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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能小说网 > 都市 > 《撞鹿最新完结+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第108章

第108章

吓我一跳 16296字 2023-03-01

  ※※※※※※※

  张墨白已婚未育, 李清一单身, 这些基本情况,装修公司——不, 规划设计公司的高总了如指掌。

  人人都有自己的命门, 老师的命门是:既要求效率,又要求方案最优。

  按照老师的理想,她的“成长农园”春节一过就要营业,最好元旦就试营业。

  现实情况是,当地农民收割了水稻, 成片的土地荒着, 栉风沐雨, 等待来年再披新绿。

  问题出在哪儿呢?甲乙双方在各自领域都很专业,偏偏要做的事业都不是自己的专业。

  老师这是文化公司, 要开“农家乐”, 高总那是装修公司,要做建筑设计。

  老师执拗起来,世人都怕。高总被她缠得百爪挠心, 说于总, 要不您考虑考虑,再换家公司,让别人给出个方案, 拓宽一下视野,找找灵感?我们真是尽了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老师说不行,就要你。因为你的核心理念打动了我, 也只有你的理念打动了我,其他的我都看不上。但是你这个方案要改,要考虑什么什么……什么?下周给我?不行不行,我今天就要,最好下等2点之前,细节方面,我让墨白和清一跟你沟通,她们俩已经在去你公司的路上了。

  如此往复,土地还荒着,设计还悬着,高总因频繁接待张墨白和李清一,跟她俩倒是熟了。

  为了拓宽思路、寻找灵感,两家在短时间内共同走访了好几个地方,有服装学院、亲子乐园,还去了非遗传承人的家,也是五花八门。

  有一次,故宫有个宫廷建筑展,展示中国清代宫廷建筑和“样式雷”这一传奇建筑师家族。墨白有事没去,老师临时被叫走,高总安排手下回了公司,留下他和李清一看完整个展览。

  展览很震撼,高总撸着手串,一路为她讲解,有些注释都没有他讲得生动全面。

  北京这地界,初来乍到,总有源源不断的新鲜感。

  这半年来,李清一的见识里,神人、嘎事见过不少,眼前这位高总也位列其中。

  李清一问他是不是提前做过功课,他漫不经心地说:“哪儿啊,正经八百读过建筑专业。”

  李清一问他在北京哪所大学读的,他就摆摆手:“野鸡大学。”又说了个字母缩写,“BLU,听说过吗?”

  李清一困惑:“国外的大学啊?”

  高总:“看看,就说是野鸡大学,我跟谁说谁都是你这表情。”

  说完低头研究一个全木结构建筑模型。

  “等等,您……是留学回来的?”

  高总正了正白衬衫的小立领:“新鲜吗?”看李清一不停眨眼,大脑转速不够的样子,自语般说了句:“可爱。”

  展览结束,李清一搭高总的车返回。

  车上,高总跟人打电话,打到一半说等等,在后视镜里问李清一,要不要去京深。

  京深?

  高总解释说:“卖臭鱼烂虾的地方。”他要转道去京深跟朋友吃饭,李清一想就近下车,高总说你回公司还有事?于总把女人当男人用,你今天跟我走,吃完饭一起回家,全是顺带的。

  挂了电话,又给李清一讲他怎么去的国外,又怎么回来了:“归根结底,一件事忍不了,东西太难吃!”

  李清一对西餐的了解,仅止于汉堡和牛排。

  高总说:“对!就是汉堡和牛排,国内偶尔吃一顿,挺新鲜的,嗳?不错!架不住天天吃啊!一天三顿,全是这个,厨房也不像话,不能爆炒,葱花炝个锅,能把消防队招来,国内消防队不要钱,那边,哼!能让你倾家荡产!真事儿!就我们一个留学生同学。”

  “这回来多好,满街的馆子,全是好吃的,有钱没钱的,一碗炸酱面,人生大满足。”

  北京土著的人生追求,李清一是理解不了。

  “京深”也是个神奇地方,老远就闻到鱼腥味,进去是个大型农贸市场,卖的只一样:海鲜。

  高总与两个朋友汇合,三男一女,轻车熟路,穿梭在上百家水产档口之间。

  对李清一而言,前半生见过的海鲜水产,今天都见全了,前半生没见过的,今天也领略到了。

  奇珍异宝,大型虾蟹,水生怪物……四人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满地水,走了几家相熟的店,买了几样虾、蟹、鱼,还买了三文鱼、甜虾、北极贝,沿市场边缘的楼梯上去,楼上是代加工点。

  高总与这两个朋友显然不是生意关系,熟得几乎没有话,更没有客套话。

  没等多久,水煮、椒盐两做的虾爬子端上来,其他菜品相继上桌,他们在聊熟悉的人和事,李清一也插不上话,只好低头享受新鲜食物。

  吃完饭,俩朋友跟高总告别,顺便问李清一:“姑娘,你怎么走啊?”

