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金缕曲(四) ◇
“我所有的亲人,皆已弃我而去……今日葬身皇陵,也算是我的归宿……这世道如逆旅,你们自己保重罢。”
周檀没有多说话,朝他微微低头,算是致意,随后转身快步离去。曲悠死死攥着他的衣袍,感觉泪水簌簌而落,打湿了她的脸颊。
两人都能听见遥远的黑暗中传来的不成调歌声。
“我踏大河之水飘摇去,白日上京,九重鸾山……仙人赠来永安词,送我一路如寒星……”
身后传来沉闷的爆裂声响。
过去的一切,似乎都随着这响声永久地被埋在了黑暗的地底。
与此同时,山下简陋亭中的宋世翾喝罢了手中最后一盏冷掉的茶。
他站起身来,朝着远处爆炸声传来的地方看了一眼,目光中隐有忧虑。
罗江婷不明白他在等什么,也不能去催,只好攥着手中的帕子,有些心疼地拭去他额角的汗水:“陛下不必忧心。”
宋世翾回握住她的手,冲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安抚笑容:“朕没事。”
又不知是过了多久,一个浑身泥泞、带着火药气味的士兵自山顶打马奔来,他从马上翻身下来,急急地叩了一个头,言简意赅地对宋世翾道:“贼人已死,幸不辱命。”
宋世翾终于松了一口气,又问:“先生与小燕俱安否?”
那士兵答:“无事。”
罗江婷听出了二人言语中的不对劲,但此时她能做的也只是顺着宋世翾的言语试探道:“陛下知晓消息,总归能放心了罢……说起来也不知贼人是谁,陛下本是来询问宰辅为何带兵出城一事,不想这贼人确实厉害,陛下也不得不为宰辅的安危考虑,当真是师徒情深哪。”
宋世翾柔柔地“嗯”了一声,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罗江婷心跳如擂鼓,她说了这么一番话,宋世翾居然毫无反应,不知今日的一切究竟在他们的盘算当中,还是意料之外?听起来柏先生和李缘君是失败了,那么……
她还在垂眸思考着,突然觉得颈间一凉,她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却发现宋世翾不知什么时候拔了腰侧的短剑,在她颈间轻柔却又精准地抹了一刀。
罗江婷伸手去摸,摸了满手的血。
她睁着眼睛,直直地栽倒下去,方才还对她柔情蜜意的宋世翾此刻面如冰霜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甚至没有伸出手来,像是怕弄脏了一般。
她听见他讥诮而冰冷的声音:“朕视阿萝如亲妹,你们如此,是侮辱我。”
罗江婷喉咙里发出“赫赫”的气声,却说不出话,她艰难地咬着嘴唇,想问一句:“陛下……待我……”
可宋世翾已然起身离开,正急切地吩咐身旁的侍卫:“先生向来身子弱,真的无事吗,师母可好吗?朕上山去迎他们一迎。”
走了几步他才想起身后的尸体,于是顿了一步,随口吩咐道:“也是个苦命的,在她原籍处找块风水宝地,把人葬了罢。”
作者有话说:
会有人替你们记得那些惊天动地的瞬间的!
第113章 金缕曲(四) ◇
◎十恶◎
金缕曲(四)
朝堂重新归于一片平静, 市井之间议论不再,周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复相,继续推行变法。
一场危及皇位的纷争随着昌陵那声最后的爆炸归于沉寂,除了在场者, 不会再有人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世翾着人为德帝重修了陵寝, 连带着他两个尸骨无存的儿子一起。
一个在史书上没有名姓, 另一个成为遗臭万年的疯子, 说不清是谁更幸运一些。
白沙汀写信回来时,曲悠甚至没有忍心将此事告知, 周檀默默地提笔,告诉他柏影辞官远游去了,归期不定。
倘若曲悠从不知晓后事,大抵会觉得故事就会在此处结束。
权臣帮助他拥护的君主除去了上位路上的所有障碍, 踌躇满志地实现着他的政治理想,几年之后, 他桃李满天下地离开朝堂,带着心爱之人寄情山水,成为一段佳话。
但历史上总共也没有几桩佳话。
转眼又是一年冬。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些,清晨曲悠推开窗户便被雪花吹了满脸, 她连忙收了苍翠竹节制成的窗架, 低头看见木案上有一张花笺。
周檀还没有醒来。
花笺边随意搁了一支笔,墨迹干在笔尖上,想来是他昨夜睡不着,走到窗前听着雪声写下的。
他近日身体越来越差, 夜里身子冷得像冰一般, 曲悠在房中摆了许多炭盆都无济于事。
为了不吵到她休息, 周檀夜半咳嗽总是勉力压抑, 可其实他每一声咳嗽她都听见了,有一次甚至在枕上瞧见一丝血痕。
残忍的红色。
曲悠裹紧了淡蓝色的毛氅,发现他昨夜写下的诗句是“夜削竹骨做锋刃,我生金石不死心”。
她鼻尖一酸,险些直接落泪,最后还是奋力克制,用手背堵住了自己的嘴。
冬日实在太过漫长了。
周檀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但是如她所愿,没有睁开眼睛。
*
苏朝辞吩咐人在正堂中多摆了几个炭盆。
不久后沈络与曲向文一同登门,二人倒也不多话,坐在堂前烤起火来。
雪花纷落,今日早朝已免,四下寂静,只有炭盆中银碳燃烧的“毕剥”声响。
沈络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你去劝了周……劝了你姐夫没有?”
曲向文摇头:“他不肯见我,听闻他现在谁也不见,一意孤行,我姐姐……唉,我姐姐从前并不这样,如今也与姐夫一般,铁了心做孤家寡人,就连我家都好久不曾回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