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梁千暮直视着顾岑问道。

　　顾岑今天奇怪得很，不同于往常的沉寂压抑，他索性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眼睛盯着早已无信号而蓝屏的电视机屏幕。

　　又是沉默。

　　梁千暮径直走上前，按下了电视机屏幕的开关，又走到门旁，将灯光全部掐断，瞬间，公寓内被黑暗笼罩着。

　　视觉上的削弱，自然会增强在其他感觉上。梁千暮听到了来自顾岑胸腔之中散发出的沉闷声音，他忍不住上前，轻轻拉过顾岑的手。熟悉的薄茧又一次摩挲着他的手心，这一次，顾岑没有再排斥二人之间那超乎友情的亲密行为。

　　“千暮。”顾岑主动开口呼唤自己的名字，“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过得这么浑浑噩噩。”

　　梁千暮在他身旁坐下，静静地聆听着黑暗中顾岑略带绝望的声音。

　　两人的手依旧紧握在一起，梁千暮发觉，顾岑逐渐掌握了力道，将他的手紧紧攥住。

　　“我从记忆的一开始便没有父母这个概念，从小就是和孤儿院的其他人一道长大。”顾岑眼神空洞无力，黑暗是一道牢笼，困住了这个迷茫之人。“孤儿院是我的第一道围墙，长大后，出了孤儿院我才知道，孤儿是我永远的身份。”

　　他的声音中逐渐开始带着颤抖，显然，顾岑已经进入到了自己的记忆深处，揭开了那些他不愿提起的往事。

　　“我他/妈也想变强！我也想和其他人一样，”他松开梁千暮的手，转而将脸埋在了自己手心之中，“可是没有人给过我机会。”

　　顾岑第一次向他人展露出软弱的一面，他垂头着头，浑身写满了无助感。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梁千暮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眼前之人，他知道，现在的顾岑急需一个拥抱，可是，仅仅一个拥抱，怎么足够用来填补顾岑这二十多年来的心灵创伤？

　　突然，正在梁千暮思考时，顾岑抬手，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梁千暮反应不及，被他抱了个措手不及，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僵持下来。顾岑的背后，他呆呆地抬着手静止在空中。顾岑狠狠地抱住他，就像拼尽全力抓住浮在海面之上的那唯一一块木头一般。

　　“我不想离开你，”他听到耳边顾岑无力的呐喊，“可是千暮，我没有办法。”

　　心就像被狠狠地一把揪住一般，梁千暮正欲回抱住顾岑时，耳边传来了他的低语。

　　“……为什么？”梁千暮心头猜到了些许答案，可是他想要亲耳从顾岑耳中听到。

　　顾岑抱着他的双臂又微微收紧，两人的侧眼轻触在一起，“我想去别的城市，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城市。”

　　今天或许是顾岑开口最多的一天，梁千暮安静地听着。

　　“那座城市也会完全不熟悉我，我才有机会闯荡。”

　　梁千暮干脆放松了下来，他借着这个机会，依靠在顾岑怀中。顾岑几乎没有主动抱过自己，他曾无数次假想着顾岑将他拥入怀中的场面，可梁千暮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竟然代表着离别。

　　“……好不容易再次碰见……”一想到离别，回忆又占据着梁千暮的脑海，曾经的点点滴滴，分别是那未见的一面，带给他的，只有难受，“才不到半年……怎么又……”

　　顾岑无言，现在，连光芒也跟着他一道沉默，屋外，阵阵北风呼啸而过，像是咆哮，又像是哀鸣。

　　梁千暮完全不记得那天自己是如何入睡，只记得他死死地揪住顾岑的衣袖，潜意识中都是难舍难分。

　　醒来时，他很平常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知什么时候换好的睡衣，还有那掖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顾岑不在。

　　梁千暮猛地坐了起来，他有些迷茫地看着房间，昨晚黑暗中顾岑的话渗透了他的记忆。

　　别走！

　　梁千暮立刻掀开被子下了床，他不想自己同顾岑之间就这样草草分别。

　　客厅里还是原来的样子，他靠在门上，松了口气。

　　顾岑还在。

　　紧接着，大门处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下一秒，顾岑拉开门走了进来，梁千暮看到了他外衣上残留的雪花。顾岑抬头，正好同他对上了视线。

　　“饿了么？”他恢复了先前的状态，昨晚的软弱无助一点未留。

　　梁千暮笑笑，“还可以。”

