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小说网 > 历史 > 《一寸相思最新完结+番外》在线阅读 > 正文 风华貌
正阳宫是什么,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
问一个老妪,她会躬着腰虔诚的告诉你,那是灵山上一座有求必应的道观。
问一个老汉,他会捋着胡须告诉你,那是一座仙府,里面有无数得道的真仙。
问一个壮汉,他会祟敬的回答,那是武学圣地,在那里学到一招半式便可横行江湖。
问一个少女,她会痴痴的发呆,说那里有无数鹤衣广袖,俊美出尘的青年。
三个字,落入耳中,似乎连空气都多了一层空灵渺远。
正阳宫究竟是什么?
它是巍峨浩dàng的天都峰上的一座道观。
如果没有百年前一位从古籍中得到秘藏道经,悟出道家早已失传的剑法及轻功身法的道士,正阳宫仅是一座香火冷落,名不见经传的小观。
没人知道那位道士是如何发现了那本秘藏,更无从得知他是怎样潜心暗修,直到年届四十才离开天都峰踏足红尘。
一袭道服,一柄古剑,只影入江湖。
一夕之间,名动天下。
十五年后,他封剑退出武林,回到天都峰修道,挑选灵慧的孩童收为弟子传习剑艺,更以过人的智慧研修道藏经卷,十余年后不但未老,反而日益轻捷矫健。人们传说他已上窥天道,跳出三界,俨然如神仙中人。
无数仰慕者远道而至,小小的正阳宫客似云来,香火日盛,天都峰成了远近闻名的灵山,正阳观也成为了武林中一处圣地。
建安三十六年,武宗好道,亲上天都峰。
或许也唯有皇帝的身份和威仪才能让绝足红尘的仙人破格相见,武宗皇帝在天都峰停了三日,其间品茗叙诗,谈经论道,问天下大势。天子留于山上的最后一日将天都峰赐予正阳宫所有,敕令地方不得轻扰。
从此正阳宫车马不绝,前山有达官贵人进香陈愿,后山有高人隐士坐而辩道,红尘方外各得胜境。若gān年后先人化去,天都峰依然兴盛,历经五十余载依然香火不衰。
天下好道者,好武者尽慕其名,不少世家将后人送入观内修身学艺。然而正阳宫一直禀开宗祖师训令,唯有最出色的英材才能被收为真传,以至凡有弟子入世,必然艺业惊人,名动江湖。
文思渊腰带上的玉饰灿然生光,嘴角盈着心照不宣的笑,看来正如他jian滑掮商的身份,“这二人与你同为武林榜中人,不妨点评一二。”
少年的视线掠过,突然一暗:“玉狻猊殷长歌,素手青颜沈曼青;鲁地用短戟的想是九纹戟陆澜山,还有——”
“修罗刀商晚。”文思渊恰到好处的接口。“与你一样,受靖安候府约请而来。”
少年的神qíng悚然而变,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和商晚是我约谈,其他的全是冲着候府的面子。”文思渊语气圆滑,不慌不忙的解释,“商晚刀法诡奇,心xing狠辣,当年直取连环寨十二位寨主的项上人头,刺杀之术jīng绝;陆澜山曾诛杀哪咤臂及鬼煞等魔头,其人行事稳健,中正公道,赞誉颇多,候府借其挚友重托才请动了他;殷长歌与沈曼青是正阳宫青年一代的佼佼者,靖安候亲笔修书才说动了金虚真人。这场金陵之约,武林榜中的高手请动了四人,加上你飞寇儿——公子指定的第五人,可谓空前绝后。”
少年默了一刻,忽然身形一折如电掠出,在数步外一间雅座门上连击两掌,整扇隔扉蓦的轰倒了下去。
看似坚厚的隔扉竟是竹片漆制,薄如纸绢,房间内坐着一个青年,墙倒了半点不惊,徐徐立起。
日影映在一袭淡青衣上,犹如月华满襟,未辨其容已觉得清俊无伦,一双上挑的长眸光华流转,风姿如玉,一时间湖光山色都黯了下去。
少年的脊背僵直,绷了一刻才道:“候府公子?”
