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亲自品尝了自己惨绝人寰的手艺之后，陈云旗二话不说便打发三三先去洗澡，赶紧下单了两样清淡可口的小菜，一碗红枣桂圆小米粥和一盅椰底鸡汤，然后迅速开始毁尸灭迹。

　　外卖送上门的时候，陈云旗正端着满满一锅汤往马桶里倒。那块没经过泡发的花胶黏黏糊糊粘在锅底怎么都倒不出来，锅太大洗碗机又放不下，陈云旗便索性把残羹连着炖锅一起丢进了消防通道的垃圾桶里。

　　三三洗了澡吃了东西之后整个人精神了很多，在帮忙收拾一片狼藉的厨房时，他捡起从花胶包装袋里掉落的一张纸，好奇地看着纸上印的字问道：“花胶是什么呀？贵吗？这个字怎么读？”

　　陈云旗正把用剩的食材往手中的垃圾袋里扫，闻言凑过去看了一眼说：“念min，三声。花胶就是鱼鳔，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很便宜的。”

　　三三想起以往他家买了大鲤鱼回来，清理肠肚时见过的那块白色鱼泡，便“哦”了一声，捧着那张纸一字一字地读了起来。

　　“...野生台山...三十年老花胶...赤嘴鳘鱼公肚...孕妇月子滋补...”

　　......

　　念到这里他抬头看向陈云旗，忍不住问道：“哥，你家怎么这么多孕妇吃的补品啊...”

　　陈云旗尴尬地挠了挠头说：“...那是我妈认识的一个潮汕老板送的...他想求我妈办事，又见不到人，就送到我这儿来了...广东人嘛...喜欢滋补的东西...嗯...”

　　三三又“哦”了一声说：“看着不便宜呢，肯定要好几百吧。倒了真可惜啊，回头你妈妈问起怎么办？”

　　“那有什么怎么办，就说给儿媳妇补身子了呗，她不会有意见的，”陈云旗说完咧嘴一笑，把羞红了脸的三三拉进怀里揉来揉去地问：“宝贝...要是男人真的能生孩子，你愿意给我生不？”

　　三三简直臊得要抬不起头来了，用力推开他背过身去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生...”

　　“为什么！”先前还叫三三别瞎说的陈云旗这会儿倒像是较真起来了，一屁股靠在橱柜边抱怨道：“你家那头公猪还有母猪给他生一窝崽呢，我怎么混的连头猪都不如啊！”

　　“我知道了，”陈云旗见三三肩膀好似微微抖动，却依然没有回应，又不满地嘟囔着：“你一定是嫌我长得不够好看，嫌我是单眼皮，怕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单眼皮，还嫌我不会做饭，嫌我...”

　　“才没有！”原本已经气笑了的三三急得赶紧转过身来打断了他，上前两步看着他犹犹豫豫地说：“哥...我有点害怕...”

　　“嗯？怕什么？”陈云旗牵起他的手捧到唇边吻了吻，一脸戏谑地问道：“怕生孩子痛啊？”

　　“哎呀，你别闹了...”三三气得跺了跺脚，甩开他的手说：“我怕...我怕你家人...”

　　“啊...”陈云旗这才反应过来，三三是在担心他的父母会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事，是不是也会和自己的爸妈一样无法认可和接受。

　　“我也说不好，”他再次将三三拉回怀里抱着，用下巴轻蹭着他的头顶说：“我妈...不怎么管我，我们不太亲近，见面也是客客气气的，我不想瞒她，以后找个机会告诉她吧。至于我爸...”陈云旗犹豫了片刻才又接着说：“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要我和我妈了，十七岁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他爱喝酒，脾气也很差，发起酒疯来真的很可怕。”

　　三三只听说陈云旗的父母离异了，却还是头一次听他提起这些细节，顿时忘了刚才被他戏弄的事，抬起头关切地问道：“那他会像我爸那样生气打人吗？”

