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辩那天，是夏至回来的第二天。

　　紧张的答辩结束，把论文拿给我签字，这才是分别后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

　　头发直了，变成了乖巧的黑色顺毛，没小卷毛看起来手感好。不过他什么发型都适合，黑色直发也是不一样的好看。

　　当面看到发现还是和视频不一样，亲切感虽浓，却比我以为的看着更稳重了。

　　他可以看见我面不改色的喊“成老师”，可以站在台上声音洪亮地回答其他老师的问题，可是毫无畏惧地指着PowerPoint讲自己的实验过程、论据与论证结果。这短短一年成长还是很多的，我却没机会见证。

　　签完字，我站起来伸出手：“恭喜论文通过。”

　　他浅浅一笑，看着我的眼睛伸出手：“谢谢成老师。”

　　握完手，我坐下，低头牵周期的。他没做停留，拿着签好字的论文边走了出去。

　　我签完周期的，伸出手：“恭喜，终于通过了。”

　　“谢谢成老师这近三年来的指导。”周期也成熟了许多，读了这么久终于毕业，私下里都乐疯了。

　　辛藤站在门口，等到周期过来，才发现前面夏至已经走得没影了，赶紧对我说声：“成老师，我们先走啦！”

　　我点点头，“去庆祝庆祝吧。”

　　辛藤看我一眼，微笑着拉周期的袖子，蹦着跳着去追夏至。

　　时间好快，这三个让人忧心的孩子就这么走到毕业了，我在这学院的工作也接近尾声，之后便是无终点的分别。

　　辛藤签了首都一所不错的学校，各方面待遇都很好，很适合她。没想到那个傻乎乎的姑娘也成为博士了，今年九月，就是一名值得我为她骄傲的老师了。

　　周期签了企业，以后的工作就是在实验室搞研发，也算不错，至少经济方面很客观。他拖了这么久才终于毕业，现在终于摆脱写毕业论文的魔咒，也算修得功德圆满了。

　　我收拾好了东西去厕所，却看到夏至正站在洗手池边洗手。

　　他不是早走了吗？

　　他抬头，看到镜子里倒映着我的脸，停顿了一会儿，相视无言。

　　看着他的眼睛，镜子中的那个他，如此可望不可及。分别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再相见竟不能说一句思念的话。他的卷发变直，我的长发剪短，彼此间都有些陌生。

　　转身往里走，却突然被他拉住，侧身一转就进去关上了门，一个久违的吻落下来。

　　原来他刚才是在等我，确认前前后后都没人经过，没人在里面也没人进去过，等待了好久才抓到这个难得的机会。

　　“想我了吗？”他轻轻抱住我，抵着门。

　　我将头埋在他胸前，“我好想你。”

　　他轻笑，轻轻摸我的头。

　　“还有半个月，你拿到学位证毕业的时候咱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嗯。”他说，“记得来找我。”

　　“我知道。”我放开手，低头推开他：“趁着没人，快走吧。”

　　他站在原地没动，犹豫了好一会儿，又抬起我下巴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一个简单的对视，他转身开门，见外面没人便果断走了出去。我留在原地，短暂的甜蜜又被不舍所拢盖，不过希望还是占据了绝对优势，

　　不知为何，眼泪突然不争气的掉下来，砸在地上。一颗颗、一滴滴，都是这一年来思念的集合。不是不想念，也不是自控能力强，不过是怕他冲动，所以我必须先稳住自己。

　　回头，望着空无一人的过道。还好，现在已经不需要我担心了，他在逐渐变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为我遮风挡雨的避难所。

　　不，不是避难所，是可以放心停靠的港湾。

　　……

　　学位授予仪式当天。

　　胡所长退休，新所长上未到任，可巧的是校长也被调往其他学校，两个职位目前都空着。研究所开会决定又各位博导亲自为学生正冠拨穗，也算给孩子们最后一次老师们的温情。

　　研究所因为学院之前出现的诸多丑闻，还是选择了优先考虑避嫌，所以给他颁学位证的不是我，以随机为借口换成了胡教授。

　　既然是随机，必然其他几个也要稍微调换一下看起来没有那么重的针对味道。最后我颁的几个学生都是女生，周期被分到其他老师那里，胡教授有个女学生到了我手下。

　　“恭喜。”我对着这孩子微笑，然后给了她一个陌生的拥抱。

　　她微笑着：“谢谢成老师。”