青年微微一笑,淡然清贵之气迫人而来,语音清越动听:“好眼力,不才正是靖安候府左卿辞。”
一个侍从自楼梯口现身,利落的躬身通传:“禀公子,陆澜山、商晚、殷长歌,沈曼青四位已至,在楼下等候。”
文思渊适时一拱手:“金陵玄武湖八月廿九,戊时三刻停云水榭,应公子之令所邀齐至,在下幸未rǔ命。”
失踪多年的候府长子左卿辞。
一个痨病多年的人不该这样好看,一个庶子更不该有这样优雅的仪态,简洁的衣饰衬得他气质殊然,文思渊与之一比,立时显得雕琢过度,落了下乘。
他衣着简雅而低调,随身仅带了几名侍从,并无多余的排场,却有不容错辨的尊贵,犹如天生的王候。
纵然久居天都峰,见惯了门中才俊,沈曼青仍禁不住心底暗赞,更惊讶的是同座者居然还有劣名远扬的飞贼,当文思渊引见到那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带上了错愕与鄙夷。
玉狻猊殷长歌疑惑更重,第一个开口:“承蒙候爷相邀,师门谴我与师姐下山襄助,对事qíng与因由一无所知,还请公子明言。”
连飞贼都请了,没人知道这位神秘的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修罗刀商晚环视场中,冷眉一剔:“此事需要数人合力?”
殷长歌xing子傲岸,听此言顿生不快,神qíng一肃,“这是什么玩笑,本门中人可不敢与飞贼为伍。”
几人之中九纹戟陆澜山年龄最长,xingqíng稳重暂未开口,不过也皱起了眉。
靖安候府虽然地位尊贵,座中尽是一方之雄,各有气势与xingqíng,岂会轻易听凭指派。
局面一滞压力陡生,左卿辞如似未觉,淡淡的一点头,“殷少侠稍安勿燥,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既已到此何必着急,不妨听完首尾再行决定。”
他的言语并不骄人,话语从容平静,不动声色的压住了场中的波澜,陆澜山生出了一分欣赏,随之应道:“公子所言有理,陆某愿闻其详。”
殷长歌看了一眼,捺下话语转为静待。
左卿辞在主位坐下,文思渊轻咳一声,缓步上前:“几位应该听说过,数月前的蜀中之乱。”
☆、山河图
数月前,雄踞蜀地的剑南王谋逆,兴兵而起,蜀中烽烟大乱。
蜀地形貌如盆,山川险固接控巴夷,物产丰沃。剑南王受封多年,在当地一手遮天。蜀地苗夷众多,时有纷乱,剑南王以平乱为名横加赋税,积敛多年,广蓄兵器粮糙,最后引起重臣疑忌,联名弹骇。
圣上召其轻骑入京询问,剑南王不肯领旨,甚而斩杀钦差,以清君侧为名率兵攻伐。起初频频得胜,帝心震怒,征调大将谴兵围击,终于借火攻重创叛军。剑南王兵败如山,溃逃途中急火攻心,疽发于背命丧huáng泉,如今仅剩了残部四散逃窜。
这些事沸沸扬扬传了数月,街巷无不听闻,座中自然也不例外,殷长歌再次发问:“王廷大胜,剑南王身死,此事天下皆知,有何相关?”
文思渊正等这一问:“世人只道大患已去,却不知此人遗毒无穷。剑南王有一子名段衍,受封世子,在长安为质。举兵之时剑南王使人密嘱,让他先一步逃离了长安,出逃之时还带走了从宫内盗出的锦绣山河图。此图以秘法制成,薄如绢纱,绘有疆域各处地形及军防,收起不过盈寸见方,抖开来三丈余长。图中山川溪流历历可见,关隘险要无不详尽。幸好大军封阻,段衍无法入蜀,剑南王死后他一路潜行,竟然越过边境逃去了吐火罗国。”
陆澜山听出利害,眉关紧锁:“此图既然如此重要,又于皇宫深藏,怎会被段衍盗出?”
文思渊清楚要说服这些人必须足够详尽,答得十分细致,“段衍初抵京时尚年少,受命为皇子伴游。他善矫饰,表面谦逊卑伏,对上下奉礼极厚,与皇子贵戚亲密有加,频繁出入宫禁。这一次事起突然,防范未及,以至天颜震怒牵连无数,好在他未能逃入北狄一族,否则明年烽烟来袭,北狄必定长驱直入。”
殷长歌气息凝重。“此图已落入吐火罗王之手?”
