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幕已至，更夫开始打更，还是没有找到团团。

　　七七没有浪费时间回医谷，那儿也有鱼家的人在看着，要是他回去了，肯定立刻来报。

　　鱼千里已经被她强推进客栈房里不许乱跑，自己和楚厉去药铺买了药，给他疗伤。

　　“团团能跑哪里去，不会已经被人抓走了吧。”七七眉头拧紧，给他上药时已是掩饰不住的担心，“黑白双煞本就是受雇于人，只要有权，有银子，想要请一千个黑白人都不是难事。”

　　鱼千里安慰道，“团团不是个没分寸的人。”

　　“查得到是谁指使他们的吗？”

　　“他们也不知，交易的时候，那人在暗处，而且身着黑衣面戴黑纱。他们素来只管拿钱，也不想多事去看雇主面貌。这点倒不像撒谎，应当真的不知道。”

　　七七咬了咬唇，“可恨。宋大侠当年锄强扶弱，威名远扬，却被仇家坑害，如今连团团也不放过。”

　　鱼千里轻抚她的头，“等找到团团，跟我一起回鱼家，我护着你们。”

　　七七抬眼看他，“我若不愿去呢？”

　　鱼千里也直直看她，“那我留下来。”

　　七七微微一顿，难承他灼灼目光。这样坚定，连她都忍不住要重新抱住他。偏头避开视线，“找到团团才是当务之急。”

　　鱼千里默了默，不知她到底在逃避什么，“我已安排好人守在你住的房间四周，你可以安心睡觉。”

　　事无大小，无一不是细心安排。七七再不敢多留，收拾了一下就出去，回自己房里。

　　翻来覆去睡不下，眼睛肿的厉害，心里牵挂师弟，七七还是起了身，准备外出找人。

　　衣裳才穿一半，就有人敲门“七七姑娘，小师弟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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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团被送回来时，浑身湿透，衣服还沾着青苔之类的脏东西，像是曾躲在什么阴湿的地方，还躲了很久。

　　七七一进门发现鱼千里已经在那，顿了顿，隐约明白过来，这家伙让自己去睡，可他却跑出去找人了吧，脸上都能瞧见黑眼圈了。

　　鱼千里见了她，疾步走了过去，轻声，“在一处废墟里找到的，不肯换衣服，也不说话。”

　　七七微点了头，呼吸微屏，往床边走去。俯身拍拍那抱膝埋头的少年，“团团。”

　　闻声，那小小的脑袋才从膝头抬起，一张脸有些刮痕，眼里还有怯意，可开口声音却很洪亮，“笨蛋师姐，你找我做什么！”

　　七七蓦地想起两年前，师父领他回来，也是怯生生的模样。问了师父，才知道他亲眼看着父亲被仇家所杀，心中重创。后来他将全部过往藏起来，埋的很深，然后努力过起没心没肺的日子。

　　可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假象。对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来说，更是假象。七七蓦地抱住他，低声，“团团不怕，师姐在。”

　　没有血缘却是最亲的人，七七一轻声安抚，团团愣了愣，“哇”地一声痛哭，“师姐……”

　　七七低声叫着他，安慰着这小师弟。鱼千里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七七不是没心没肺，只是佯装如此。必要的时候，她似乎能为人扛起一切重担。

　　等他熟睡，七七才轻步退出，鱼千里随后关上门。听着那微不可闻的关门声，七七只觉这男子心思很细，绝对是能保护他们的人。默然片刻，问道，“鱼千里，你说带我们回鱼家的事，可还算数？”

　　“算。”

　　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回答瞬间让七七安心起来，“谢过盟主。”

　　鱼千里恨恨道，“不要叫盟主。”

　　“鱼少主？”

　　“七七。”

　　她摊手无奈道，“好吧，鱼千里，鱼千里。没见过有人喜欢被叫全名的。”

　　别人怎么叫都无妨，唯有她叫的生疏，令他分外不痛快。

　　团团第二天就已经生龙活虎了，一听要去鱼家，很是欣慰，偷偷对鱼千里说道，“师姐夫，这次把师姐拐了去，就不要让她跑了。”

　　谁想七七耳尖，戳他脑袋，“以后你要是再敢这么说，我就把你摁在茅厕揍一百遍。”

　　“……”

　　好好教训了团团一顿，七七想起鱼千里刚来医谷时，楚厉说的话，偏头问道，“不是还有十多天就开武林大会了么？你带我们去鱼家，路程遥远，怕是赶不上了吧？”

　　鱼千里低眉思量，楚厉已经在旁边说道，“您是盟主，不能不去。”把这女人丢下吧，带着也是个□□烦。好吧，他只是想想，根本没用。

　　团团低声，“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去参加武林大会呀。”

　　鱼千里也觉得这样放心些，七七性子那么毛糙，就算有鱼家人护送，他也不放心，“七七？”

　　七七顿了顿，拉着团团冰凉的小手，有些愣神。想说不去，可不去就得跟鱼千里分开，然后和团团置身在危险之中，“嗯，那就一起去吧。”

　　鱼千里见她脸色不太好，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模样，分明是有心事，这丫头，心事多如繁星，偏他连一颗星的心事都不知道。

