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活着的生物吗？”

　　“如果你说的是生物的话，那当然是有的啵。”连蒂像个很有耐心的老师：“那些重新生长起来的植物也算是，不过它们很快就要走向灭亡。”

　　“……”桑羽一时没有出声。

　　反而是黎行云在沉默几秒后问道：“为什么？”

　　“其实不用我说，你们应该也感觉到了啵。”

　　像是轻柔的风吹过他们的脸颊，微微闭眼后再度睁开就会发现感官在刹那间被锐化，像是精度过高的风向标，无论是树叶飒飒作响的动静，还是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在这时被无限放大，一起变成不容忽视的变化。

　　桑羽猛地睁开眼：“海平面在上升！”

　　黎行云皱起眉：“你的意思是，这些零散剩下的土地终究会被大海淹没吗？”

　　他抬起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如果只看这样晴朗的天气，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这个世界已经逐渐走向了不可挽回的灭亡。

　　像是癌症病人晚期阶段最后的一段时光，病痛早已随着其他生命一起沉没海底，只剩下最后求生的意识在安宁与死寂中向沉默无言的天空诉说曾经的欣欣向荣。

　　“就是这样啵，等到海水彻底将剩下的土地淹没，那这个融合的世界就会消散。”

　　黎行云缓缓看向那些努力向着太阳方向伸展枝叶的植物，清楚地了解对方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实话，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他熟悉或是不熟悉的动物，除去那些还能依稀看出文明痕迹的城市废墟，已经没有什么还能证明这里过去曾有人类在此居住活动。

　　他们穿过那些杂乱生长在一起的丛林灌木，半透明的身体可以直接穿过接近半人高的杂草群，沿着地面皲裂的国道一路向前，还可以看见不少废弃的车辆随意靠在路边。

　　那些汽车看着已经停泊在那里有不少年头，车窗玻璃上已经落上厚厚一层尘埃，但他们“走”到收费站入口前，看见那里的指示灯牌还亮着的时候，桑羽便有了一个猜测。

　　“连蒂，这个世界毁灭……是不是就在一瞬间？”

　　停在收费站横杆前的汽车里还传来悠扬的曲调，黎行云往里面看了眼还在坚持循环播放歌单的显示器，猜测它多半是靠太阳能维持工作的。

　　“各个世界毁灭的经过并不是完全一样的啵，有些像爆炸，在一瞬间被炸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后，再消散成能量；还有些像这里，先是部分生物的消失，然后是物质的消失，最后所有事物一起消失的时候就是彻底毁灭的时候啵。”

　　“变成慢性死亡了吗？”桑羽观察了一下收费站里完好无损的办公物品，忍不住做出这样的猜测。

　　“小羽毛这样说也没有错啵。”

　　“如果我强行打开裂缝，将那边两个世界合并，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

　　黎行云走过拦在他面前的横杆，抬头看向远处因为失去生物活动而变得格外寂静的摩天大厦。

　　“不清楚啵。”

　　他忍不出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这样的存在什么都知道。”

　　“我并非人类幻想中的‘神明’，就算是成熟的同族，它们也没有办法做到全知全能，所以无法回应人类或是其他生物这样的问题啵。”连蒂说道：“只是我们并不希望世界毁灭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毕竟只有失去理智的灵体才会追求这样的混乱和灾难啵。”

　　桑羽深吸一口气，看向这次和她一起同行的黎行云：“那么你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黎行云没有说话，只有连蒂忍不住啵啵笑了两声。

　　“看样子小云朵也知道自己被骗了啵。”

　　“呃，我是应该先吐槽你对黎首席的称呼，还是应该先问什么叫他被骗了？”

　　连蒂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已经明白了一切。

　　“因为小云朵——”

　　“可以的话还是不要这么叫我。”

　　“那可真是可惜啵，明明小羽毛和小宇宙就接受良好。”似乎是觉得有些惋惜，连蒂的声音听起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低落，“你能知道靠打开裂缝，利用时空乱流的能量将两个互有屏障的世界拉到一起，这应该是有谁告诉你的啵；否则靠你自身的力量，能够相对安全地穿越裂缝来到另一个世界就是极限了啵。”

　　黎行云没有接话，以沉默赞同它的分析。

　　桑羽一愣，顺着连蒂的话往下想的同时反应过来：“你是说，将两个世界融合的办法不是黎行云自己的想法，而是某人告诉他的？”

