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楚厉去送信了，有个可靠的人送信，七七放心了许多。不过依旧是看不见鱼千里，他的爹娘七七也见不到，像是在鱼家无所事事的游魂野鬼，好在有药房可以待，待了两日，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药娘了。

　　傍晚，斜阳压下山头，只露半圈红光，将大地染如枫林。不热不冷，是入秋后的好天气。

　　七七从练武场旁边经过，每日黄昏时要操练的门人已在那边举刀喝声，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十分响亮，说像军队也不为过。看得太过入神，走着走着就走偏了位置，耳边听得一声“小心”，下意识闪身避开。等腾空而起的一瞬间，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南山教的走步技能，心下一凉。心事顿开，像长藤缠住落地的脚，踉跄两步，要不是有人扶得及时，差点就摔在地上了。

　　那接来的手十分讲究地扶在她的手上，而没有触碰身体。七七听见这人呼吸声，也认出来了，是鱼封。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顺势定住身体，这才没站稳脚步。

　　鱼封忙问道：“可伤着了？”

　　七七顿了顿，松开了手，摇摇头：“没有。”

　　鱼封点点头，转向练武场就近练箭的门人，沉声：“刚才那一箭是谁射的，瞄准箭靶，射一千箭，没有练完不许用饭。”

　　七七面露尴尬：“是我不小心进了练武场，不关他们的事。”

　　“箭在弦上，这么活生生的人都没有看见，还让利箭飞出，这本身已说明他学艺不精。”

　　那差点刺中七七的门人已经走出，没有一句反驳就去拿箭桶。倒是留下的人面面相觑，鱼封听他们碎碎声，问道：“何事？”

　　迟疑半晌，才有人道：“方才田姑娘用的移位功夫，倒是像南山教的。”

　　七七心底微凉，面色无异。鱼封脸色一沉：“你们看错了，速速回到练武场，你们想陪他一起练箭？”

　　这话威力倒大，一时众人散开，不再围观。

　　七七解了窘境，却不过是掩耳盗铃，这件事，怕是瞒不住了。随他走了几步，七七才道：“师父方才跟我说，鱼二公子一直残留在脑里的淤血，就要化了。”

　　“哦？”鱼封微觉诧异，笑道，“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何时能好？”

　　“许是再过一两个月吧。”七七开始师父为何要让她将这个风声放出，等鱼百里完全好了，不就能立刻抓到凶手么。不过片刻她就明白过来，这是要引蛇出洞。凶手如果知道鱼百里就要恢复记忆，供出凶手，那对方肯定无法安稳，于是干脆用鱼百里做钓饵，一起擒住那条毒蛇。

　　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鱼百里的记忆是一世都不可能恢复的了，所以才出此下策，让他亲自做诱饵。

　　不过两日，鱼家二少爷将病愈，还有七七会南山武功的消息就传遍鱼家，传遍整个武林。

　　门口婢女的眼神日渐变得奇怪起来，七七在药房里待了一天，想到她们的眼神，就不想回去了。

　　可日头将落，褚逍遥已经准备关门，第六次推了七七：“快走，我要关门去玩了。”

　　“……师父你就不能有点同情心？”七七有气无力抱住桌子，就是不动，“让我在这里打地铺，给你看药房。”

　　褚逍遥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挪开，语重心长道：“做人不能一根筋，虽然说勇往直前是好的，但是也要懂得拐弯，不要死心眼。”

　　“师父你在说什么？我头疼。”

　　褚逍遥眉眼跳了跳：“我在说如果你再不走，我就把桌子和你一起扔出去。”

　　“师父……”七七哀嚎，她一点也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两天没见鱼千里，她心慌，“你不知道那些婢女有多爱八卦，一会说我是弃妇，一会说铁家姑娘来了，一会说我是南山妖女。我一点也不想听见她们在远处讨论我，可是听力太好了，师父你有让人耳聋的药吗？”

　　“没有，我倒是有让人变成哑巴的药。”褚逍遥踹了一脚桌子，“快回去，船到桥头自然直，拐拐弯就行了。”

　　来硬的没用，说软话也没用，七七到底还是被丢了出去——连带桌子。她还是不想动，在这没人的地方待着实在舒服。直到耳边传来飞鸟的扑翅声，她才缓缓睁开眼。

　　鸽子脚上绑着一根细竹段，她立刻取下，打开一看，署名楚厉。

　　寥寥几字，已看得她长眉直挑，眼里渐染轻蔑。

　　团团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时候，只见自家师姐像只虫子趴在桌子上，姿势逗人。他跑到前头，气喘吁吁：“师姐师姐，大事不好了。”

　　七七有气无力道：“嗯？”

　　“那些武林同盟又集合跑来声讨你了，说师姐夫老跟反派妖女在一块，没有做盟主的资格，要他禅位。”

　　七七挠挠耳朵：“你师姐夫会解决的，他聪明霸气着呢。”

