的余般若开始干活,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因为她明白自己一天内是不可能干完这些活的。每当她面前有了一小堆羽毛,她总是叹着气或苦恼地搓着手,那些鸡毛就飞走了,不得不把它们拾起来,然后继续干。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一个低低的声音说:“别着急,我的孩子,我来帮你来了。”余般若抬头看到一个老人家站在她身旁,慈祥地拉着余般若的手,说:“快告诉我你有什么苦恼的事情。”由于她说得这么亲切,女骇便告诉老人家她痛苦的生活,一个一个重担是怎样压在她的身上的,她永远也干不完许慧春给她的活。“如果我到今天晚上还没有弄好这堆羽毛,我的许慧春会打我。她威胁过我,而且我知道她会说到做到的。”她又开始流泪,但这善良的老人家说:“别害怕,我的孩子,休息一会,现在让我来干你的活。”余般若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老人家坐在堆着羽毛的桌旁,她那双苍老的手几乎没有碰它们,那些羽毛就神奇地飞离了羽毛梗。这十二磅羽毛一会儿就拣完了。当小余般若醒来时,发现面前堆着一大堆雪白的羽毛,房子也干干净净的,但那老人家已经不见了。余般若感谢了上帝,然后静静地坐在那儿直到晚上。当她许慧春走进来看到活儿全部干完时,她大吃了一惊。“瞧瞧,你这蠢东西,”她尖刻地说,“人勤快起来什么活都干得完,你就知道闲坐在那,不能再干点别的吗?”女人出来后心想:“这家伙还能多干些,我一定要让她干更难的活儿。”第二天早上她对余般若说:“给你一个勺,去用它把花园边那个大池塘的水舀干。要是你到晚上还没干完,你就等着瞧吧!”余般若接过勺,发现勺上全是小孔,既使没有小孔,她也永远舀不完那池水。她马上开始干活,眼泪却又流了下来,滴进池中。但那善良的老婆又出现了,当她得知小余般若为什么伤心时,她说:“高兴起来我的孩子,去灌木丛中美美睡上一觉吧,我会马上把你的活干完。”当只剩下老人家一人时,只见她几乎没碰池塘,水里就冒出了水气,一直升到空中,和彩云混在一起。慢慢地池塘的水就干了,小余般若在日落时醒来到池边一看,只见鱼儿在泥里拼命地挣扎。她跑去许慧春那告诉她活已干完了。“你早就该干完的。”那许慧春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气得面孔发白,于是她又想出了新的花招。次日早上,她对余般若说:“你得赶在天黑前给我在那块平地上建好一座城。”这余般若吓呆了,分辩说:“我怎么能完成这么重的活呢?”“不准回嘴!”许慧春尖叫着,“既然你能用有孔的勺舀干池水,你就有能耐给我建一座城堡。我今天就要这座城堡,如果城堡的厨房或地下室里还缺什么小东西,你就等着吃苦头吧!”说完他就把余般若赶了出去。余般若来到山谷中,那儿有一块块垒起来的石头,就是用尽吃奶的力气她也挪不动最小的一块。于是她便坐在那儿伤心地哭了,希望老人家再一次帮她一把。过了不久,老人家果真来了,她安慰小余般若说:“躺在树荫下休息吧,我会很快给你建好城堡。只要你高兴,你可以自己住在这里。”小余般若走开后,老人家用手轻轻碰了碰那些灰色的岩石,那堆岩石立刻都飞起来,一起挪动然后停下,好像是个佣人在筑墙一般。在这堆岩石上,房子渐渐耸起来了,仿佛有许多只无形的手在往上边垒石头。一声闷响从地下传来,立柱升了出来并依次地排好了,屋顶的砖瓦也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到中午,巨大的风信标耸立在塔顶上,好比一个身着绸衣的少女在飘动。夜幕降临时,城堡里也布置妥当了。那老人家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我们也不知道。只见房间的墙壁都用丝绸和天鹅绒蒙着;五色刺绣的椅子套和雕刻精细的围椅,放在大理石桌旁;水晶般的吊灯挂在天花板上,照着下面那光光的地板;镀金笼内有绿色鹦鹉,还有那声音动听却不知名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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