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明月宫宫主一位是世袭，所以世代姓段，武功也是世代真传。而和她们一样能得武功真传的，就是暗影。

　　暗影由圣姑在民间挑选筋骨奇佳的男童，自小培养。这种人往往比明月宫宫主更让人害怕，因为他们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忠心，更不怕死。总是跟随在宫主左右，很少有人能发现他们。

　　他们的名字就是暗影。

　　鱼千里没有想到这人竟是暗影，只是仍觉奇怪：“二十年前段白云未死，你本该跟在她身边，为何会被派来禁地看守？”

　　“方才我还不明白，如今我明白了。”他笑了笑，无力又无奈，“在我之后，明月宫可是再没有过暗影一职？”

　　七七略想片刻：“对。”她明白过来，“难道段白云是在除掉暗影？”

　　因她猜得太快太准，连老者都多看了她几眼：“对。段白云是个有野心的人，她从来不觉得暗影是她的朋友，而是敌人。她会的武功，暗影也会。她的所作所为，暗影也全都知道。甚至她同别的男人私会，暗影也知道。”

　　鱼千里和七七安静听着，陈年往事总会听得仔细认真。

　　“明月宫的宫主是不允许献身外人的，一旦发现，圣姑将会和护法一起，废除宫主，另选别人。”

　　七七皱眉：“不是说明月宫是世袭么？那孩子怎么生出来？等等……不允许献身外人，那……”她恍然，“难道暗影是……”

　　老者微微点头：“为了能让暗影拼死效忠历代宫主，扶持下一任宫主，因此我们明面上是护卫，实际是现任宫主的丈夫，下一任宫主的生父。”

　　“那生出男童怎么办？”

　　“由圣姑送入民间，一世不得见。”

　　七七总算是知道为何明月宫继位的都是女的，而没有男的，又问：“你方才特地提了公主私会何人暗影都知晓的事，那也就是说……段白云当年和别的男子在一起了？段白云如此恨你，要将你自行困在这里这么久，是因为你将她的事捅了出去？”

　　“这是身为暗影的职责。当年她还并没有继承宫主一位，尚有挽救的余地。我身为下任的暗影，必须要救她。而那男子，是由我亲手所杀。”他的声音渐低，“后来她一直没有再逃跑，顺利继承了宫主之位。只是我没有想到，她原来没有忘记那件事，还如此报复我。”

　　鱼千里问道：“可是你的职责是保护宫主，怎会听命来这里？”

　　老者双手握紧，青筋可见：“当年我们的女儿出世后，我们一同出去，谁料落入陷阱，有敌来袭。等逃出陷阱后，女儿却魂归西天。她指责我失职，没有保护好她。每日失魂落魄，我便问她如何能让她释怀。”

　　七七叹息：“她就让你来禁地看守？”

　　“嗯。”老者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听不出是自责还是愤怒，“她说等她怨气消除的那一日，就会过来。若非你们，只怕我一世都不会知道，她根本是在报复我，或者是说，在除掉暗影。”

　　七七叹气：“如果当年段白云没有那样做，有暗影跟随在旁，或许段红妆也不会死了。”

　　老者身形一晃，惊愕看她：“红妆死了？”

　　七七点头，缓声：“就在前几日，她遭了毒手，不知凶手是谁。”

　　原本以为女儿还活着，结果却真的已死，老者不禁老泪纵横，不知这一生到底为何而活，死后又能魂归何处。倒不如一世不知，老死在这里。一步不能出这禁地也好，那至少心有期盼。许久才稍微平复心绪，将视线缓缓重投他们身上：“你们为何会出现在禁地？”

　　鱼千里心头一沉，刚才七七告知他段红妆已死的事时，他就猜到老者定会这样问。

　　七七面色平静，字字清晰：“因为明月宫的人以为我们就是杀死你女儿的凶手。”

　　狭道的气流顿时被凶煞的杀气所覆盖，在这窄小的地方更压迫人心，让人动弹不得。

　　老者两眼赤红，已染杀戮之气。

　　鱼千里定声说道：“若我们是凶手，为何要告诉你段红妆的事？”

　　七七目光平静：“前辈绝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们坦诚相待，前辈若要杀了我们，那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找不到，而且给你女儿添罪孽了，毕竟我们是因她而死。”

　　老者冷笑一声：“伶牙俐齿，果真是鱼李两家的后人，有胆识。”

　　七七高悬的心这才轻放：“多谢前辈夸奖。”可弥漫在狭道里的杀戮之气，却并未消失。只能说他的心结还没放下，也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

　　“告诉我，红妆她是如何死的。”

　　“伤口在心脏上，一剑毙命。从武功上来看，看不出是何人所为。”

　　老者眸光凝聚，沉吟：“连你李家人也看不出来？”

　　七七知道他的意思，李家的武功集百家之长，避百家之短，自创招式却十分独特，每个弟子拎到江湖里可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要辨别谁家武功并不难：“可能是一些小门小派的刺客。”