　　“来吃吧。”顾岑将买来的早点放在桌上，梁千暮顺着他的手臂看去，今天的早点多了原先没有的豆浆。

　　那是从那家梁千暮垂涎已久，每一次都因为距离过远而放弃的早点店中买来的。

　　两人就和平常一样，差不多的时间，同样的位置，却再也没有往先那样的心情了。

　　人生为什么总是被离别充斥着？梁千暮不明白，原先他会在心中默默抱怨，上一次自己同顾岑一道度过了短暂的三年，仅仅三年；可是现在呢？或许他一直不懂得知足，也不懂得。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有目的地么？”咬下一口煎饼，酱料再香，也提不起梁千暮的任何胃口，咬合肌指挥着上下牙床，研磨着口中的食物，对他来说却形同嚼蜡。

　　顾岑顿了顿，“还没有，可能会去S市。”

　　S市……

　　一瞬间，梁千暮的大脑疯狂运转着，他拼尽全力去回想，自己在大学四年内在全国地段打下的人脉。

　　“挺好的，起码两个城市离得也不远。”嘴上他却这样说着，梁千暮笑道。“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顾岑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现在，显然，这小小的公寓内，谁都提不起半点劲道来，谁都不想来面对这个问题。

　　梁千暮执导完Helena成衣秀后，同期团队工作人员获批假期一周。吃完早点，他便坐在小沙发上，看着窗外逐渐被白雪覆盖的城市一角，心情也逐渐被同化，白茫茫的一片。

　　S市……

　　梁千暮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曾经封霁说过，林久彦是刚归国不就的建筑学高材生，最后被瑞宸集团挖走了。瑞宸集团虽然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公司，但是总公司是位于S市中心的。

　　上一回自己委托封霁帮助顾岑找一份工作时，封霁无意间提起的一句话。

　　“他就在招助理……”

　　梁千暮瞬间打起了精神来，但一想到像林久彦那样，海归高材生，又是建筑龙头集团的特聘设计师，真的会提供这样的一个机会么？

　　不管了，他决定试一试。

　　拿出手机，梁千暮找到了林久彦的微信。他对待这方面，总是谨慎到不能再谨慎，删删减减好几次，终于将信息发了出去。

　　仿佛是自己求职找工作一般，梁千暮几乎整个人等候在自己那小小的手机旁边。顾岑远远地看着他，不知他在做着什么。

　　他收回投射/在梁千暮身上的视线，一一扫过这间公寓的每一处每一角，虽然面积不大，但是好歹这里也是收留了他将近半年的家。

　　他也十分的不舍，可是现实很残酷，现在，顾岑不得不对自己狠下心，同时也对梁千暮狠下心来。

　　“滴答——”

　　微信消息提示音响起，梁千暮立马打开解锁。

　　【可以跟我说说有关于你朋友的情况么？】收到了林久彦的消息。

　　梁千暮想了想，回复道。

　　【他学习能力很强，如果你给他机会去学习，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将希望寄托于林久彦，梁千暮耐心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梁千暮便接到了来自林久彦的电话。他并不想让顾岑得知此事，便借口是工作上的事情，进了房间关上门。

　　“微信不方便，不如电话聊聊？”林久彦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他那里现在十分安静，梁千暮听不到一点杂音。

　　“他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林先生，”梁千暮情不自禁地握着拳头，他整个人都十分的紧张，生怕一个回答出了错，便影响了林久彦的判断。“我朋友他……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只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因素，才导致了他的现状。”

　　林久彦回答得很干脆，也很现实，“可是我没有扶贫的义务。”

　　梁千暮咬咬牙，“算我求你了，林先生。”

　　这是他第一次有求于人而明面表示。

　　似乎林久彦也没有料到梁千暮的这句话，封霁介绍二人认识的那天，将梁千暮的家庭背景一一告知。他绝对不会想到梁氏财团的二公子居然会为了朋友的一份工作，而向他人低下头。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么？”林久彦问道。

　　“很重要。”梁千暮回答的丝毫没有任何犹豫。

　　林久彦似乎在思考，他不能同梁千暮闹得太难看，梁家二公子都这样说了，他若是再不给面子，着实不是个明智的做法。

　　“我可以提供，但是如果他不是我满意的助理，我可能会随时退货。”这便是林久彦的回答。

　　“好。”梁千暮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件事，林先生，请你不要告诉他你我的这些交流。”

　　他人的言语终究是利器，是摧毁一个人自尊的坚韧刀锋。

　　他不想让顾岑知道，自己在背后为他做过的事情，就将这件事当做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

　　林久彦轻笑一声，“梁先生，如果可以，我也会选择和你做朋友的。”

　　挂了电话，梁千暮一下子便瘫在了床上。刚才和林久彦的那一通电话，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战争一般，耗尽了太多的体力。

　　不过，战争打赢了。

　　但是这也意味着，距离两人的离别，也是越来越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离别+回忆，然后第一卷就结束啦。

　　之后你们看到的，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社会我岑哥还有社会我梁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