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时代的七夕比蓝星时代温柔许多。

　　宋见栀还在星网上沉迷游戏，不知今夕是何夕，就听房屋管家提示她下线接收快递：

　　“您有新的快递，来自社会福利局。”

　　一局战斗结束后，宋见栀摘掉星网链从床上爬起来，宽大的黑衬衫裹着姣好的身材，她边揉着薄藤色的长卷发，边走到客厅。

　　她倒了杯水喝，仿生机器人momo把她的快递送到客厅，人类的懒惰使编程员把拆快递这个指令植入到所有家用仿生机器人的程序里。

　　当然也有些人沉迷拆快递的快感，关闭了仿生人的这项功能。

　　但宋见栀是懒的那撮，此时momo睁着Q版大眼睛，把一个巴掌大的物品递到了宋见栀手中。

　　是掌机啊。

　　“谢谢momo。”宋见栀接过，随口道。

　　“不客气。”momo人性化地露出一个可爱纯洁的笑脸。

　　掌机是常见的圆弧形，银白色，有些厚度，触手生温，像块过于圆润的鹅卵石。

　　在感应宋见栀的指纹后，掌机自动启动。

　　掌机从顶部放射出浅淡的投影，一片粉色泡泡飘飘荡荡，混着气球、彩色拉花、奇奇怪怪的金银粉，立刻飘满了半个屋子。

　　柔美的声音扬起：“社会福利局与您共度七夕佳节。”

　　“在此，福利局全体为您送上温馨祝福，如您有恋人，可通过掌机配对成功，共同进行游戏互动。如您仍是单身，福利局将为您送上一日恋人配对服务，对方为最新版仿生人。”

　　宋见栀躲开一个扑面而来的粉红气球，揉了揉脑阔：“可以拒绝吗？”

　　和仿生人过七夕？宋见栀看了看面前的一米五Q版猫耳小萝莉momo……

　　嗯，七夕不如打游戏。

　　“公民2097950001号宋见栀，在星际235年度，您拒绝福利的次数已到上限，为维持公民整体幸福度，驳回请求。”

　　宋见栀：……

　　“行吧。”

　　要放历史书上的蓝星时代，哪有这种拒绝不了的福利呢？

　　果然每个时代都有奇怪的地方。

　　“请您选择一日恋人性别。”

　　宋见栀想了想，还是小姐姐好看啊，她毫不犹豫道：“女。”

　　“仿生人X0001号派送中，十分钟内到达，请您做好接收准备。”

　　“如相处中有疑问可咨询掌机，欢迎用户回馈，请在滴声后给予服务评价。非常满意请按1……”

　　充斥着房间的气球颜色逐渐变浅，跟着温柔的客服音一起慢慢消失，掌机表面浮现几个数字。

　　宋见栀非常省事地直接按了1，随后把掌机丢到一边，她看着momo，冷不丁道：

　　“你说这个仿生人有你高吗？”

　　momo无辜地举了举手，露出两个毛绒绒的猫爪爪肉垫垫，歪了歪头道：“不知道诶，但她应该没有我可爱。”

　　宋见栀所在的地方是燃火星最繁华的绣竹大道，才只过了五分钟，接收区便亮起了柔和的白光。

　　提早了一半时间。

　　仿生人是半个生命体，大家都如是呼吁。

　　宋见栀虽然对这个领域不太了解，也不关心，但基本尊重还是要给的，更何况X0001号算是“公职人员”。

　　五分钟，堪堪够宋见栀换上得体的衣服，把脸随便洗了洗，还没来得及梳头，人就来了。

　　宋见栀往接收区走去，接收区是每家每户用来接受非人类物品的固定区域，用玻璃与房间相隔，中间有道虹膜识别。

　　宋见栀绕过一堵镂花影壁，一抬眼，就见纯白色的接收区里，站着一个女人。

　　大概有一米七多？一眼看去好像比自己还高，披肩的柔顺长发，一边挽在耳后。眼睛是浅褐色，肤色清透，面容沉静清丽，身材修长。

　　穿着得体的蓝白条纹长袖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格外漂亮的小臂，白色九分阔腿裤清清爽爽，脚踝很细。

