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姑年四十，兴许是在明月宫的日子过得滋润，因此并不见容颜苍老，如今睡着，反而有种睡美人的意味。不过是脸色惨白，白如纸张的脸。

　　七七探针完毕，把完脉，又仔细查看她的气色。

　　阿碧在一旁看着她，没有多少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许久不见她有动作，问道：“找出原因了么？”

　　“圣姑什么时候病倒的？你们来请我的时候，可没说她昏迷不醒。”

　　阿碧说道：“五六天前，一夜病倒，来势汹汹。师姐觉得不对劲，就去找神医了，当时确实还能说话的，没有像如今这样严重。”她忍不住问道，“圣姑能治好吗？”

　　七七说道：“病得有点奇怪，我得再看看。”

　　阿碧脾气素来暴躁，一听不由冷笑：“亏得你还称自己是神医。”

　　七七不搭理，又给圣姑扎了几针，就离开了这。

　　在房中等候的鱼千里见她回来，问道：“如何？”

　　七七边关门，边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门人，说道：“不知道是什么病。”嘀咕了几句，才悄步走到他面前，低声，“是中毒了。”

　　她一眼就看出圣姑不是病了，而是中毒。可毒是谁下的？阿碧说过自从段红妆过世后，门派事务都由圣姑打点，从不曾离开过山门。也就是说，下毒的是自己人。她如果当场就说圣姑是中毒，那明月宫肯定会乱，而已过了那么多天，凶手早就将证据销毁，哪里还抓得到那人。

　　所以她干脆说不知缘故，暂且先稳住凶手再说。

　　鱼千里低眉稍想，问道：“中的什么毒可知？”

　　“不知具体叫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毒能要她的命。虽然这五六天来毒已经入了五脏六腑，不过……”七七得意道，“有我在，阎王爷也抢不走她。圣姑的命，我救定了。”

　　唯有救活她，才有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鱼千里皱眉问道：“如果有心要杀人，为何不用立刻毙命的毒？若是怕被人发现踪迹，惹人怀疑，也不至于用五六天还死不了的毒。”

　　七七顿了顿，这的确是疑点：“难道……凶手另有打算？”

　　光是靠猜，并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两人也不再想，免得越想越乱。

　　用过晚饭，七七又去给圣姑施针，慕清清也在旁，问了情况，七七依旧答不知缘故，尽力而为。慕清清没有多问，亲自送她回房。等她进去，才问守门的弟子：“那男的今日有没有出去？”

　　“回师姐，没有。”

　　“一次都没有？”

　　“没有。”

　　慕清清点点头，这才提剑离开。

　　贴身在门后的七七弯了弯唇角，微带讽刺地往里屋走。不见鱼千里在，但气息还能感觉得到。好一会才发现屏风后有身影，她探头说道：“鱼千里……”

　　澡桶热气腾腾，想必是刚入水不久。背上一片白净，只是交错的几道伤痕清晰可见，更添几分诡异的俊气。

　　七七看得鼻腔默默一热，眼也跟着默默一热——无论看几遍身体，都会忍不住心中荡漾。但是同样的，无论看几遍这身体上的伤，她心里都会不舒服。

　　鱼千里知道七七在背后，没有睁眼。本以为她会走，谁想她却走了过来，拿帕子给他擦脖子：“鱼千里，你怎么总让自己受伤，说好的呼风唤雨呢？”

　　“习武之人，很难有完好之身，你也知道的，不必担心。”

　　伤痕上有手指滑过，伤已愈合，并不疼。七七却觉手指在隐隐作痛。从伤痕来看，都是这一年所致，而非陈年旧伤：“做盟主很辛苦么？”

　　“不辛苦。”

　　七七轻笑一声，没有嘲讽，只有担忧。太久不知要如何安慰人，连正常的担心都忘了要怎么表达，就只剩下轻笑：“说谎，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把你赶出医谷后，一年都不愿出谷。因为你的名气太大了，去哪里都能听见你的名字。可总是忍不住打听，直到你做了盟主……我就觉得大事不好了。”

　　鱼千里终于回身，水声哗啦作响，长眸看向七七：“大事不好……你是黑医么？”