　　“的确可以这么理解啵。”连蒂同意：“不过这就不算是纯粹的‘人’告诉他的啵。”

　　“毕竟在裂缝中游荡很久的灵体已经是半疯半癫的状态啵。”

　　他们穿梭在没有他人的废墟中，看着城市里属于人类生活的痕迹逐渐风化消失，最后被顽强的植物占领，变成但一片绿意盎然的新世界。

　　良久之后，在无人发话的静默中，黎行云终于开口说道。

　　“我并不是想让我们的世界也变成这样。”

　　此时他们正在一座高楼大厦的顶部。

　　不知从何发芽的大树冲破钢筋水泥的阻拦，在顶楼微薄的土壤中扎根，并努力向天空的方向伸出自己的枝叶。

　　他们坐在这棵大树的怀抱中看着远处毫无波澜的海面。

　　听到黎行云的话，桑羽侧首看向他。

　　“那个人……不过现在听你们说的，它应该算不上‘人’，而是所谓的‘灵体’才对。”

　　“它告诉我利用这个方法可以成功使两个世界合并。”

　　他的目光落在极远的边缘，在那里，海洋与天空已融为一体。

　　“不过我几乎没有看过它单独出现，每次都是在我最需要解决办法的时候才会现身。”说着他脸上难得出现自我嘲讽的表情：“还真是挺像所谓让人用灵魂做交易的魔鬼。”

　　的确，一听这作风就不是什么好人。

　　大概是她这幅表情想要表达的含义实在是太过明显，于是连黎行云自己也忍不住对之前自己那种天真又愚蠢的心思嗤笑一声。

　　“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所以压根就没有好好思考过这个提议的可信度是多少。”

　　“还真是愚蠢。”

　　桑羽没忍住，如果现在眼前有个桌子，她必定是拍案而起的姿势。

　　“什么叫‘愚蠢’？！”

　　“这怎么就是愚蠢了！”

　　“虽然我不赞同你这件事的做法，但是我不觉得想要和家人在一起，并为之努力的决心有问题！”

　　“要是有空在那里感慨这件事自己做错了，倒不如一起想想办法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最后那句话先是别人对她说，随后她又对向启之和桑宇说过这句话，没想到现在还会和黎行云说。

　　日光洒落在少年的眉宇间，将他眼底的阴霾都一并驱散了些许。

　　“我的确有个想法，不过首先我要确认这里是不是只有我们三个活着的生物。”

　　“你在担心隔墙有耳啵？”连蒂的声音响起：“那你不必担心，因为这里只有我们。”

　　他点点头，对现在用肉眼无法看见的连蒂说道：“穿越世界，理论上是否可以看做是将身体和灵魂同时送往另一个世界？”

　　“没错啵。”

　　“那么想要让某人前往另一个世界，其实理论上不需要将两个不同的世界融合。”黎行云说道：“不过在穿过裂缝的时候，人往往很难控制自己的方向，所以才会很难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地，我觉得那个灵体说的有道理的一点在于，如果世界融合，那么前往另一个世界就会变得很容易。”

　　“那就不一定要世界融合了！”桑羽插话：“想要保证前往的目的地是正确的，只要有连蒂这样的引路人，或者……只要两个世界靠得近也一样可以达成目的！”

　　“没错。”黎行云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自己把自己的思路梳理通顺：“现在那两个世界已经靠得足够接近，不需要再继续接近下去，趁着这个时候我把黎行舟带到另一边的世界去，拿我的目的就已经完成了。”

　　“现在想要停下两个世界继续靠近，就要关闭裂缝，四舍五入就是要把打开裂缝的阵法关闭。”说着桑羽看向他，“那个阵法是不是在黎行舟手上？”

　　黎行云点头。

　　“不过我首先要确认的是，你们是否会在之后阻拦我们穿越世界？”

　　说到这个问题，桑羽不免抬起头看向天空。

　　连蒂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们为什么要阻拦啵？明明你们自己也有所猜测，其实之前也有过不同世界的人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穿越到另一个世界的情况发生，一般这种情况会报莫名失踪，或是平行世界啵；所以我们是不会管的，只是穿越世界后的身份问题等需要你们自己解决啵。”

　　桑羽哭笑不得，觉得连蒂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样子，在这种问题上一向觉得都算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过比起两个世界快要相撞灭亡这件事，黎行云的问题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

　　“既然如此，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件事需要我们做个准备。”

　　他们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似乎都清楚对方想要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是大结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