　　宋见栀一眼看去，不像仿生人，就像……就像是白色橱窗里的精致等身人偶。

　　她站了好一会儿，回头看了看momo：“原来我一直用的是低配……？”

　　当初买回来的时候，售货员信誓旦旦地说momo这个型号是最可爱最智能的来着！

　　果然网购不靠谱！

　　宋见栀没再耽搁，忙打开门让X0001号进来。

　　X0001迈着自然的步伐走到房间里，她走到宋见栀面前，宋见栀更确认了她比自己高的事实。

　　“你好，宋小姐，我是X0001号仿生人，你可以叫我明绪。”

　　明绪，明绪。

　　宋见栀神识一阵恍然。

　　她微仰头，看着明绪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地，她莫名紧张了起来。

　　这种感觉，和见其它仿生人一点都不一样。

　　“你，你好。”

　　或许为了自然，两人都没有提起福利局的事情，宋见栀走在前面带路，语序有些乱：

　　“嗯……这事来得太突然，我一时之间也没来得及收拾什么，你不介意吧。”说着，宋见栀示意momo开启待客模式，“关于这天要怎么度过，你有什么建议吗？”

　　“你喜欢的我都可以陪你。”明绪端坐在沙发上，接过momo递来的茶杯。

　　“如果是在家里，我可以陪你亲自下厨，看电影，研究乐器、画画、插花。星网能做的就更多了，比如全息游戏——”

　　“等等。”宋见栀惊讶打断，“你是说，你可以接入星网？”

　　“仿生人可以接入星网了？”

　　星网是接入人的意识，可仿生人——他们是半个人类，他们不具有完全的意识。

　　明绪微微一笑道：“最新版的仿生人是可以的。”

　　宋见栀眼前一亮：“我想试一下！”

　　“嗯。”明绪搁下了一直未动的茶杯，眸若星湖，“好的。”

　　两人站起身，宋见栀这才想起躺椅上的星网链早些时候坏了，她不怎么用那个，家里没什么客人，就没有找人来修。

　　宋见栀噎了下，轻咳两声，不知为何有些赧然：“你介意……连接床头的星网链吗？”

　　明绪偏头看她，天鹅颈下雪白一片，温热细腻，她轻轻笑道：“不介意。”

　　两人并肩躺着，中间距离不足一拳，宋见栀从未与人靠这么近过——人，还是仿生人，好像没差别。

　　明绪她，太像个真人了。

　　连呼吸声带来的胸腔的起伏，都那么自然而优美。

　　宋见栀偷偷瞥了眼明绪，见她连接星网链，呼吸平稳，无任何异样，看起来已经成功接入星网了。

　　宋见栀呼吸急促两拍，不敢再看，意识如一滴水，沉沉地投入星网这片意识海里。

　　在一片纯白的区域里，天与地的界限不复存在。

　　宋见栀自如地睁开眼。

　　她往身边看，明绪与自己并肩而立，像雪白的海里，双生的岛屿。

　　明绪肤色瓷白，在温和的意识海间，显出奇异的冰冷质感，她看向宋见栀：

　　“看，没骗你。”

　　她是一个可以接入星网的仿生人。

　　仿生人与人类的界限，进一步消弭。

　　在明绪陪自己打了几局酣畅淋漓的游戏后，这个认知愈发突出，无法抹消。

　　明绪动动手指，问宋见栀：“继续吗？”

　　宋见栀划出界面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天。

　　这么快。

　　她突然觉得游戏也不是那么让人上瘾。

　　宋见栀说：“下线吧，我饿了。”

　　明绪从善如流：“嗯，好。”

　　“我做菜很好吃。”在厨房，明绪一边挑选着菜蔬，一边道。

　　宋见栀正在吃桃子，经过数次培优，星际时代的蜜桃又软又甜，个个甜如蜜，她最爱吃。

　　她嚼着桃肉，口齿不清道：“是你做菜好吃，还是所有X系列仿生人？”

　　明绪的动作一顿。

　　宋见栀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多么冒失，这太不礼貌了，她立刻道歉。

　　“没关系。”明绪继续着动作，“没什么区别。”

　　“嗯？”

　　明绪拿着两个圆圆的水果土豆转过身来，似是很随意地道：

　　“是我还是X系列，都一样。”