　　七七咬了咬唇：“不许开玩笑。”

　　鱼千里只好跟她一起严肃脸。

　　“盟主代表什么？一定程度上代表武功天下第一，打败盟主，就能得到武功第一的名气。所以自古以来盟主就是武林挑战榜上的第一位，你当然也不会例外。”

　　她说的并没有错，鱼千里没有反驳。七七数了数手指头：“我知道的就有二十八例，那还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那些，只怕更多。”她蹲身趴在木桶边沿上，低声，“你能不能……不做盟主了？”

　　俊气的脸上还挂有水珠，将有些凌厉的面部线条都柔化了许多。

　　“你不希望我做盟主？”

　　七七摇摇头：“我不想你做盟主，我也不想继承南山。什么北冥有鱼，南山有李，我都不想要。我宁可你用一身内力拿去劈柴，我一身魔功去抓野鸡，也不要在江湖上风风光光地过得提心吊胆。”她轻叹一声，“我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水声又哗啦哗啦响起，鱼千里探身抱住她。湿润的手环过脖子，七七能感觉到手臂上的暖意。她伸手抓着他的手，寻求胳膊上的力量，以此安慰。

　　“我可以不做盟主。”

　　七七愣了愣：“可这不就……”

　　“七七，你忘了我有个弟弟？”

　　“你要把这个位置给你弟弟？”

　　鱼千里叹道：“不是给，而是还给他。”

　　七七眨眼：“啊？”

　　鱼千里觉得七七很快就要甩他一脸水愤然离开了，先把她抓紧了，才开口：“他的武功与我相差无几，我本就无心要做盟主。但弟弟有这个责任和野心，因此由他前去。”

　　七七奇怪道：“那为何会是你做了盟主？你弟弟呢？”

　　鱼千里眸光微敛：“在武林大会召开前夕，他遇刺了。许是刺激太大，忘了前事，而且连武功都忘了。”

　　七七恍然：“所以你是代替你弟弟去的。”她一直觉得奇怪，以鱼千里的性格怎么会跑去抢盟主的位置。哪怕是身为鱼家的长子，他不喜欢的，也不会强争，况且势力庞大的鱼家并不缺这个头衔。比如他们南山教，就不屑。

　　她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事，问道：“我师父难道……”

　　鱼千里点头：“你师父一直在给我弟弟治病。”

　　七七脸一红：“那我的事你也……”

　　鱼千里又淡定点头：“都知道。”

　　七七捂脸，师父真是坑徒弟一百年啊。难怪当初被那样赶出医谷他都愿意相信自己，因为自己没事就坐在桃树下神伤四十五度，挂念鱼千里，偶尔抹抹眼泪。渣师父肯定把这件事告诉他了，真是……越想越想宰了师父。

　　鱼千里见她脸上阴晴不定，又把她的手握紧了些：“我跌落山谷、弟弟遇刺，在我成为盟主后，来挑战的人并不少。明着暗着的攻击也很多，但有些人，我却查不到他们的来历。直到我到了医谷，黑白双煞出现又被灭口，我中毒、团团生父秘笈的事，件件都与我有关。”

　　“你怀疑有人要危害你们鱼家？”

　　鱼千里摇摇头：“不是整个鱼家，而是只有我和我弟弟。”

　　七七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贴脸轻枕：“所以……只要抓到那人，你就能功成身退了？”

　　“嗯。”

　　七七笑了笑，至少这事有希望。只是危险也并不少，她叹息一声：“鱼千里……等抓到那人，我一定……要揍断他三根肋骨。”

　　提到肋骨，鱼千里就觉得腰侧的骨头在疼。商量似的说道：“七七。”

　　“什么？”

　　“揍断他六根肋骨吧。”

　　七七失声笑笑，爽朗应声：“好！”志同道合的感觉简直不能更好，她缓缓起身，脚都有些麻了，“你洗吧，我去走走。”

　　“去禁地？”

　　“知我者莫过于鱼盟主也。”七七提袖擦擦脖子上的水，水已经凉了，湿了袖子，“既然来了，就不要错过去见见老朋友的机会。”

　　“小心。”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