　　把团团抱上马车，等七七上去了，鱼千里才俯身进了车厢里，“从这里过去，大概要八天，你要是觉得颠簸，就让车夫赶慢些。”

　　七七点头，没有答话。

　　因为是赶路，马车没有多做停留。七七被颠的浑身筋骨都活络起来了，酸得不行。团团趴在她腿上睡觉，睡的很香甜，让七七心生羡慕。

　　“鱼千里。”七七叫了他一声，就见他睁开眼，眼底隐约有疲倦，“停车吧，我给你重新敷药。”

　　“等会一起休息的时候再敷。”他没有告诉七七时间紧迫，这点疼痛他还忍得住。

　　他忍得了，七七可忍不了。把团团轻轻挪开，从包里找了药出来，认真给他清理，伤口已经不像开始时高肿，不过还是触目惊心，“鱼千里，你挨这一掌时，就不怕死么？要不是你底子好，是挨不住这掌的。”

　　鱼千里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就俯身咳嗽起来，扯得肋骨剧痛。脸色唰地变白，吓得七七搀住他的身体。可这一咳却好像潮水拍上岸，止都止不住。等她察觉到不对时，鱼千里已经吐了一口浓黑的血——中毒了！

　　以往无论怎么看他病弱，脸色白得像纸也好，至少还会和她说话，可这次，却整个人往前倒，以她的力气根本托不住，被他一压，被迫倒身，重重摔在车内木板上。

　　“鱼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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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沉落，屋里没点蜡烛，昏黑得看不见是谁伏在床边。只是气息平和轻缓，是个姑娘的。

　　鱼千里睁眼看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也稍稍看清了旁人。他微微转身，床边的人就有了动静，声音带着疲倦和试探，“醒了？”

　　“嗯。”

　　听着她起身往外走，半会灯火点亮，照亮了大半个房间。将她的身影映照在房里，如风过树叶，隐隐摆动。

　　七七拿着油灯过来，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抿了抿唇，“武林盟主哦，连自己被下了毒都不知道。”

　　鱼千里倒是一脸悠然，“不是有神医在么。”

　　七七撇嘴，“这毒很奇特，无色无味，一般人难以察觉。还好毒发时我在旁边，不然……”说到后面，嗓子有些疼，不敢说，更不敢想。

　　“七七。”鱼千里只是动一下，就觉得腰要断了，可还是将她的手抓住，往怀里拽，紧紧搂着，生怕她逃了。

　　七七想逃，刚一动就听脑袋上的声音忍痛，“肋骨要断了。”

　　“那就放手呀！”

　　鱼千里没放，就算断了也不放。

　　说起来，两人当初在桃花树下，没少这么亲昵。那时多少还带着年少羞涩，但如今，却在这拥抱中，抱出几分酸涩来。

　　“跟我回去，我们成亲。”

　　七七愣神，这句话如果是在三年前，她一定会点头。可是现在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了。无疑，她喜欢鱼千里，可当断不断，对谁都是惩罚。不给他一个了断，他根本不会走。

　　鱼千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低低叫了她一声，怀中人的声音缓和而细听却在颤抖。

　　“鱼千里……我怕哪一天，我会失手把你给杀了。”

　　他不由一愣，七七已经缓缓从他怀中起身，眼已红了一圈，“我天生体带寒毒，娘亲大喜，让天赋异禀的我练魔功大法。可我失败了，命悬一线。在我八岁时，她终于带我去见师父，他说我若再不抑制寒毒，就无法活命了。所以我娘将我留在恶人谷，可这几年我为抑制寒毒，两者冲突，导致我走火入魔越发严重……师父差点因此死了，而要彻底除去寒毒，还遥遥无期，你让我如何能安心待在你身边？”

　　七七觉得鱼千里肯定要震惊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练功到走火入魔，那分明是江湖老前辈才会出现的事。谁想鱼千里没有震惊，反倒是震怒，“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不跟我走，还要死要活分开？”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七七瞪大了眼，“我疯起来可是会把你杀了的。”

　　鱼千里彻底没了好脾气，他这三年来每天都在反省自己做错什么事了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每天都在猜七七为什么要分手又是为了什么。

　　他忍不住揉心口。

　　七七小心问道，“又不舒服了？”

　　“是。”鱼千里盯着她说道，“七七。”

　　“什么？”

　　“你要是再因为这种缘故把我从医谷推出去十几次，我就把你团成团丢出去。”

　　“……”为了他的生命安全着想，她没做错什么吧？怎么好像她做错了，这逻辑不对呀。

　　鱼千里捉了她的手，手冷冷的，“走火入魔确实很可怕，但是让你一个人留在医谷发疯，反而更可怕。我会好好练武，帮你驱除寒毒。”

　　七七愣了愣，“可是……”她默然半晌，到底还是没再说话，“哪怕不是因为寒毒，你也会讨厌我的。”

　　“不会。”

　　七七摇摇头，一定……会的。

　　鱼千里心思沉定，如今真相大白，他再没有什么顾忌。只要让她安心就好，让她知道，他并不介意什么寒毒。他想要做的，唯有好好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