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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69】

肉肉喵 15668字 2023-02-27

  如果说对比的话,此时此刻应当算鲜明了。一群穿黑斗篷的人坐在台下,皆是满脸期待的模样。猎人嘛,总是对折磨恶灵情有独钟,何况现在台上的还是死神本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恶灵吧,有说有笑,在寻思着怎么将她的意中人千刀万剐。

  简落的心缩紧,爆发出尖锐的疼痛。

  不消多说,台上肯定就是该隐了。他仍有人形,但低垂着头,是以表情全然不见,脊背的轮廓从颈部一直向下连接,形成一条笔直而桀骜的线。若不是仍能感受到呼吸,他和死亡的状态着实没啥差别。

  “没想到强大如你,也有今天。”说话的是祭司。

  不知道是没有力气还是不屑于搭理,该隐毫无反应。

  祭司觉得受到了冷遇,进而上前一步,伸出白骨精爪子一样的手抬起他的下巴,露出几条交错的纯银铁链。他们互相碰撞,伴随着加重的呼吸声——这样的材质,放在任何一个来自冥界的生物身上,都是极端绝望的体验。

  简落双拳紧握,指甲全部陷在手心里面。她应当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将这些人杀死,然后带着毁天灭地的地量,把这个地方挪为平地。但真实情况是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透过石壁的孔隙观摩一切的发生。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然而祭司甚是过瘾,反而发出瘆人的笑声来,接着这个神秘人转过了身,简落惊惧。如果不是眼见为实,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个场景。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她迅速而坚定地认出了自己的脸。不说是一模一样,相似度百分之九十绝对是有的,连眼睛也是一样的一单一双。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样的倔呢,该隐。”祭司笑道,随便按下了台子上的按钮,“我们猎人呢,有一个传说:如果喝了厉害妖怪的血,会功力大涨。当然啦,要厉害的妖怪才能大补,你说,要是我让在座的各位都尝尝你的血,会不会很棒?”

  台下有片刻的躁动,而杯子已经摆到每个人桌前了。

  这会儿简落明白了那按钮的用法,两个庞大的方形铁架子从祭祀台两侧顺着滑轨挪过来,往该隐靠近。架子中心小幅度镂空,两面都有尖刺,而边缘可以扣紧。等他们彻底贴合,就能把中间的东西戳出许多大洞来,然后压土豆泥一样压榨干净。哦对,底下还有一个大盆子,接血用的。

  当然架子里压土豆和压该隐,纯粹是两个感觉,简落想把这张和自己一样的脸撕得稀耙烂。她呼吸急促,内脏似乎要从嘴里一股脑吐出来,眼睛却十分详细地收录着台上动态,仅仅十秒钟之后,铁架子离该隐不过五米了。

  他们还在互相靠近,祭司笑得更加放肆:“这点小伤对你来说可算不了什么,最多不出明日,你又是完完整整的样子了,真是令人羡慕呢。”

  架子要合拢的时候,简落的眼泪铺天盖地地涌出来,视野瞬间模糊得不成样子。她想要闭上眼睛,自我催眠这不过是场噩梦。该隐这么厉害,一定不会被抓住,也一定不会被区区几条链子束缚住。然而另一种强制性的力量让她睁大眼睛,铁架子里的尖刺触碰到皮肤,先开始只是没入了一小截,随后继续深入,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烙在她脑海里。

  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痛觉仿佛把身体里的氧气都掏空了。可她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感同身受,她的痛苦不及该隐万分之一。

  石壁对面的另一边,该隐抖了一下,皱眉。简落跪到地上,就在她被绝望深深攫住的时候,手心忽然传来剧烈的灼烧感,接着是胸口,仿佛是核弹空爆,硬是将干瘪的胸腔支撑起来。这时候铁架子没有再继续合拢了,黑色雾气如藤蔓般拔地而起,混杂着淡金色的脉络,全部覆盖在铁架表面,又极快地遮住了整个祭祀台。

  正是软绵绵的雾气爆发了刚硬的力量,顷刻间铁架子也好,整个祭祀台也好,统统化为废墟。

  台下哗然,死神已经虚弱如此,竟然还有这般力量?众人慌忙摆出防御姿态,等人上去探明情况。只见死神还是那个死神,被银链子五花大绑的死神;而祭司还是那个祭司——这亡灵之力一看就是新手操作,横冲直撞又十分羸弱,虽然摧毁了祭祀台,却无法撼动克制恶灵的银链,自然也伤不了祭司半分。

  烟尘散去,一猎人问询:“久莱大人,您没事吧?”

