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团队已经到了，正在忙忙碌碌地做准备，陈莳萝搬了个椅子坐在门口等她。唐璨到的时候，她正和秦业说话。

　　她录音或者拍摄MV的时候一般都要拍几张照片，专取那些不会泄露内容的画面，然后放到微博上宣传。这事一般都是赖真负责，现在赖真不在了，就只有秦业能帮忙，但秦业只精通化妆和游戏，在拍照方面完全直男，只会打开摄像机、对准、然后三二一咔嚓。

　　他很为难地说：“大小姐，你确定我拍出来的东西能往微博上发吗？”

　　陈莳萝一时无语，转头看见唐璨来了，连忙朝她招手：“唐唐，帮我个忙，一会帮我拍几张照片吧？”

　　“拍照？”唐璨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秦业已经殷切地把手机递了过来，她也只好接过来，“拍什么？”

　　“一会我拍MV的时候，帮我拍几张照片。”陈莳萝示意了一下手机，“随便拍，也可以连拍，拿你自己的手机也可以。”

　　她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平时有没有微博发，也就靠这些照片了。”

　　“好吧，”唐璨把秦业的手机递还回去，“我拿自己的手机吧，为了不辜负你广大粉丝盼着你发微博的愿望，我尽量拍好一点。”

　　开拍之前，陈莳萝回化妆室最后整理妆容的时候，秦业跟着过来，问她：“大小姐，那个……唐小姐？是姓唐吧？是你朋友？”

　　“对啊，”陈莳萝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我前不久认识的朋友。”

　　她有点小小地得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是不是很漂亮，人也很好？”

　　“嗯，漂亮，很好，”秦业敷衍地附和道，“你可以了吗？外面都准备好了。”

　　陈莳萝拍摄的时候，唐璨依言在旁边拍照。

　　其实该拍什么，应该怎么取景、怎么找角度，她也没什么概念，一切都按她对陈莳萝微博上那些照片的印象来。

　　她举着手机，把镜头对准陈莳萝，透过屏幕看她。

　　陈莳萝在唱歌，双手按着耳机，微微偏头，有一束光打到了她身上，柔和地描摹着她面庞的轮廓，显出几分温柔。

　　她穿了纯白的一字肩雪纺长袖配黑色短裤，上衣袖口带了荷叶边，正好笼住手臂。为了营造效果，还提前把长发烫了卷，让它们松散地披落下来，一边鬓发遮在脸颊边，一边用夹子夹上去，固定在耳后。

　　唐璨呼吸微微一滞，但这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微妙的停顿很快就过去了，她定了定神，把手机设置了连拍，然后探出视线望向陈莳萝。

　　少了屏幕的拘束，光影看起来也不太一样了。她甚至还能看见陈莳萝脖颈上的项链，是一枚小小的圆球形水晶，镶嵌四边的银环中央，在柔和的光线下映射出耀眼的流光。

　　连拍了几十张以后，她放下手机，一张张翻看。

　　每一张都差不多，只有一些角度和光影上细微的不同，也不知道陈莳萝会怎么选择，反正在她眼里，每一张都很好看。

　　中途休息的时候，陈莳萝过来看照片，把她连拍的百十来张一一翻过，觉得很满意：“角度选得可以啊，每张都不错，我都不知道该发哪些了。”

　　她蹙着眉想了想，很快就有了解决办法：“这样吧，我选角度看起来最不一样的几张，这样就可以填满一个九宫格了。”

　　唐璨宽容地没怎么说话，任由她在旁边慢慢选，选完了以后，又把她选好的九张照片发到她的微信上。

　　剩下的照片，她特地一张也没删，专门新建了一个相册放进去，又把它移到整个相册的最顶上。

　　拍照的任务完成了，看那些工作人员忙来忙去，她直觉自己不应该再在这里碍事，于是对陈莳萝说了声：“你们先忙，我去隔壁咖啡店坐坐，一会再回来。”

　　陈莳萝送她出门，临时叮嘱她：“你别走远，我很快就结束了。”