　　陈云旗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他向周军出柜之后可能出现的场面，笑了笑说：“也许吧，不过我不怕。”

　　三三忧心忡忡地垂头不语，陈云旗扳正了他的肩膀，认真跟他对视着说：“听我的，不要怕。我们已经度过一次难关了，最坏的结果我们也面对过了，接下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可以再放弃。我不能让你白白为我牺牲那么多，也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陈云旗抬指轻触三三堆满忧愁的眉头，指尖抚过他轻颤的睫毛，顺着鼻梁缓缓滑下，落在唇边。

　　“三三，跟你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真的很差劲，有的时候我都怀疑我的出现对你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我的爱好自私，我为你做的不及你为我付出的万分之一...”

　　三三将唇边的手指轻轻握住，抬起头目光闪动着说：“哥，你还记得阿诗玛的故事吗？她化作了大山，变成了回声神，别人怎样喊她，她就怎样回答别人。那天我给你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你，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对我更好。你不要内疚，也不要那样想，我相信你。”

　　一番不带任何华丽修辞和蜿蜒转折的话朴实地像一股山间清泉，缓缓流淌进陈云旗的心里，消融了冰霜，浇灌了心田。从相识至今，陈云旗在三三身上体会到了他太多难能可贵的品质。少年的爱柔软又坚韧，善良又强大。陈云旗若是那漂浮的云，三三便是那屹立的山，从陈云旗走进的那一刻起，就从未停止过回应他所有的期盼。

　　手忙脚乱又哭又笑的一上午过去了，家里收拾妥当后，陈云旗便带着三三赶去警局做笔录。

　　三三昨夜休息得不好，很快他就听着车里轻柔的音乐倚靠在车窗边睡着了。陈云旗待他睡熟后降低了音量，调高了空调温度，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侧脸，听着他平稳的呼吸，看着从窗外进来映在他脸上的那一小片斑驳树影，心里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安稳。

　　小小的车厢变成了整个世界。无论外面是严寒酷暑还是春花秋月，是岁月静好还是战火硝烟，此刻都与车内无关。哪怕前方的路途艰辛而遥远，有爱人在旁，再也不需踽踽独行，再也不会感到寂寞孤单。

　　三三睡得很沉，陈云旗不忍叫醒他，停好车后又陪着他睡了二十分钟，才不得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唤醒。

　　“宝贝，醒醒，我们到了。”

　　三三惊醒后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哥，我做梦了。梦到我爸爸妈妈了...还有晓燕...”

　　陈云旗拦下他的手，递过一张纸巾笑着说：“我们三三想家了是不是？”

　　三三怕他多想，赶忙吞吞吐吐地解释道：“也不是...就是有点放不下他们...我在这里也很开心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行...”

　　陈云旗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捏了捏他脸颊说：“别担心，时间久了也许他们能想通，不会再为难你了。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回家看他们。”

　　三三点了点头，清醒了片刻，下车跟着陈云旗往警局里走去。

　　由于三三已经是具有行为责任能力的成年人了，按规定做笔录时亲属不可以陪同，陈云旗把他送到门口，轻声对他说道：“不要害怕，照实说就好。我就在门口等你，哪里也不去。”

　　三三到后没多久，刘鑫也被传唤来了。他在几名像是律师和保镖的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跟陈云旗远远地对视了一眼，目光充满着不屑。

　　Kevin和薛梦也赶到了，三人坐在问询室门外的长椅上等了一个多小时，问询才结束。警察将三三送了出来，对陈云旗几人说：“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目前人证和物证都属于间接证据，比较麻烦，你们也别报太大希望。这段时间保持电话通畅，我们还会随时找你们配合调查的。”

　　离开警局后Kevin提议一起去吃晚饭，大家便驱车来到了一家位置偏僻的私房菜馆。在听三三描述完笔录过程后，Kevin敲着桌面说：“我咨询了律师，强制猥亵一旦定罪，会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这人心胸狭隘，如果不能判刑，要留意他会打击报复。”

