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武林盟主继任仪式后日将举行，从鱼家过去要两日路程。

　　鱼百里早早收拾齐整出门，鱼安和鱼夫人百般叮嘱，让他注意继任礼仪，不能出错。

　　得了爹娘教诲，鱼百里才坐上马车，往明河镇赶去。

　　途中经过茶楼，歇脚喝了茶，才继续赶路。去明河镇要翻山越岭，因连日大雨，山石滚落，挤得原本宽敞的山道窄了一半，坑坑洼洼，十分难行。

　　突然山上石头如雨滚落，砸在鱼家护卫队伍中，惊得马长啸一声，不受控制直往前冲。差点将车夫甩落陡坡，可仍是无法控制缰绳，任由两匹马横冲乱撞，转眼就脱离了鱼家护卫的视线。

　　骏马溅起的泥泞扑在车夫和马车上，显得狼狈不堪。狂奔半里，才终于将躁动的马拉住。

　　车夫拍拍马身，回身问车里的人：“可有事？”

　　“没。”鱼百里脸色青白捂着胃，一手撩开帘子说道，似笑非笑，“只是像被人踹了几脚胃。”

　　他前后看看，长长的山道没有其他人，鱼家护卫也迟迟没有跟上。他坐在车板上托腮说道：“这么久都没过来，看来回去得罚他们才行。”说完，他又叹道，“看来要罚他们是件很难的事了。”

　　因为从山道一旁的隐蔽处，缓步走出一人。黑色斗笠垂下的黑纱将脸遮住，手执长剑，一步一步往这走来。哪怕是全身已经淋湿，脚步也没有显得沉重，可见内力深厚。

　　他仍坐在车上没有动，只是若有所思看着，不过片刻，他脸上才渐有肃色：“二叔？”

　　那黑衣人步子一顿，似乎没有料到他竟发现得这么快。稍有迟疑，还是将斗笠取下，露出与鱼百里五官略同的脸。

　　鱼百里见了他，不由笑笑：“原来二叔刚才没在家门口送我，是打算在这里送我一程。”他略有嘲讽地笑着，跳下马车，也不撑伞，任由雨水冲刷。冰凉的雨水打在脑袋上，更让人清醒。

　　鱼封见他镇定如常，倒警惕他还有帮手，只是这并不可能，那些鱼家护卫早已让他的人控制住，这山道也不会有其他人上来了。

　　那为什么明知道敌不过自己，他仍这样轻松？

　　鱼百里被雨冲得有些冷，回身找了伞，顺顺折起的伞面，这才打开。手指的动作十分灵敏轻快，鱼封有些明白为什么他这么镇定了：“你的手好了？”

　　“还没完全好，但也快好了。谁让我哥不想做盟主了，只好由我提前代替。”

　　“那你为什么不怕？”

　　鱼百里笑笑：“知道谁是当年害我失忆，又挑断我手筋的凶手，我高兴还来不及。这么说来，二叔觊觎盟主这个位置很久了？可惜有我们兄弟二人，让你一直不如愿。如今终于按捺不住，决定下手？”

　　鱼封声调沉冷：“当年就该杀了你，以绝后患。”

　　“二叔要是当年杀了我，可就坏事了。毕竟我兄长比起我来，难对付得多，对吧。所以二叔只是挑断我的手筋，对我兄长，却直接是暗杀了。”他抖抖雨伞，伞面上的雨珠成帘滚落，握着伞柄的手就轻松多了，“当初让我兄长滚落医谷重伤的人，也是二叔你吧？”

　　鱼封没有答话，一旁的车夫缓缓说道：“不但是跌落山谷的事，还有指使黑白双煞的人，也是你。谣传宋大侠的秘笈重出江湖，想让各大门派厮杀的人，也是你。”

　　声线没有刻意隐藏，鱼封立刻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一直冷漠的脸已露诧异。

　　车夫的脸平淡无奇，在人群中很容易就会被淹没，但这绝不是他本来的脸。

　　“二叔素来有野心，从二十年前起，就已是个有城府的人，隐瞒得也很好。如果不是今日我们引蛇出洞，二叔也不会出现了。”车夫伸手贴在耳后，慢慢揭起一分面皮，一点一点地撕开，直到露出一张俊冷的脸。

　　鱼千里没有把面皮丢开，而是放入怀里——这张□□，是七七亲手做的。

　　“你没走？你一直在做戏？”鱼封盯着他，又轻蔑笑笑，“那些事即便你们知道都是我所为，可凭你们，也杀不了我。”

　　“他们两个不行，再加我一个呢？”

　　少女明朗的声音像瞬间将阴沉的天划破，让那躲在乌云已久的光亮重照大地。虽然寒秋仍冷，却冷得舒服。

　　七七喘着气从陡坡爬上来，只是冒了个脑袋，鱼千里已经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她爬上平地，怒而踹了一脚地上的石头：“累死我了，湿哒哒的，下雨天再也不要出来了。”