  久莱摆手,示意无妨。接着更多的人围拢过来,应该是要将该隐关回囚室里去。与此同时有脚步声从简落藏身的通道尽头传来,她用手撑住地面,张大嘴巴喘气,像跑了十公里一样累。一方面她不敢置信刚才的事情是自己所为,一方面更加疑惑,猎人的祭司居然是久莱,那个永远只存在于茜拉口中的,早已死去的使者。

  不过该隐暂时没事就好,是时候先撤退了。

  然而就在简落勉强立起身子要离开时,她发誓!自己只是最后往祭祀台望了一眼,想确保该隐的状况。现场人多又灰尘弥漫,千里眼也看不清楚,但死神分明是抬着头,两个瞳孔都定定地对着一个方向,明明是浅淡的一眼,随后就挪开了目光,却偏偏望出了隔世般的深邃。

  他应是在看她。

  易容了也会被认出来吗?在巡逻队到达的最后几秒钟内,简落撒开腿跑了。

  祭祀台一事于是告一段落。

  事实证明,如果一个脾气还不错的人说自己无论碰到什么事情都能淡定对待,有条不紊,那只能说明他还没碰到过真正棘手的问题。以前还笑为什么摩天大楼那次该隐宁可抱着她用身体直接着地,也不愿意等她落到消防队的蹦床上。归根究底是关心则乱,现在地狱使者也对此深有体会了。

  和摩天大楼一个道理,万一简落没摔到蹦床上岂不是就一命呜呼了?万一久莱突发奇想要了结该隐了,或者更严重让他生不如死了呢?他或许可以继续坚持,但她害怕意外。

  所以祭祀台的事情以后,简落肉眼可见加快了计划。她蹲点摸清了看守该隐房门的狱卒和巡逻队是哪些人,然后用计挑了两个瘦小伙绑架。现在才明白人们总是贪生怕死,言语威胁是不管用的,两人皆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但当简落干脆利落地剜下一块血肉时,他们眼中不约而同出现了怯懦。

  “还不说,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她摊开本无一物的手心,随即粘稠的烟雾从掌心蔓延出来,包裹着中间耀眼的光芒,在明暗的对比中两股色泽融合反绞,形成火焰的形状。

  两人果然是从祭祀台和现在琢磨除了相似之处,口齿不清地喊“是你!”可惜抹布堵嘴还是管用的,没人会听见。余音刚刚消散,黑雾如吐着信子的蛇,已经缠绕在他们脖子上,渐渐渗透进皮肤里面。这招一出,两人立刻将知道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只求一条生路。

  “你就算知道了怎么进囚室也没用的……”其中一人说,“里面水银环绕,专治你们这种满身邪气的恶灵。死神在里面都……都招架不住,更别说你了,根本不可能活……”后半句话被生生截断,两人化为灰烬,死时还保留着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

  “我不用活着出来。”

  他出来就行了。简落背身离去,在心中计算着进入囚室的时间。

  该隐所在的囚室算是整个地牢之最,只在正午时分开放一个小时,因为那时阳气最重,能够有效抑制关押之物的力量。所有的探访活动都是在这个时间进行的,其他时刻整个囚室完全封闭,里面机关设计精妙,新鲜水银从天花板上滴下,落入指定的轨道内进入循环。

  这些是简落打探到的消息,但亲眼所见才知道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实在太焦急了,一天也不能等,就在最近的正午时分杀了看守的两个狱卒。距离去吃饭的另外两人回来还有十五分钟,久莱今日也出去办事,在此期间没有人有权限来这里。

  门是在囚台的背后,所以要绕到正面才能看见该隐。整个室内几乎被水银布满了,他们瀑布一样落下来,刚刚成形的时候是纯正的银白色,而落到回收的孔内时却变成腐蚀的黑。简落对对直直走过去,却突然不敢再往前一步。

  大概是水银作祟,她感到天旋地转,脚比灌了铅还要重。这只是开始,时间每过去一秒,难受句要加深一千万倍,如果将岩浆倒在皮肤上,大概能描述出此刻的感受。很快就不止岩浆了,大脑像被冰锥穿刺般剧痛,又堪比烈火燃烧,要将人碾碎。

  而妨碍她前进的并不是疼痛。

  那是该隐的真身啊。他身上比昨天多了更多的银铰链,每一个可以活动的关节都被牢牢固定住,绑在身后的十字架上,骨翼被反剪到身后,钉子沿着边缘将他们死死钉到一起,周围布满撕裂的伤痕。不仅如此,几根管子从他展开的腹部连接出来,银色的小球在管内滚动,穿过他的身体。