  高总扶着车门抢先说:“她坐我车。”

  朋友呛他:“德行!没人样儿了啊!”回头又问李清一:“吃饱了吗?照顾不周啊,下次,下次再一起。”

  高总:“操!”

  ※※※※※※※

  吕县的深冬,仿佛被树脂凝住的人间画景,一粒长眠千年的琥珀。

  楼宇勉强凑成一簇,成就所谓的“县城中心”。某著名水系的支流七拐八绕,在县城周遭形成包围之势,当地人因势利导,建成几处大大小小的水库。

  水库被连绵的山脉拥在怀里,从吕山四下望去,尽皆是山,山才是这世界的主导,水、建筑与人都是山的寄生物。

  因为是深冬,吕山除了步道,都被积雪和枯叶覆盖。

  枯叶的褐色与积雪的白色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色,将脚下与远方、水库的小镜面与山体的自然弧度巧妙组合,整个世界无比和谐,无比自然,无比融洽。

  章燃在吕山一处观景平台站立好久。

  他穿了登山服,一遍又一遍打量当地人熟悉的风景,平静又持久,偶有登山客经过,无论如何无法掩饰对他的好奇。

  此前,他先是跟父母说不回来了,等到春节临近,他又说落地直接去西藏,在网上约了好了人。

  杨锐跟杨劲说,做母亲的感觉儿子出国之后变化很大,像是装了无比沉重的心事,突然生疏了。

  杨劲也跟姐姐说,春节想自己在和园过,新屋刚装修好,第一个春节要有人气。

  只剩下章燃父母,杨锐只好跟杨劲感慨,都说“老来伴儿”,上了年纪才意识到,这老来有伴儿才最要紧,年纪越大,越是难以容忍孤独。

  章燃还是回来了。他谁都没联系,只身换乘了火车、客车,鬼使神差爬上了吕山。

  今天是大年二十八,“二十八,把面发”,吕县这座小城,家家关门闭户,早在“猫冬”模式里享受浓浓的过年气氛。

  他爬上山顶,过年期间,寺庙香火旺盛,来往都是本地人,大家各自点燃粗细不同的香,插在寺庙前的巨型香炉里。

  方圆十米,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

  章燃没有敬香,他站在香炉前,隔着浓浓烟雾,观望面前的佛殿。

  整个寺庙都是新修的,一年半前的夏天,他也来过这里。当时还没有香火,只有簇新的台阶和散发着新油漆味的佛殿。

  章燃绕过香炉,走进佛殿。对佛像合十行礼,算是见过。又绕过佛像一周,从另一侧转出来。

  路过门口的求签处,他脚步顿了顿。有个年轻的声音问:“求签吗?”

  章燃往暗处看去,是个年轻和尚。

  他点了点头。

  小和尚站起来,掌心握着一个二维码,用它遮住桌子侧面——那里原本也有一个二维码:“扫这个。20。”

  章燃鬼使神差地照做了。

  小和尚迅速收了自己的二维码,拿出一个签筒来:“求什么?”

  “啊?”

  小和尚示意他抽签。“问你求什么。”

  章燃无动于衷。是啊,他求什么呢?他连自己为什么来这都不知道,他无所求,可是他很难过,不知如何化解。

  他突然想到一个词:“Fate.”顺嘴说了出来。

  小和尚不悦,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友好,他也学过英语,虽然脑中单词所剩无几,可他知道“Fuck”是句脏话。他再次晃动签筒,章燃不知所措地拔了一根出来。

  他展开小纸条,上面竖排着这句话:

  衣冠重整旧家风

  道是无穹却有功

  扫却当途荆棘刺

  三人约议再和同

  章燃粗粗读了两遍,心中慌乱,抬头问小和尚:“师傅,这签怎么解?”