　　像是怕唐璨质疑，她飞快地补充：“我今天跟剧组请假了，晚上才回去，下午我们可以出去玩。”

　　唐璨笑了笑，说：“好，那我在那边等着。”

　　她不太忍心拒绝陈莳萝的邀请，虽然她的电脑上还有一篇只翻译了一半的稿件。

　　Chapter.41

　　为了不打扰陈莳萝工作，唐璨离开了录音棚，进了隔壁的咖啡店。

　　现在是工作日，咖啡店里没什么人，几个服务员挤在收银台后面聊天。她一走过去，最近的女服务员马上反应过来，殷勤地把菜单推过来，招呼她：“您好，喝点什么？”

　　唐璨低头看菜单，都是些很常见的名字，奶盖、奶茶、红茶或者绿茶，每个饮品店都有这些东西。

　　服务员还在热情地推销：“您看看，喜欢喝什么？需要介绍一下吗？”

　　“不用了，”唐璨打断她，随便念了一个看起来还算顺眼的名字，“一杯伯爵红茶，要热的。”

　　“好的好的，”服务员很快把她的订单输入电脑，示意她扫码付款，“您去找个地方坐一下吧，马上就好。”

　　唐璨也懒得走远了，就在收银台边上的吧台旁坐下了。她闲得无聊，于是拿手机刷微博，翻翻首页，又看看热搜，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话题，一瞥就过了。

　　几个服务员在一边工作一边聊天，离她最近的一个男生在切水果，边切边说：“你们看见没？隔壁那家录音棚又开始工作了。”

　　“之前不是才死了人吗？”一个清洗榨汁机的女生接道，“那天下午看见警车来，我都吓了一跳。”

　　“这事黄姐最清楚了吧，”男生说，“那天下午，她不是在外面招呼客人，还看见了那个凶手吗？”

　　唐璨抬起头，只听刚刚给她点单的服务员很不耐烦地说：“我都被叫过去盘问好几回了，能不能别提这事？”

　　“能跟我说说吗？”她适时地出声，吸引了服务员的注意，“我看这事上了几次新闻了，还挺好奇的。”

　　黄姐正往杯子里倒红茶，闻言无奈道：“真没什么好说的，店里有几个老顾客听说我看见过凶手，三天两头地把自己当侦探，问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这条街上那么多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对不对？”她嘴上说着，手中动作却没停，利索地把茶杯放到托盘里，给唐璨端了过来，“小姐，你的红茶。”

　　“我真挺好奇的，”唐璨又重复了一遍，“毕竟这事，平时都在小说里看，谁知道现实中还能遇到啊？”

　　“我也理解你们年轻人，”黄姐转回收银台后面，从冰柜里拿出一盒切好的西瓜，“平时侦探小说看多了，好奇嘛，也很正常。你要真想知道，我可以再给你说一遍，不过也过去好多天了，我也不一定记得清楚。”

　　“没事没事，”唐璨连忙道，“你记得多少就说多少。”

　　她暗中打开了手机录音，面上一副兴致高涨的模样，一只手撑着下颌，认真地听黄姐说道。

　　黄姐一边忙碌一边回忆：“就那天下午，客人挺多的，里面外面都坐满了，我就去外面招呼客人，帮他们点单、结账什么的。然后吧，隔壁就来了个送花的小哥，还在门口耽误了一段时间，当时我在给客人点单，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知道他送完花就走了。小赵，猕猴桃切完了你去后面熬一下西米。”

　　她指点完服务员，继续道：“后来，我出去给客人送咖啡，然后看见他又来了一次，这次进了录音棚里面，还待得比上次久，然后我送走了一桌客人，警车就来了。”

　　她向唐璨保证：“我真不知道其他的了，当天看见的也就这么多。”

　　唐璨问：“那个送花员，两次都是从同一个方向来的？”

　　“对啊，”黄姐莫名其妙，“就是出了店门口的左手边，他从那个方向来的，两次都一样。”

　　“那他第二次来，待了这么久，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黄姐嫌她不懂行情，“我们做服务业的，什么奇怪的客人都见过，万一是客户有什么要求呢？再说了，当时那么忙，我怎么有空去关心啊？”