　　陈云旗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多加小心的。”

　　薛梦见陈云旗面色十分凝重，便开口安慰道：“不用担心，这种人早晚会遭报应的。”

　　她把一块梅汁酸菜灼鲈鳗夹到三三的碗里，笑着示意他尝一尝，又冲陈云旗问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陈云旗思忖片刻后回应道：“我想送三三去读书，只是他没有本地户口，又耽误了一年，基础差些，好的学校没有关系也很难进，可能比较麻烦。”

　　薛梦闻言便说：“我可以帮忙找找关系，或者你们可以考虑私立高中啊，学费贵一些，但是环境各方面都不错，教学质量估计是比不上公立学校了，但是也不至于太差。”

　　陈云旗连忙放下筷子拜拜手说：“别麻烦了梦姐，欠你太多人情了。私立高中我之前倒是没想到，如果有合适的还请你推荐给我就好。”

　　“没问题，”薛梦十分爽快地说：“我女儿有个同学在私立高中读书，我听说那里还不错，离你家不算远，回头我给你问问招生条件和联系方式。”

　　“太感谢你了，”陈云旗端起茶杯冲Kevin和薛梦示意道：“我就以茶代酒，聊表心意。你们是我和三三的贵人。”

　　Kevin也端起杯子哈哈大笑道：“你看着不像是会这么客套的人啊！别谢了，我可是有私心的，如果你能进公司来，能成为我的得力干将，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三三一直乖乖坐着不曾插话，听到这里，也赶忙端起茶杯，小声地说：“谢谢你们...让你们操心了...我...”

　　“好了好了，吃个饭这是干什么啊，谢来谢去的，“薛梦抿了一口茶，按下三三举杯的手，拢了拢披散的卷发说，“世界这么小，该遇到的人总会遇到的，这是缘分啊。”

　　薛梦怕三三拘束，一直不停在给他夹菜。这家私房菜主打海鲜，三三吃不惯，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每样都尝了尝，然后趁着大家聊天不注意时，偷偷把咬过一口的大虾和鲍鱼都放在了陈云旗碗里。

　　陈云旗余光瞥见了他的小动作，一面继续谈笑，一面不动声色地将碗里的东西挨个儿夹起来吃了。三三以为他没有察觉，又陆陆续续把不爱吃的象拔刺身、咬不动的飞蟹钳、蚝仔烙里的蚝肉和烧鹅的脆皮都丢进了他碗里，顺便还夹走了他的一块蒸排骨。

　　吃饭期间餐厅老板亲自来跟Kevin打了招呼，还叫后厨送了一人一份的糖水。陈云旗待三三喝完，拿过他的空碗，又把自己那份推到他面前，看着他嘴角粘上的糖渍，心里痒得像猫抓似的。

　　Kevin和薛梦都是直爽风趣之人，大家聊得十分投缘，互相了解了各自的家庭背景，又谈了些工作上的轶闻趣事，直到服务员来告知餐厅即将打样，才依依不舍地起身道别。离开前薛梦叫服务员打包了三三爱吃的点心，将餐盒递给他说：“下回不爱吃的东西就不吃，不要勉强，要学会拒绝，别总不好意思，知道吗？”

　　三三没想到她如此细心地留意到了，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乖乖地说：“我记住啦。”

　　回家路上，陈云旗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伸手准确地捉住三三一只耳朵拧了拧，凶巴巴地说：“会挑食了啊，还把我当垃圾桶？再挑我看你是长不高了，永远当个小矮子吧。”

　　三三“嘿嘿”笑了一下，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继而又想起来了什么，转头问道：“哥，我真的还要去上学吗？”

　　“去啊，当然要去，”陈云旗挑起一边的眉毛说：“小小年纪不读书做什么？在家当小媳妇儿啊？又不会生孩子，又不会伺候老公，不怕被嫌弃啊？”

