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颂还是故作平时那种调侃人的语气，但已经没了平日里的效果。

　　看见竹聿名还是眼神儿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时候，只好又道：“我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裴雪颂说的一会儿确实也挺快，过了不到一节课的功夫竹聿名就见前面姑娘直起了腰板儿，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模样。

　　柏清允给裴雪颂递了杯红糖水：“真没事儿？”

　　裴雪颂挑着眉看她：“你看我像有事儿的样子吗？”

　　柏清允了然地点点头，随后又道：“那行吧，正好跟你说一声，我哥同学新开了一家影楼，下午带我去玩儿，我就不陪你了啊！”

　　回复柏清允的是一个冷漠而直接的“滚”字。

　　中午饭裴雪颂自己懒得跑，让夏刻给他带一份儿回来，没想到竹聿名倒是拎了一份粥和小菜进了班。

　　是裴雪颂第一次跨越了半个黎水市去买的那家味道和生意都好到爆的粥铺。

　　东西放在了裴雪颂的桌子上，勺子筷子盖子都给放好了摆在她面前。

　　男生声音有那么一点儿温柔，裴雪颂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趁热吃了。”

　　“可我已经让夏刻给我带饭了呀。”

　　“那份等会儿我吃，你吃这个。”

　　裴雪颂心里有点儿美滋滋，也不知道何时起这位竹同学好像变得有那么点儿人情味儿了呢。

　　“你特意去买的？”

　　“不是，我姑给我送来的。”

　　裴雪颂“哦”了一声，想想也对，竹聿名也就离开没一会儿，怎么可能大老远自己跑去买来的。

　　粥，确实不是竹聿名自己跑去买的，是竹沁接到短信后开着车去买来的，还生怕误了竹聿名的吃饭时间。

　　心里也挺奇怪，这孩子平时都是有啥吃啥的，今天怎么还突然好这一口了呢。

　　夏刻拎着饭回来时，就看见让他带饭的裴姐已经自己吃上了，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多吃一份儿了。

　　虽然他好像已经饱了，但饱不饱和能不能再吃从来就是两件不相干的事儿。

　　夏刻正想的美呢，就听见他同桌说道：“饭给我。”

　　夏刻：“......”

　　好气哦。

　　中午饭吃完，裴雪颂整个下半天心情都还挺好，连带着身上那点儿伤似乎也不怎么觉着疼了。

　　裴雪颂觉得这事儿有点神奇。

　　心情好的她都有点儿想听老孔的鸡汤了，但显然进入高三之后的老孔，神经也开始跟着同学们一起紧绷起来。

　　英语课上，废话都讲的少了，全是清一水儿的讲练习总结技巧。

　　这一放学，大家一个个也背着书包就急匆匆地往外赶，要么去辅导班补课，要么回家自习。

　　紧张兮兮的样子搞的裴雪颂都不由自主地随了大流，收拾东西特别快，自己也不知道在抢些什么东西。

　　收拾太快的结果就是，裴雪颂都走出校门拐了两个弯了，猛然想起自己似乎把几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全整理好，放在柏清允椅子上忘了带。

　　怪不得书包这么轻呢。

　　裴雪颂长叹了口气，又认命地往回走。

　　她可是有好学生包袱的，该做的作业都要做，况且现在作业量那么大，她那点儿本事还真不够一个早读课能给写完。

　　高二十三班留了把备用钥匙在窗边第二个花盆里，这是老孔想出来的招。

　　裴雪颂现在还觉得挺不错，不然她可能就得想办法翻窗户了。

　　以她今天身上这个大大小小的伤，再加上姨妈到访，她可能还真有点儿困难。

　　裴雪颂把一摞练习册塞进书包里，路过一楼厕所时，算了算时间，又自己感受了下，决定进去换个姨妈巾再走。

　　学校的厕所可没有商场里的卫生间那种配置，还提供个挂钩供你挂私人物品，裴雪颂索性直接把包放在了楼梯拐角处，拿了片姨妈巾走进了女卫生间。

　　一楼的厕所，本来平时用的人就比其他楼层的多，又是学校这种人流量巨大的地方。

　　即便是有专门的清洁阿姨每天清早打扫一遍，但是到了晚上放学，被糟蹋了一天的厕所，那卫生和散发出来的气味实在是令人想躲远。

　　裴雪颂半憋着气，动作十分迅速，却在即将要起身的时候，听见门口“咣当”一声。

　　裴雪颂没在意，以为是旁边什么东西倒了，却在伸手拉门的瞬间懵了。

　　卫生间的门怎么打不开了？

　　裴雪颂用蛮力拽着，突然听见卫生间出口方向传来陌生男生的声音。

　　“哎，学姐，你怎么在这儿？”

　　紧接着，被叫“学姐”的人比了声“嘘”，似乎把男生给拽远了。

　　裴雪颂莫名地就觉得这个“学姐”的声音似乎有一点儿熟悉。

　　但就一个“嘘”字，她还真想不起来什么。

　　裴雪颂第一次见这么幼稚的把戏，但不得不承认，很有效。

　　裴雪颂第一时间趁男生还没有走远，赶紧大声呼叫：“有人吗？”