　　她抬眼，眸光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铺天盖地地朝着宋见栀笼罩而来。

　　“X系列，我是唯一成功的仿生人。”

　　一道细如银线的光穿透宋见栀的意识，如刀尖最雪白的那条刃光，又是将力量压缩到极致的微尘，携带着长长的曳尾闯入宋见栀脑海中——

　　轰然一炸。

　　宋见栀的身子软倒，被明绪拦腰抱入怀中。

　　微尘如烟花绽开，星火高高抛起，轻轻落下。

　　焰火带来灼伤的痛感，落下时温柔得像四散的蒲公英种子，飘荡到银白的意识中。

　　一触即融，星火燎原，流光溢彩的银红。

　　宋见栀在这片银红中沉浮，鼻间是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夹杂着引人堕落、诱人沉沦的甜。

　　她的身体开始发烫，在这片不知是何的银红海中。

　　似乎这些妖异的液体，透过她每一个毛孔钻入身体，侵袭她的每寸血肉，破开血管壁，将浓红的血液稀释、与其融合，丝丝缕缕，混为一处。

　　她的腰身似乎被紧扣着，狠狠桎梏，挟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宋见栀甚至不知这股力量来自何方。

　　她眼皮黏连着醒不过来，被打湿的睫毛上挂着银红的水光，煎熬而快乐，甜蜜而折磨。

　　分不清喜怒哀乐，在这里，统统混为一谈，不断攀升，直到最顶峰值——

　　宋见栀身体骤然放松，浑身绵软。

　　在她彻底被席卷而入后，银红海域重归平静。

　　“X0000号。”她听见一个人声道，她很确定那是人，但她更能感受到，这个人，比仿生人具备的情感还要薄。

　　“X0000号。”那人又喊。

　　宋见栀迟疑了下。

　　“果然是失败品，又忘了。”一声叹息，“1号，记录0号的记忆板块信息。”

　　“是。”短促的应声，宋见栀几乎是凭本能辨别出了声音的主人。

　　人类渐行渐远，似乎与谁在讨论着：“她的大脑总在格式化，她抗拒仿生人的程序——如果给她植入人类的记忆呢？”

　　“那就是另一个课题了，我的朋友。”

　　两道人类的声音渐行渐远，宋见栀的脑海却被那个仿生人的一句“是”占据了所有神思。

　　明绪。

　　是明绪。

　　明绪走来，她眉眼毫无变化，与今日——还是今日吗——宋见栀见到的那个，所谓的一日恋人，一模一样。

　　是仿生人，不会变化的仿生人。

　　宋见栀不知自己是什么姿态，什么外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

　　她只看到明绪俯身，肌肤温热细腻，表情温柔：

　　“见栀，又忘记了吗？”

　　“要记住，我是明绪。”她轻轻在自己额上一吻。

　　“其它都可以忘，要记得我是明绪。”

　　“我会去找你的。”

　　“要记得我。”

　　画面一转，天海颠倒，银红海变成了漫无边际的天，天上红海波荡，银白色如星光点缀其中，随着海水奔涌，星辰变幻。

　　像永不褪色的晚霞，妖异而浓郁的美感四溢开来。

　　地面一片雪白。

　　她往身边看，明绪在自己身边，像雪白的海里，双生的岛屿。

　　她们在世界的中心。

　　宋见栀坐在小板凳上，仰头看着摇椅上的明绪。

　　明绪手里捧着一本书，她在读诗，为自己读诗。

　　她的嗓音里带着特殊的韵律：

　　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它会死去，

　　像大海拍击海堤，

　　发出的忧郁的汩汩涛声，

　　像密林中幽幽的夜声。

　　……

　　但是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间，

　　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明绪声音温柔，时不时看向宋见栀，眼中是化不开的深情。

　　宋见栀听着听着，心却被悲伤拖入黑暗深海。

　　海下有光，宋见栀一头栽入，向光而去。

　　穿过厚重的海，回到人间。

　　宋见栀猛地睁开眼。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去寻找那个身影。

　　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明绪。

　　明绪正在床畔守着她。

　　见宋见栀醒来，明绪目光专注，轻声问道：

　　“晚上好，宋小姐。”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