　　这话说得在理，唐璨换了个问题：“那他第一次来和第二次来，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往同一个方向？”

　　黄姐仔细一想，一拍桌面道：“还真不是哎，他第一次来，走的时候是原路回去的。第二次来，是继续往前走。”

　　她有点激动了：“你想啊，这还真的不对劲。那家花店不就在街口吗？他送完了花，原路回去再接下一单，不是很方便吗？第二次来的时候，他手里也没拿其他东西，怎么就接着往前走了呢？”

　　她被警察问了几次话，当天下午关于送花员的每一幕都印刻在脑海里，此时被唐璨一问，那些场景就像电影放映，一帧帧地缓慢巡放过去。

　　那个送花员穿的花店的制服，灰色的，衣摆绣一圈红线，很好辨认。有一个男生在追店里的小赵，每次他订花送过来，都是订的街口那家花店，她看了好多次，一回生二回熟，早就记住了。

　　她记得很清楚，每次花店的人来送完花，都是从左边来，又沿着左边的路原路返回，除非是还有第二家的花要送，不然不会往其他方向走。

　　这人怎么就这么奇怪，偏要往右边走呢？

　　正往电脑里录入账单的男生插了一句：“往右边走再回去，那得绕路啊，路上要经过一家商场的。”

　　“对对对，”黄姐急道，“路上要经过一家商场，绕过去才能回花店的，你说这人……”

　　她说了一半，想起来这人是个杀人犯，于是悻悻住口：杀人犯的意图，谁揣测得到？她又不是警察，不想掺和这么多。

　　唐璨追问：“那你再想想，你就见过他两次吗？还有没有其他的？”

　　“我下午基本上一直在外面……然后，我见过他两次，他来了录音棚两次。”

　　看她这样子，是回忆不起更多了，唐璨随便换了个没什么内容的问题，想换个方向再刺激她一下：“那你看见他的脸了吗？”

　　黄姐一愣。

　　“没，没看见，”她摇着头，喃喃道，“那家花店对外送服务要求挺严格的，店员都戴帽子、戴口罩，包得严严实实的，我怎么看得见他的脸？”

　　唐璨伸手握住装红茶的小茶杯，一颗心砰砰跳起来。

　　她有种抓到了什么东西的微妙感觉，但又不能完全把握住，于是低声重复了一遍：“你没看见他的脸？”

　　黄姐听见了，还以为是在问她，于是着急地解释：“没有，真的没有，要是看见了才不对劲呢，他们家的送花员我见过好几次了，都是包头遮脸的。”

　　她又补充：“我跟警察也是这么说的，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事，没什么。”唐璨端起已经半凉的红茶喝了一口，“你去忙吧。”

　　“红茶凉了不好喝，我再给你做一杯热的吧。”黄姐很热情地伸手来拿她桌上的茶杯，“你们年轻人也真是，就喜欢追着这些事情不放，我们也不是警察，难道还能去抓凶手啊？”

　　唐璨说了声谢谢，趁她转身去忙的时候迅速打开屏幕，保存了录音。

　　她思绪还有点乱，脑海中绕出一团乱麻，怎么也抓不到最关键的那个线头，手边又没有惯用的纸笔，思路更受阻滞，只好打开备忘录，往里面一行行输入关键的词句。

　　她打下“没看见脸”几个字，望着停顿的光标沉思。

　　没看见脸，这就意味着黄姐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在她看来，这是很正常的，因为她之前见过的送花员都是这样的装束。

　　唐璨缓缓吐了口气，又打下“往右走而不是往左”。

　　为什么要往右走呢？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法解决，思绪反倒更乱了，于是又把这行字删了，继续去看上面的。

　　没看见脸，所以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桌边传来杯盘磕碰的声音，黄姐把新做的红茶端到她桌上，看她皱着眉头思索，于是随口说：“还在想那件事呢？就凭着这点线索，还能凭空想出凶手是谁啊？”

　　她点了点茶杯：“趁热喝，凉了口感就不好了。”