　　“七七。”

　　听见鱼千里叫自己，她抬头看去，满脸嫣然：“嗯。”

　　鱼百里见两人眼里瞬间没了其他人，干咳一声：“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七七这才收回柔柔目光，转向已经僵了脸的鱼封，笑得更是开心，又满是嘲讽：“鱼二叔不要害怕，我可不是鬼。但是……等会我就会凶残地变成地狱勾魂的使者，鱼二叔还是怕一下的好。因为……你打不过我们三个人。”

　　“你……”

　　“我为什么没死？”七七自问自答道，“因为我是假死呀。你想借我这把刀杀了鱼千里，只可惜我这刀，可不是你能轻易借的。”

　　从鱼夫人邀她单独赴宴，跟她提了两次下辈子时她就明白了。

　　身为母亲，怎么总会把自己的儿子也说“下辈子下辈子”，更何况鱼夫人说这些话时，可是一直抓着她的手的，外面的探子当然看不见。

　　“除非你们重活一世，否则不可能在一起。”

　　“你们的身份，注定你们不能做夫妻。鱼家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除非你们下辈子重逢。”

　　从始至终，鱼夫人都在告诉她——唯有抛开他们的身份，才能长相伴。而抛开身份的方法，只有死去。但鱼夫人怎会真让他们去死，七七何等聪明，在鱼夫人的眼神中已经明白，要想一起，真的只有死。但不是真的死，而是可以假死。

　　趁着这假死，兴许她还能再做一场戏。

　　于是她在收拾行李和师父道别，让他转述鱼千里。

　　鱼家二弟的伤已好，再用这个机会引诱出凶手，两全其美。

　　只是她没有想到，如今是一石三鸟。

　　他们可以借这件事离开纷乱的江湖、当年害鱼百里的凶手出现了，还有……杀死段红妆的人，推动这些事的幕后人，竟也是同一个人。

　　鱼封只是看几人神色，就知道原来这不过是一开始就是给自己下的套。什么跳崖，什么失踪，都是假的，他们早就串通好了！就是为了引自己出来，顿时心中怒火冲上双目，更是握紧长剑。

　　七七说道：“二十年前，我母亲曾有个蓝颜知己，那时她天真的以为那人是真心待她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只是因那人想要窃取南山的独门武功，但是偷秘笈太危险，所以干脆□□未来继承人，又安全又快，一点也不吃亏。而那人，就是鱼二叔你。”

　　鱼封声调淡薄：“我对你母亲是真心的。”

　　“真心？”七七嗤笑一声，“既然是真心，那为什么会在离开我娘没多久之后，就又追求起了明月宫宫主段白云？甚至为了不露出真颜，还易容了？”

　　楚厉从母亲那求证后送回的信鸽上，很明白地写了当年和段白云相恋的人是鱼封。

　　种种线索联系在一起，终于让七七想通了所有事。

　　“你大概不知道，练过灭绝心法的人，胳膊上会有个红痣。而我开始怀疑你，正是你那颗红痣。我无意中握住你的手腕时，发现你也会灭绝心法。你大概以为，世上除了已死的段红妆，就再也没有人会灭绝心法了，可惜你漏算了我。没有练过的人并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可我一握你的手腕就知道了。”

　　鱼封微顿，捕捉到她话里潜伏的讯息：“你对灭绝心法知道的那么清楚，难道你也练过灭绝心法？”他笑了笑，“那种心法是拿来抑制心魔的，你果然跟你母亲一样，迟早要入魔。”

　　七七被他套了话，心里不痛快，没有接话，继续说道：“段红妆是你杀的。”

　　以段红妆的心思来说，鱼封跟自己的母亲是恋人，如果说段红妆以为他是她的父亲，那父亲要靠近自己，而无防范，绝对是件容易的事。

　　“你杀了她之后，就去禁地，可谁想禁地机关太厉害，而我和鱼千里又因故出现在那里，你只能先行离开，再找机会。慕清清也是你的人，你杀死段红妆，又让她杀死圣姑，想让她继位。可惜这个算盘打的并不好，因为你发现哪怕慕清清继位，她也没有能力拿到灭绝心法。所以你让她扶持我继位，再散播谣言鱼千里要为了妖女危害武林，在明月宫大乱时，再次潜入禁地，杀死暗影，拿走灭绝心法。”

　　说到这，七七又不得不提暗影，那个忠诚得显得有些糊涂的前辈：“当初暗影前辈过世前，一直盯着墙上被盗走的心法。我以为他是死不瞑目，其实不是。而是因为他要盯看的，不是墙壁，而是刚好挡住那墙的鱼千里。他要告诉我们，杀死他的是鱼家人。”

　　听她说完，鱼封却笑了笑：“这么多事我无需一一点头承认，我只承认一点就好，那就是灭绝心法在我手上。可你需要它，你们如果杀了我，就一辈子都拿不到了。而你……也会死。你要来给我陪葬，我一点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