文思渊的话让众人心头略松,“据传段衍确有将此图进献,试图挑动吐火罗侵略之心,好在国主暂无此意,仅受了珠玉将他奉为上宾。”
话已至此,文思渊也等于道明了将众人募集而来的目的,陆澜山沉思片刻,“此图为祸乱之源,国主稍有理智便不会轻受,然而贼子有如此重宝,岂肯甘休。”
左卿辞接过话语,淡淡一笑风华过人,“正是如此,段衍暂栖于吐火罗,一旦无望定会通过色兰转道诸国,轮番挑动。”
殷长歌出身道门却无道家的淡泊,闻言拍案而起,“好一名国贼,倘若真引来外敌,万死不足以赎其罪。”
殷长歌激于义愤,沈曼青静听半晌,道出疑惑,“公子希望我们赴吐火罗取回锦绣山河图?此事危及社稷,关系非比寻常,朝中为何不谴高手前往?”
左卿辞长眸一闪,不疾不徐的解释。“沈姑娘所虑确有原因,其一是他身边有三名厉害的高手,出入相随,击杀并非易事;其二是段衍久居皇宫,机警狡惕,对宫中之人相当熟悉;其三是吐火罗王好大喜功,受其重帛相贿已允诺予以回护。如果由内廷出手,容易激化为两国纷争,吐火罗在西域份量颇重,若因此事导致他与敌国结盟,更多一重祸端,相较之下,江湖侠客行事更为隐秘。”
陆澜山正直端方,殷长歌出身名门,俱有侠义之心,听完内qíng已有几分意动,陆澜山喟然一叹。“间关万里,异国奔袭,确非一人所能为。”
这个解释合qíng合理,然而沈曼青缜密,又问出另一则疑惑,“不知公子今次相邀究竟是靖安候之意,还是宫中之令?”
“是与不是,此刻无法回复各位,权当是我靖安候府所托;不过我可以保证,一旦事成宫中必会知晓。”左卿辞高深莫测,并没有直接回答,“有些事不便言说,但却不得不做。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沈女侠以为如何。”
虽然言辞隐晦,左卿辞却有一种矜雅高贵的气质,让人无法不信任。
“说得好!”话语切中殷长歌胸怀,他心神一激,随之而赞:“义之所至,虽千万人吾往,我辈英雄正当如此。”
他一番话慷慨激越,沈曼青顿时问不下去了,左卿辞顺势道:“如此说来殷少侠愿往?我代黎民百姓在此谢过。”
殷长歌触动xingqíng便十分慡快:“靖安候曾为保一方安宁血战沙场,殷某钦佩已久,如今有机会效仿英贤尽一份力,岂敢相辞。”
沈曼青仍有疑惑,然而殷长歌已然意气的许诺,她也不便再多言,唯有笑了笑。好在陆澜山也想到了同一点,直接问出:“吐火罗国形势如何,我们一无所知,风俗人qíng更是全然不通,纵然有心,莽撞而去未必能有助益。”
湖风卷着水气而来,拂动左卿辞的衣袂,他的话语也似和风,足以化去一切顾虑:“陆兄所言极是,常言道谋定而后动,我已令人于数月前收集消息,筹划周密,只要即时起行赶至吐火罗,必能成事。”
即时起行?谁也没想到这样急迫,商晚脱口置疑:“这样仓促?”