　　我笑了笑，转身与她合照，然后走到台边等待下一个学生上台。

　　辛藤戴着她的博士帽一蹦一跳地就走上来了，笑得阳光灿烂。不是不严肃，而是她走路就是这种小鹿蹦的方式，改不了。

　　我走过去，把学位证递到她手里：“恭喜。”

　　“谢谢成老师。”她眼中闪着光。

　　这几天就总说舍不得，这孩子重感情，总有事没事来找我，就怕以后见不到了。

　　“低头。”我轻声说。

　　她乖乖低下头，小心又期待地看着向上瞟。

　　我抬起手，轻轻将它博士帽上面的红色穗子从右前侧中部拨到左前侧中部。

　　“辛藤，恭喜成为博士。”

　　“谢谢老师。”她抬起头，眼中闪着泪花，轻轻抱住我。

　　我拍拍她的背，“今天开始你就是一名真正的博士，以后就要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在发现和求知的路上继续走下去。”

　　她点点头，“我会记得您的教诲的。”

　　我放开手，“好。”

　　转身合了照，辛藤又抓着我抱了一下，仿佛立刻就要离开学校了般，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下台。

　　我也下台，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看着一个个孩子在台上绽放笑容，在老师们最后的嘱咐下走向世界各地，绽放自己独特的光芒，还是很感慨。

　　世界就是一个循环，当初恩师为我正冠拨穗，如今我也站在了老师的位置为她们拨穗，不久后，她们也会站在我的位置为下一批新希望拨穗，如此循回往复。

　　“……博士生夏至。”

　　猛地抬头，看到夏至等在帷幕边，这时正慢慢往中间走。

　　他穿着一身红色博士服看起来很有精神，这一身袍子和那个丑丑的帽子也掩盖不住那青春洋溢的迷人气息。

　　夏至像是六月凉风，清透舒服。

　　那一刻，我突然决定忘掉理智和束缚，不放掉这珍贵的机会。

　　我站起来，偷偷从旁边上台，追上胡教授：“胡教授。”

　　他回头，“怎么了？”

　　“我自己的学生，还是想自己颁。”我有些尴尬地笑着说，“毕竟没什么经验，想体验一下。”

　　没想到他果断点了点头，“行，去吧。”

　　我充满感激地跑上去，“非常感谢您。”

　　“几年了，感情深可以理解，快去吧。”他让开路，微笑着说。

　　“有请生物科学研究所博士生导师胡敬之教……”

　　“刘老师。”我小声叫今天负责主持的刘老师一声。

　　她惊讶地看我一眼，瞬间就明白了。

　　夏至的背影就在舞台中央，我鼓起勇气在众人目光下走向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好意思，刚才念错了。”刘老师改口，“有请生物科学研究所博士生导师成蹊教授为学生颁发博士学位证书。”

　　他侧过头，看到果真是我，惊讶之情形于色。

　　我走到他面前，微笑着说：“恭喜。”

　　他的惊讶这才变成了惊喜，憋着内心的狂喜不表现出来，小声问：“你不怕被发现啊？”

　　“学院说是随机的，随机到我也没什么奇怪的。”我说。

　　他抬眼，“那主持呢？”

　　我把学位证书递给他：“想给自己的学生拨穗很奇怪吗？”

　　夏至轻笑，“笨蛋。”

　　“低头。”我笑着说。

　　我们的默契，就是他知道面对我头盖低到什么程度正好。

　　终于走到这一天了，我怀着满腔激动，抬起手将他博士帽的红色穗子拨到左前测中央。等了好久，终于相互陪伴着走到了他成为博士这一天，从前的各种坚辛困苦都变成了过眼云烟，只剩喜悦。

　　放下手，请主动俯身抱住我：“谢谢成老师。”

　　“夏至同学，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说，“恭喜你成为一名光荣的博士。”

　　“我会好好干的。”他说完，放开了手。

　　我微笑着说：“那就加油，我看好你。”

　　说完，并肩站着看向相机，留下一张合影。

　　在一起这么久，这是第一张我和他单独拍得能大胆公开的照片。

　　拍完照，我看着他：“最后一天当你老师，希望你以后也能保持初心，在学术的道路上奋勇前进。”

　　“最后一天当您的学生，十分感谢您近三年来的关心与栽培。”他笑着回。

　　我送还他一个微笑，转身下了台。

　　心愿已了，没什么遗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