　　然而蒋曼娜的动作比裴雪颂想象地还要快速，拉着男生一阵儿小跑就跑到了离卫生间挺远的地方。

　　“学姐，你拉着我跑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听说一楼女卫生间闹鬼，不想离太近。”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学姐，你有没有听到刚才那边好像有人的声音？”

　　蒋曼娜神色慌了一下，很快换了个表情，笑着道：“没有啊，这个点儿哪还有人？对了，你怎么还在学校？”

　　蒋曼娜边扯开话题，边拉着男生往校门口走去。

　　男生答道：“啊，我躲体育馆里睡着了，一醒就这个点儿了。”

　　男生又问道：“学姐，你不是毕业了吗？怎么今天来学校了？”

　　一说这个，蒋曼娜就更气了，她高考几天被人灌醉了躺酒店里睡了一天半。

　　再醒来时到考场，最后一门都已经开始了。

　　家里人不同意她辍学，非要让她再复读一年，好好考一次。

　　蒋曼娜虚伪笑着：“考的不太好，回来复读。”

　　男生也跟着笑了笑：“学姐对自己要求真高啊！”

　　两人走到门口，被保安大叔拦了下来。

　　“姑娘，看见裴雪颂了吗？”

　　担心这俩人不认识裴雪颂，保安大叔还特意描述地细致了一些：“就一个扎着马尾高高瘦瘦挺俊俏一小姑娘。”

　　蒋曼娜心一虚，没想到保安大叔也认识裴雪颂，神色有些慌张。

　　急中生智，瞎说道：“哦哦，我认识，刚看见从那边翻墙出去了。”

　　蒋曼娜随意指了个方向，心里却还是紧张。

　　保安大叔碎碎念道：“这丫头又抽什么疯，不翻墙皮都痒是吧？”

　　又抬起头冲蒋曼娜道：“行了，你们赶紧走吧，这段时间附近治安不是很好，路上都注意点啊，我也要赶紧锁门了。”

　　蒋曼娜面色一喜，很开心地应着好。

　　*

　　裴雪颂坚持不懈地喊了许多声后，发现方圆百里似乎都没什么人，心里恶狠狠地。

　　要让她抓到，非把那什么学姐的脸按进马桶里不可。

　　卫生间本来层高就矮，目测也就两米差不多，隔间的挡板又几乎是做到了最顶上。

　　就留了一条简版新华字典一样的缝隙，裴雪颂估摸着自己要是瘦成个纸片人说不定就能飞出去了。

　　卡在卫生间门上的东西似乎是个铁质的圆柱形器件，裴雪颂先是尝试着用手去拽，却只能听见“咣当”地撞击声，门外的“关卡”丝毫没有被松动。

　　裴雪颂不管什么卫不卫生的了，用整个身体去撞。

　　可卫生间实在是太小，她能施展的有限，撞击力根本就不足以撼动外面硬质塑料焊死的门把手和铁棍。

　　裴雪颂尝试了有四十多分钟，终于渐渐没了力气，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孑然一身。

　　别说手机了，浑身上下除了一节没用完的卫生纸，啥都没有。

　　外面漏进来的光逐渐暗淡，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卫生间为了散味儿一直大开着的窗户，呼呼呼地直往狭小的空间里灌着秋夜的冷风。

　　裴雪颂的手已经冰到麻木，黑暗中显得一丝惨白。

　　周身是屏障，是异味，是冷风，是黑暗，更是无助。

　　裴雪颂不得不承认，这种低劣的做法让她很狼狈。

　　整个人顾不得所谓卫生，背对着风，身侧靠着门，双手环抱着自己，从自己身上寻求那么一点点温暖。

　　……

　　第二天清早五点钟，保洁阿姨嘴里念念有词地把那根她前段时间新领来的质量好点儿的扫把从门把手上拿了下来。

　　一开门，里面直直倒出一个人来。

　　面色惨白地，毫无血色的一个小姑娘。

　　阿姨都吓傻了，赶紧伸出手扶着，“哎，姑娘...”

　　姑娘的胳膊都冰冷，没有温度似的，虚弱的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了。

　　事实上也确实倒了。

　　裴雪颂从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被释放出来了，身体顺势倾倒。

　　眼睛缓缓的睁开来，适应着光线。

　　“姑娘，没事儿吧？你怎么在这儿待着呢？不会是待了一夜吧？”

　　阿姨在一中干保洁干了一年多，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也是吓得不行。

　　姑娘看起来瘦弱又苍白，也不知道是哪个坏心眼的同学给故意关在了这儿。

　　裴雪颂在阿姨的搀扶下慢慢站直了身子，小幅度地冲阿姨弯了一下腰，声音虚弱。

　　“谢谢阿姨，我没事儿。”

　　说完，便转身单手撑着沿途的墙壁，步速很慢地离开了。

　　裴雪颂现在觉得身体很僵硬，被局限着、冰冻了一夜的后遗症，以及现在浑身她自己都嫌弃的异味儿。

　　书包还好端端地躺在角落，裴雪颂单手勾起一角，在清早五点钟人烟稀少的校园里独自一人走着，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