　　她叹了一口气，烦心事太多了，她只是一个想和鱼千里去开个小客栈过安分日子的人，什么武林第一反派继承人、盟主夫人，她都不想。她想要的头衔，只有一个——鱼千里的妻子。

　　从让人安稳的桌子上下来，七七顺顺衣服的褶子，准备把桌子丢回屋里。刚挪了半寸，就有婢女跑过来。

　　“田姑娘，老爷和夫人请您今晚过去用饭。”

　　像是等来了最终审判，七七一瞬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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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家大宅总让人无端压抑，哪怕是进了满桌酒菜鲜美的屋子，这种压抑感也没有散去半分。

　　这屋里只有两个人，鱼安和鱼夫人，并不见鱼千里，连下人也没有。七七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伯父、伯母。”

　　“坐吧。”鱼夫人亲自拿了碗筷给她，说道，“千里说你在恢复味觉，最近总吩咐厨房给你做许多好吃的，这些也都是你喜欢吃的，吃多些。”

　　七七看着那菜肴，果然都是她这几天总点的。原来他一直都有在意自己，只是不得空见。

　　鱼安见她不动筷，说道：“不合胃口？”

　　嗓音低沉，倒像是做家主的人。七七拿着筷子想去夹菜，可手却没什么力气。她到底还是收回了手，唇色略显苍白：“合胃口，只是吃不下。”她抬眼看着他们，面色平静，“伯父伯母今日单独找晚辈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鱼夫人淡声：“先吃饭吧。”

　　七七强笑道：“得先将话说了，才好吃饭。”

　　“我怕说了，你就吃不下了。”

　　语气更冷更淡，七七听得耳朵都觉刺疼，手更没力气了。

　　鱼安见她真没有起筷的意思，终于说道：“田姑娘……不对，应该叫你李姑娘。你应当听过，北冥有鱼，南山有李这句话。我们两派不但是两足鼎立，更是百年对立。如果让别人知道我们两家联姻，势必要掀起惊天波澜，你能承担得起武林大乱这个后果？”

　　七七禁不住轻笑：“武林大乱与我何干。”

　　鱼夫人微微意外她说出这样的话：“武林大乱，门派相争，死伤无数，你于心何忍？“

　　“我们有什么错？”七七颤声，“抛开我们的身份，我们也是普通人。”

　　“可是你们如今抛不开这身份。”

　　七七愣神。

　　“他是鱼家长子，是盟主，肩上的担子重不可言。让你进鱼家，只是想让你知道，比起你来，鱼家长子还有一百件更重要的事要做，而不是可以让你任性和他离开，将全部东西撒手丢下。”

　　七七这才知道鱼夫人带自己进来，却又放任不理是何故。原来不过是想让她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一旦一起，两人身上便要背负无数条无辜性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鱼夫人叹道：“你以为千里这些时日在忙什么？忙鱼家内外，忙着为你寻药，最忙的，是应对那些武林同盟的人。若非他一人扛着，你如何能安稳在这住下。可你真忍心他扛一世？”

　　七七低头未语，鱼安已经起身离开，将事情交给妻子。

　　“除非你们重活一世，否则不可能在一起。”

　　许久，七七才抬头，双目不见畏惧：“如果，我非要这么做呢？”

　　鱼夫人轻顿：“若你真要如此，那鱼家定会倾尽能力，围剿南山。”

　　七七惊愣：“你杀我就好，为什么要害我南山？”

　　“鱼家长子娶媳是魔道中人，势必要被人误会，以为我们鱼家勾结南山。与其让他们联盟攻打鱼家，倒不如剿灭南山，换取信任，武林才能因此和平。”鱼夫人说得平淡，像是剿灭一个门派是件很轻易的事。

　　七七听得心中寒凉：“你拿我的家人威胁我……”

　　鱼夫人并没有否认：“你们的身份，注定你们不能做夫妻。鱼家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除非你们下辈子重逢。”

　　屋外夕阳还在，暖暖余晖照入屋内，却暖不了七七渐渐陷入绝望的心。本以为两人态度坚定就可以打动旁人，可谁想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她可以为了两人一起，不要自己的命，可她不能为了在一起，葬送整个南山。

　　母亲早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所以一开始才那样强硬。

　　越想越是绝望，苦水翻涌而来，席卷整颗心。七七再忍不住，捂脸痛哭失声。

　　雨水淅淅沥沥，到了夜里，变成倾盆大雨。刚好就在鱼千里回去的路上，下马车后打了伞，靴子裤管还是被滴落溅起的雨珠打湿。

　　他丝毫不在意，快步往前走，这个时辰回去还能跟七七见一面。意外的是平日空荡的大堂上，此时母亲却坐在那。他上前请安，问道：“母亲怎么在这，不进屋歇息。”

　　“田姑娘走了，以后都不会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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