  简落寸步难行,她看不清路了。

  “过来我这边。”他的声音虚弱又习以为常,“会好受一点。”

  通往该隐的路程是狼狈的,简落实在看不见了,又直不起身子,就只能顺着石板往前爬。途中爬错了路右手沾到水银,跟半边手掌被砍了一样火辣辣得疼。短短的路爬了足足几分钟,最后碰到坚硬而冰冷的鳞甲,总算是到了。即刻开始,她处在被庇护的氛围之中,眼翳迅速散去,生理上的不适也大幅度减退。

  她好不容易绕开那些张牙舞爪的管子,特别小心地抱住他。被抱住的身躯即刻僵硬,随后慢慢放松下来,能听见他微微的呼吸声,好像随时可能消失不见。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汽堵住了简落的鼻腔,又酸又涩,也许是被水银熏了五感吧。

  在这个阴暗潮湿的空间里,他们四目相对。

  简落用尽全力抱紧他,想要传过去一点温暖:“是不是……特别痛……”

  “还好。”该隐用下巴去蹭她的脑袋,有点头发被剐蹭的刺痛。

  “狱卒换班去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待十分钟。”她又说。

  意料之外的是,该隐没有问她怎么进来这里的,是不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地方法,或是责怪她行事鲁莽,不分青红皂白就闯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说不好两人都得搭上性命。他只是吸了老长的一口气,然后缓缓阖上眼睛,半无奈半疲惫道:“我不能动,就辛苦你多抱一下了。”

  抱抱抱,抱到天荒地老也行啊。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简落的泪砸到他身上,又顺着鳞片的纹理脉络滑下去,她竭力抑制住哭腔,“一定要有个方法,我要救你出去!”

  该隐闭着眼沉默,让人的心陡然坠落谷底。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水银滴落的嗒嗒声孤零零的。过了半晌,他胸口的起伏又加深,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我没事的,他们杀不死我,你要注意安全。”又是这令人难受的论调了,我没事,我可以很好,只有你出事了,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明明现在他才是令人担心的那个。

  “我有没有事重要吗?”简落咬牙盯住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你出去,不是我出去。告诉我一个方法,能让你好好出去。”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以至于该隐雾蒙蒙的瞳孔往下移动时显得异常缓慢,连里面的光影变化都可以切分成单独的画面。无尽的痛苦都躲到淡薄后面去了,剩下面对她依旧是平日的眼色。其实就真身来说,死神的样子是恐怖的,像是死而复生的巨龙,血肉偏少,骨骼却异常清晰,可她感觉不到一点儿害怕,要是能把他揣在怀里带走就好了。

  虽然已经不是人的形态,依旧看出该隐是蹙眉的表情。

  “这是什么猪话?”他说话已经很吃力,却执拗地非要开完这个玩笑,“别一会儿我还没救出去,你先倒下了。”

  时间到了,简落无法再追究细节,她必须在狱卒换班前离开这里,再多的话都只能留到下次再说。于是她努力蹭起来,往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哽咽说:“你等我,我很快就又来,你一定要等我。”

  “好。”该隐最后蹭了一下她蓬松的脑袋,“下次亲脸颊吧,刚亲的是鼻翼。”

  身后的死神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状态,水银像大坝上的白蚁不断钻孔,啃噬着他的生命力。简落牙齿都要咬碎了,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她不敢回头,怕被发现脸上波涛汹涌的泪海。

  这次闯囚室的安排没有做好,组织发现狱卒死亡后立刻加派了更多人手,还专门安排了领班的大法师做了结界。换句话说,以后要再进去就会变得分外困难。简落冥思苦想,也不知道该怎么突破重重关卡再进去,难道见了一次该隐之后,就再没有下一次了吗?

  半夜,她躺在窄小的床上无法入眠。粗糙的床垫扎着后背的皮肤,像某种带有芒刺的植物。每次都杀人肯定是不行了,这时候电视剧里面的经典桥段就很给人灵感——买通个线人也许是个不错的办法,每次都能平安无事地进去,还能随时知道关于该隐的最新消息,自己也要放心一些。

  可是放眼望去这些狱卒也好法师也好,都不是靠谱的货色。

  还有该隐对营救办法避而不答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如果没有办法完全可以直说,这种迂回的回答反倒让简落觉得方法是存在的,只是代价可能比较大,所以他不愿意说罢了。如实说来,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劝她放弃呀,甚至还默许了她下一次又去看他。

  这些问题都太费脑子了。

  也许是他知道根本也劝不住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该隐的真身设定是比较恐怖的朋友们,有点像西方的龙,然后套个骷髅兽头那种所以简落并认不出来哪里是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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