　　三三气鼓鼓地瞪着他说：“你...你这是瞧不起女性！性别歧视！你这样不对！”

　　陈云旗一听乐了，“咦，我们三三觉悟好高，懂的好多啊，以后可以做个律师，为广大女性同胞平权。”

　　三三转过身去，面朝着车窗外不理他，没过片刻，又忍不住转回身来问道：“...那...我...我学习跟不上怎么办...同学...同学不喜欢我怎么办...我什么都不懂...”

　　“不会的，”陈云旗将车缓缓倒进停车位，拉好手刹转身面向他说：“我们三三这么好看，这么可爱，一定招人喜欢。至于成绩方面，不要有压力，量力而行，以后我没有时间给你补课，我们就请个家教，再大不了就复读一年，你这么聪明，没问题的。”

　　不等三三回应，他又忽然露出失落的神色，撇着嘴说：“唉，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大批女同学追上门来，我可怎么办啊，想想就吃醋...”

　　三三羞红了脸，气恼地探身过来捶了他一拳。陈云旗趁机拦腰抱住他，抚摸着他露出的一小截腰身，把他拥进怀里，边亲吻着他留有糖水香气的唇齿，边含混地说：“我的宝贝啊...真想把你藏起来...不舍得给别人看...”

　　三三被他几下就撩得难以自持。停车场的声控灯说巧不巧在这时忽然灭了，车里只剩中控液晶屏发出的暗暗幽光照映着两人交缠的身躯。午夜电台里播的尽是些抚慰人心的空灵乐曲，陈云旗空出一只手锁上了车门，探到座椅下调整了靠背的角度，将车熄了火，把自己和怀里的人完完全全隐进了黑暗里。

　　空调停止了制冷，车内逐渐闷热地令人感到窒息。白色的Macan在角落轻轻晃动，防窥贴膜将车里的一场情事遮挡得分毫不露。

　　三三是被陈云旗背上楼的。到家后陈云旗又抱着他去浴室洗漱，给他换上干净的睡衣裤，安顿他躺上床睡下，然后独自到阳台点了一支烟，摸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找到于爸爸的电话号码，犹豫了很久也拿不定主意打还是不打。

　　于小松的父母都在教育局工作，虽然不在S市，但同学同僚间多少都有些关系。陈云旗知道要想让三三进一所重点高中，托关系上下打点一番是免不了的，他就是再有钱有势，没有关系和介绍人，也是束手无策。

　　陈云旗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于小松的父母能办成这件事，考虑到三三今后考大学的问题，他几乎就要按下拨号键了，可忽然间他又想起三三上午对他过说的那番话，猛地清醒了过来，吸了几口烟后将手机锁了屏，丢回到了口袋里。

　　念头一打消，他整个人跟着放松了下来，倚靠在阳台围栏边揉了揉眉心，将烟灰抖落进枯死的花盆里，抬头看着天上层次不清的乌云，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往后，要靠自己的努力照顾好三三，不能再事事请求别人的帮助了，尤其是于小松家，更是不该也不可以。

　　第二天上午三三还没睡醒，陈云旗就接到了盛瑞的电话面试。他轻轻起身掩上卧室门，走到书房的桌前坐下，用英文对答如流地与对方交流了45分钟。从为什么想进盛瑞，到涉及skill、leadership、workingunderpressure之类的beh**iorquestion，他有条不紊的回答都让对方十分满意，当即就通知他三天后可以直接进入笔试了。

　　笔试后又经过了三轮的AC，数位面试官无一不对这位年轻人的表现给与了高度评价和肯定。一周后，陈云旗刚将三三的入学申请邮件发送出去，就收到了盛瑞的电子offer，略过了intern，直接进入了无数金融学子梦寐以求的IBD（InvestmentBankingDivis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