　　老者冷笑：“明月宫宫主的武功是小门小派能够一招所杀，而且毫无还手机会？分明是有高手隐藏自身武功。”

　　他这么一说，七七更是愣神。隐藏？为何要隐藏？那必定是她认识的招数。

　　师兄，难道真是你杀了段红妆？

　　七七脸色有些难看，身子挨着鱼千里，没有做声。

　　老者沉思许久，缓缓抬眼看向她：“老夫和你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替我找到凶手，我给你武功秘笈。”

　　“我的野心可没有那么大，而且……”七七眼里稍有戾气不屑，笑道，“前辈没有看出来，我要是发起疯来，你还未必是我的对手。那那种秘笈我要来做什么？”

　　耳边的话带着嘲讽，完全不似七七。鱼千里明知这是她体内寒毒所致性格突变，可仍不由握紧她的手。七七微怔，将心魔压下。

　　老者轻笑：“老夫正是看出你已疯魔，所以才提武功秘笈的事。那秘笈是明月宫的心法，是最能压制你魔功的东西。”

　　“我要怎么相信你？”

　　老者顿了顿，忽然以奇怪的眼神看她，慢慢像看见了蠢材：“难道你不知道明月宫和南山教出自一家？”

　　七七愣神：“啊？”难道传说是真的？

　　“八十年前，有两姐妹创建了南山教，后来两人反目。一人带走武功心法，创建了明月宫。难道你没有发现南山教的武功十分容易走火入魔？那是因为少了心法维持。所以你的病，唯有明月宫心法能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的小姑娘声音精神起来，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轻蔑：“前辈！凶手什么的我立刻就去捉过来，把他摁在茅坑里埋了，您老放心！”

　　鱼千里：“……”这么识时务的人他平生第一次见。

　　老者也禁不住多打量她。

　　七七又说道：“凶手我本来也是要抓的，谁叫他让我们背了黑锅，被整个明月宫追杀。不过既然您要做交易，我也顺道把交易做了。”

　　鱼千里倒是好奇：“前辈武功高强，为何不亲手找到凶手？”

　　他摇摇头：“我奉命在这里看守，没有命令，一世都不能出去。”

　　“可这是段白云算计你的。”

　　“那也是命令。她没有信任我，我却知道自己是暗影，一世都是。”

　　七七又碰到想不明白的事了，宁可守住这个命令，也不为女儿报仇？着实难以明白。

　　“女娃子。”老者说道，“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我将上部心法给你，可以给你续命，倘若半年内你没来拿下部，那就无力回天了。”

　　鱼千里不知七七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见她丝毫不意外，就知道她一早就知道了。

　　七七笑了笑：“好啊。对了，前辈，这里的机关被破解了大半，而且看模样是不久之前，前辈可有看见是何人所为？”

　　“我并不知道。我是看守禁地的最后一道关卡，也就是说，前面的关卡如何，与我无关。”

　　“可惜了，因为那有可能是凶手。”七七猛地想到一件事，假设凶手是师兄，他的目的是来禁地。禁地放着的，可不就是心法秘笈？那师兄是来偷秘笈？师兄是听命母亲的，也就是母亲要偷心法？

　　有了心法无异于可以让母亲的武功更上一层楼。

　　本来还想不通的事，突然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全都联系得起来了。

　　七七面色平淡，没有将心里所想表露于外。装作什么都不知，接过他给的上部心法。

　　“我给你们指小路，那里连明月宫的人都不知，直通镇上。”老者目光又复狠厉，“若你拿了心法却不找寻凶手，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老夫也定不会放过你。”

　　七七闻声，抬掌面向他：“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老者瞧看一掌，与她击掌。

　　鱼千里同他道谢过后，这才带着七七离开。

　　从狭道出来，天还在下雨。七七抬手遮在眉毛上，免得雨水落进眼里。不闻旁人说话，好奇看去，却见鱼千里睫毛上都是雨珠，像是一直没眨眼，不知沉思什么。她扯扯他的袖子，才见他低头，一眨眼，那雨水落入他的眼中，刺得微红。

　　“怎么了？”

　　鱼千里稍许沉默，才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不担心去了鱼家之后，如何面对你母亲，如何面对我的父母了。”

　　七七微微笑着看他：“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你根本活不到和我成亲的时候。”

　　七七还在笑，笑着笑着看见他脸上浮现的沉痛神色，笑颜便僵住了。她的手还被他握着，可两人的手却很凉。

　　雨滚落在两人面颊，相对无言。七七还在笑，笑得脸都僵了。

　　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她在三年前就该死了的。只是她还想着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和他面对面说话，所以耗尽心血也要活下来，就等着误会化解的那一天。而今等到了，她又不舍得死了。

　　“鱼千里……”七七嗓音喑哑，“我不想死……”

　　鱼千里伸手将她抱入怀中，低声：“我不会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