  小和尚没什么职业精神,早坐回矮凳,头也不抬地说:“无解。”

  章燃下山时,太阳西斜,刚好照着远处水库的冰面,他再次停在观景台,内心凄惶无以复加。

  “扫却当途荆棘刺,三人约议再和同。”

  总还是积极的意味吧,可和尚说无解。山区早晚温差大,他的手冻得不大灵活,可他还是拨通了电话。

  “舅舅。”

  听筒里夹杂着山风。

  “舅舅,我请求你,让我再见她一面。”

  杨劲许久没这个外甥联系,电话里的肃杀气氛,让他联想到,章燃此刻正站在光秃秃的楼顶、悬崖边、高架桥上,或者其他可以纵身一跃的地方。

  结合杨锐此前说过的话:“像是突然装了无比沉重的心事,变得生疏了。”

  他自问自答:“你在哪?你在吕县!”这才是章燃,他的亲外甥,他别无他处可去,只可能在吕县。

  章燃面对澄澈的冰面与夕阳,早已有泪水滑下来:“我不再奢求,我只想悄悄看她最后一眼。坐牢也行,怎样都行,我一直在等着那一天。”

  杨劲还在生李清一的气,而且这愤怒与日俱增,如果说酒吧分别那天,杨劲的恨是个乒乓球,事后收到李清一转给他的钱,恨就变成了篮球。再后来,只李爸发来短信报了平安,自那以后,李清一杳无音信,直至按时间推算,她应该回到北京,开始工作,早出晚归,与江湖人士宴饮周旋,又过了漫长的一天又一天,杨劲终于确定,李清一再不会主动联系他,她决意消失在他的生活里,并且,不是为了消失而消失,她有自己的方向和新的生活。

  想到这里,他的恨就变成塔克拉玛干沙漠,大到无声无形地蔓延,缓缓吞噬心中的绿意。

  所以面对章燃的痛苦,他根本不想感同身受,冷冷地说:“去吧。”

  “嗯?你同意?”

  想到李清一对章燃的评价,“很好的男孩子”、“站在领奖台上和麦克风前”、“意气风发”、“前途无量”……杨劲毫不掩饰地冷笑:“去吧。你们正合适。”

  “对不起,杨劲。”以为得到允许,章燃直呼其名。

  “这话你对她说去——噢,忘了提醒你,不要再用那种下作手段,那种事,要双方都清醒着,有互动才有意思。”

  章燃气得嘴唇发紫,眼泪也干了,用颤抖的声音说:“杨劲,你,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他通过打篮球的朋友知道李爸生病的经过,也隐约知道杨劲的角色。

  人在极度刺激和极度悔恨的状态下,会失去部分思辨能力。一段时间以来,章燃就处在这个状态。

  关于青岛那一晚,他是始作俑者,清楚知晓事情的经过和事态的严重程度。他走之前说:“我们都失去她了。”这句话是当时情境下,他面对亲舅舅的暴力所做的唯一反抗。

  可是在那之后,他默认杨劲和他一样,清楚知晓事情的“经过”和事态的“严重程度”,在异国他乡,他所掌握的情况也与自己“想象”的情况一致。

  没错,他入了地狱。经由自己之手,杀死了自己,一切尽皆成了虚妄与罪恶。他曾经奉若珍宝的感情,被自己亲手涂上了血,践踏入泥,变得肮脏,不堪碰触与回忆。

  可是其他人,章燃默认为是完好的。或者说,所谓的天塌地陷,只是他自己脚下的土地,对其他人而言,只是感受到了震感。

  他亲手将世界推远,将自己置于黑洞。

  李清一也好,杨劲也好,仍旧在各自的轨道上。

  所以他于困顿无助时,想要做个了断般见李清一最后一面,想征得同意的对象,不是李清一本人,而是杨劲。

  章燃说:“……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杨劲却有他自己的理解。他本就是内心执拗的人,他心里极容易出现死结,又极难解开。比如旧爱卓璇,比如母亲的死,再比如,李清一。

  杨劲像在听笑话:“我把你当成什么人?要看你做了什么事……”

  杨劲本来在健身。

  自接起这个电话,他已经从器械区转移到休息区,说到这里,他环顾一眼休息区,虽然只有自己,他还是停顿下来,保持通话走出健身房,找到一扇防火门,推开走出去,里面是一段空走廊。

  杨劲接着说:“章燃,我们这一家人不会好了。你妈算是偶发的正常人。你早就说过,我跟你姥爷一个样,现在我才发现,你说得太他妈对了!”

  “别给自己找借口。”章燃说。

  “不是借口。我是什么人?我就是你姥爷的复刻,我努力纠正过,但是没什么用。”他语气很无力。

  章燃还是想哭:“那我呢?”

  杨劲:“你比我更狠毒。章燃,她是无辜的,你毁了她,就因为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我……”

  “我没有!她知道!我没有!”

  杨劲不理解章燃的意思:“她知道什么?这个罪名我担了,我早就洗不白了,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

  “什么罪名……你担了什么罪名?我知道,那种事,做不成也是犯罪,这个罪名不用你替我担,我在英国的每一天,都在等着审判,做梦也是警察打来电话,我一点都不害怕,梦里都是解脱,我等着解脱。”

  杨劲沉默了。

  章燃也沉默了。

  二人的对话犬牙交错,却总有些许脉络,指向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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