　　唐璨应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备忘录的界面上，她的话也没怎么听进去，完全左耳进右耳出，只留下几个关键词钻到了脑海里。

　　她喃喃了一句：“凶手是谁？”

　　她突然反应过来，阻塞的思路瞬间畅通，线头一扯，那一团乱麻似的纷杂思绪也被解成了一根弯绕的长线。

　　她之前太纠结于“送花员来了两次”这个问题了，下意识地认为两次出现的送花员是一个人，也就是那个在旧小区跳楼自杀的嫌疑人。

　　可是根本没有人看见他的脸，也不会有人知道，第一次和第二次出现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第一次出现的送花员的确是来给陈莳萝送花的，花束就来自那家花店。

　　但第二次出现的送花员，只带走了赖真的性命。

　　如果这两个人不是同一个，那么事情也就变得不一样了：第一个人是凶手雇来的，任务只是送花。凶手可能给了他不少的报酬，这也符合他的身份：一个小混混，去送一束花就能赚钱，他不接这个活才是亏了。

　　给钱能让他去送花，但不一定能让他去杀人，更何况杀死赖真的凶手很熟悉陈莳萝十年前的遭遇，甚至很大程度上还原了当年的场景，连那朵玫瑰花都没有落下。

　　也就是说，第二次来的，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凶手。

　　Chapter.42

　　微信提示音响了，是陈莳萝发来的消息。

　　【大小姐】：我拍完啦。

　　唐璨深吸了口气，打字回复她。

　　【唐唐】：那我过去找你，有件事要告诉你。

　　她把最后一口红茶喝完，跟黄姐道了别，回到隔壁找陈莳萝。陈莳萝早就在门口等她了，见她来了，先跟秦业打了声招呼，然后跟她一起往外走。

　　离开录音棚以后，她问：“刚刚又发现什么了？”

　　唐璨斟酌了一下词句，说：“我刚才在隔壁，跟服务员聊了几句，她说她曾经见过送花员两次，但对方戴了帽子和口罩，她没看见脸，这也是那家花店送花员的标准装束。但是我觉得……”

　　陈莳萝很快反应过来：“没看见脸，也就是说她不能肯定两次来的是同一个人？”

　　“对，所以我猜测，第二次来的并不是那个嫌疑人，而是真正的凶手。”

　　“你还挺厉害的，”陈莳萝故意移开视线不看她，语气里带点小小的得意，“就去咖啡厅坐上半个小时，都能问出新线索。”

　　她悄悄瞥过去，想看唐璨什么表情。

　　差不多是意料之中，她没什么明显的外显情绪，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只有藏在镜片后的眼尾稍稍弯了弯，很快又恢复原样。

　　“是吗？”唐璨平和地说，“运气好而已，没什么好夸的。”

　　“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他这次亲自动手了。”陈莳萝脸色又沉了沉，一想到死去的赖真，她再好的心情也都烟消云散，“如果他还有下一步或者更多的计划，那迟早会露出破绽的。”

　　她说完就怔了一下：这和她电影里的台词分外相似，原本是影视里的虚构情节，结果现实中竟然也重现了。这虚虚实实，混淆不清，有时候还真让人难以分辨。

　　也就是这一怔愣，她没留意到唐璨脸色微微一沉，眼底似有阴翳浮起，但很快又被她挥散了。

　　唐璨若无其事地说：“你不是说去逛逛吗？想去哪？”

　　陈莳萝思考的时候，她眼睫微垂，目光敛在镜片之后，注视着地砖上的一道裂缝。

　　连城的路面很久没翻修了，很多商业街都铺的是地砖，经年累月地承载着数不清的重量，有一些已经微微开裂，多日雨打风吹，边缘的颜色也变得浅淡发白。那一道斜斜的裂痕不知怎么就抓住了她的视线，她甚至能看见它边沿出爬出几只正在挪窝的蚂蚁。

　　如果他还有下一步或者更多的计划……

　　如果这个凶手和陈莳萝还有她都有关系，而他已经重现过了陈莳萝的经历，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她了？

　　这一次，他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