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冰点
俞锐怔愣一瞬,毫不犹豫地说“好”。
聊天里不免提及肿瘤,提及那场手术,对此,俞锐始终带着遗憾和抱歉。
但钟鸿川却笑着摇头,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人啊,这辈子一路加加减减,有得到也有失去,最后回头看,得到和失去并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
俞锐还没想明白什么意思,钟鸿川却转头望着他,忽然说:“臭小子,老头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嘱托虽未出口,但眼里的诚恳和郑重,让俞锐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于是他点头道:“您说,但我所能,一定尽力。”
“没这么夸张,”钟鸿川表情渐渐松弛下来,“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我就是想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能不能试着跟钟烨交个朋友。”
俞锐面露一丝惊讶。
“很为难吗?”钟鸿川问他。
俞锐摇头:“不是,只是有些意外。”
钟鸿川随即笑了笑:“钟烨这孩子我知道,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不近人情,实际上随了他母亲,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就是不爱表达,也不多话,所以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个关系亲近的同学或者朋友。”
钟鸿川说话速度放得很慢,言语中既有不舍,又有担忧。
“我就是担心自己走了以后,这孩子孤孤单单的,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明白。”俞锐打断他,手搭上钟鸿川的肩膀,轻按了两下,示意对方放心。
钟鸿川也握上他的手,轻缓地点了点头:“这我就放心了。”
他们这个位置和医大图书馆,刚好处于弧形的两端,于是抬眼过去,便能看到那座双子塔楼,以及垂直于杏林路的另一条沿湖主干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赌这一场么?”钟鸿川问。
“知道。”俞锐说,“您是为了临床研究,也是为了留给以后的病人更多生存机会。”
钟鸿川却摆手笑了:“我没你想得那么伟大。”
似是感慨,又似是缅怀,钟鸿川和那条路隔湖相望,淡声说:“做医生这辈子,我没想过别的,唯一希望的就是,配得上作为顾景芝的亲学生。”
俞锐目光微动。
他原本躬身坐着,双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这会儿腰都直起来了,眼皮往上抬,也跟着钟鸿川,远远地望过去。
医大沿湖的杏林苍翠茂盛,教学楼标志性的白墙红瓦,高高低低,便都隐没在这成片的绿意之中。
顾景芝——
那是何等明亮耀眼的人物,他不仅将毕生精力全都奉献给了医学事业,辞世后又将遗体捐献给医大,连最后的骨灰都种在了医大杏林之下。
因为生性低调,去世后甚至留下遗愿,不许追悼,不许刻碑立传,离开时化作孑然一捧黄土,却依旧不让透露自己最后的踪迹。
即便是家人也从不清楚,到底哪棵树下埋葬着这位老人。
很久以前,他曾经问过顾翌安,为什么顾景芝会这么要求,顾翌安说,也许是因为他并不想留下自己的名字。
“如果有幸,能被人记住的话,我想爷爷他宁愿被人记得的,始终是他对医学的那份赤诚和热爱。”
也正因如此,毫无踪迹可循的顾景芝,最终还是将墓碑竖在了后辈学子的心中。
所以,无论是杏林路,亦或是杏林苑,皆取自杏林春满,风骨长青之意。
同时,为了感怀顾景芝生平对医大和八院的付出,医大也将校园沿湖的主干道命名为景芝路。
想到这里,想到钟鸿川所说的话,俞锐很难不动容。
有些人毕生坚守,
还有些人至死热爱。
而这份风骨,便是从顾景芝身上,一代代延续下来的。
所以,即便早已去世多年,即便属于那个时代的传奇渐渐不再被人提起,可对于绝大部分医大学子而言,依旧能在听到顾景芝这三个字的时候肃然起敬。
没再说话,钟鸿川始终望着湖对面,除去病中虚弱,他的脸上只剩下平静。
沉默了许久,久到日落西山,夜色渐晚。
钟鸿川才又开口:“我完成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使命,可以了无遗憾地去见老师,去见钟烨的母亲了。”
“不仅如此,俞锐,”他转头对着俞锐笑了笑,笑容里带着满足,也带着安详,“你还给了我一段健康平静的时间,让我有机会重新当一回合格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我最喜欢的一小节。
我真的很喜欢这个故事里的老人,尤其是全文不出场但始终无处不在的顾景芝。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爷爷,才会有后来朗月清风般的顾翌安。
从顾景芝到周远清钟鸿川,再到俞锐顾翌安,有传承更有坚守。
刚好遇上教师节,感觉这章发得刚刚好,嘻嘻,感谢阅读的小伙伴(#^.^#)
第27章 冰点
大早上,侯亮亮敲开办公室门来找俞锐签字,刚进来他就发现,他偶像正对着办公桌上一大袋东西发呆。
袋子里装的是治疗腱鞘炎的中药贴,是俞锐前几天拜托苏晏找中医院的老教授拿的,本来是想给顾翌安的。
俞锐捏着眉心正头疼怎么送出去,侯亮亮进来便问:“这是什么?”
侯亮亮凑近扒开袋子,看清药包上的字迹后,他惊讶道:“中药贴?俞哥你哪儿不舒服吗?”
随口回了句“没有”,俞锐将袋子系好塞进桌面下方的矮柜里,问他:“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