左卿辞的语气轻缓而坚定:“必须在chūn季之前赶至,段衍如今对吐火罗王仍抱有期望,一旦确定对方无攻伐中原之意,必然去往他国,唯一的延阻就是冬季道路冰封。若延至chūn日雪化,他必已逃入色兰,待锦绣山河图流散于西域诸国,此行再无意义。”
时间的急迫出乎所有人意料,理由又相当充分,谁也无法辨驳。
场中寂静了片刻,一直不曾言语的飞寇儿竟然说话了。“经陇西道至金城,过四郡出阳关,穿白龙堆至楼兰、鄯善至疏勒,西逾葱岭后方至吐火罗。”
左卿辞神色不动,没有接话。
飞寇儿低着头,口齿有些慢拙,似乎不习惯一次说这样多,“葱岭一带冬季漫长,十月后商旅绝迹,冰雪封冻,那是常人根本无法想像的酷寒,许多地方是永不融化的盐地,山口积雪覆盖,渺无人迹,稍有声响便雪溃冰崩,倾落万仞冰霜,飞鸟难逃——”
随着话语,座中人的脸色渐渐都有些不太好看。
“宫中的高手不会送死,唯有江湖客才会赌命。”飞寇儿最后一句话语像一瓢冰水浇下,瞬间封冻了气氛。
三楼静得针落可闻,文思渊面色微变,掠了一眼身侧的左公子,刻意叹息一声:“我知你不愿去,何必矫辞夸张。”
飞寇儿不再说话,除了他所有人都在看左卿辞。
左卿辞很平静,俊逸的脸庞如良玉生辉,不见半分yīn霾,“说的不错,若此事简单易行,又何须处心积虑的约请诸位。雪山对常人而言天堑难逾,各位身怀绝技,自能逾险如夷。我已备下经验丰富的向导,全程引领攀山之路,不会有半分差池。”
镇定的气势加上言语,左卿辞自然现出一种令人服膺的气度,“若为私利,我断不会请各位以身犯险。然而事关苍生,朝廷不便谴内廷高手远涉他国,唯有借武林之力。家父曾言事成后各位英雄可荐为宫廷供奉,我却以为此事不计功利,但凭一心,千万百姓在一念之间,诸位的去留也在一念之间。”
一番言辞诚挚而高贵,又是出自仪容非凡的候府公子,格外令人动容。
凝滞的气氛松散下来,陆澜山沉默了一瞬,叹息道,“公子不必再说,关山险阻也好,九死一生也罢,此事陆某应下了。”
殷长歌剑眉一扬,随之道,“算上我和师姐。”
商晚仿佛在想什么,眉间有些意动,半晌后冷声道:“商某愿往一试。”
沈曼青望了一眼殷长歌,婉声道,“既然师父命我们来此,自当遵行。”
接连的应诺让几人顿生亲近之感,唯有一人始终不曾开口,众人的目光逐渐定在灰衣少年身上,激起的qíng绪渐渐冷却。
数息之后,飞寇儿道出了三个字,“我退出。”
左卿辞不置一辞,眸光掠向文思渊。
无形的目光蕴着深长的压力,文思渊咳了一声:“公子且容我与他私下一谈。”
殷长歌本就看不上飞贼,截声道:“何必多言,yù成大事必经奇险,怯懦畏避之人不去也罢。”
文思渊没有理会,趋近少年身侧:“半个时辰前,你已应诺。”
飞寇儿声音很低,“那时你并未提及吐火罗,也不曾道明与何人同行。”
前一句还算平淡,后一句就有些刺人,座中群雄何等耳力,每一个都听得分明,顿生三分不快。
“若我事先道明,你早已不见踪影。”无视旁人,文思渊极有耐xing的劝说:“你能在太白山出入自如,又何惧雪域之险,公子借重的是乔装易行之术,遇敌甚至不须你动手。”
飞寇一径的低着头,衣袖上几块明显的污迹显得潦倒而疲沓,一如他轻暗的话语:“我不想再去那么冷的地方,更没那么多时间砸在关外。”
文思渊直接忽略对方的回答:“算我欠你一次如何。”
飞寇儿摇了摇头,“我欠不起你,也不用你欠我。”
文思渊又道,“你关心的东西已有几分头绪,说不定从吐火罗回转便有佳音。”
飞寇儿抚了一下腰肋,话中有点倦,“你一向唯利是图,有线索必然开价,岂会留到现在。”
饶是能言善道,文思渊也不禁一时无词,殷长歌听得不耐,“道不同不相为谋,文兄何必再劝,宵小随他自去。”
商晚一直也瞧着飞贼不太顺眼,见百般劝说无效,冷声道:“依照江湖规矩,听了不该听的又想抽腿,必须留下点东西。”
飞寇儿本是倚栏而坐,听了这一句便要起身,文思渊神色一紧,抬臂一阻,在飞寇儿耳畔短促的说了几句。
大概是用了传音入密,旁人听不见内容,只见二人离得很近。qíng急之下,文思渊的姿势显得有些异样,他一手扶着栏靠,身形压的很低,几乎是将少年圈在臂怀之间。
长眸不动声色的观察,左卿辞将一切收入眼底。
飞寇儿微哑的声音透出来,分明有着不快:“你既然清楚缘由,何必还迫我去。”
文思渊似乎又说了一句,水榭之中蓦然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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