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他见最多的是尸体。

　　各种死法的尸体。

　　有些是他杀的，然而更多的……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那些人或死于战乱、或死于贫困，与他毫无关系。

　　《大妖传》中写着，郎漠原十恶不赦，所犯罪行罄竹难书。

　　桩桩件件竟令他无法反驳，左右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怕便怕吧，他也没指望那群蠢货能懂自己些什么。

　　不会再有人像月亮一样了。

　　会捧着他的手紧蹙双眉，分明担忧却又故作无谓，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关心他的身体。

　　有时她会想，如今的自己竟没变成个杀人如麻的疯子，真不容易。

　　好像是一丝微弱的光亮指引着他的方向，不让泥沼彻底吞没了他。

　　是他最爱的月亮。

　　·

　　哪怕在一起那么多年，她还是时常会有梦魇，每每在深夜醒来，还没来得及害怕便被抱得严实。

　　身后是坚实可靠的胸膛，头顶总会响起轻声的劝慰。

　　“我在。”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藏住内心深处的畏惧，又往那人的怀里缩了缩。

　　人肉的味道一点都不好吃，她被迫尝过自己的，又苦又酸，只要一想想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以前的夜晚总是她一个人缩成一团茧躲在被子里，无论是哭是闹都没人看得见。

　　白天，她又是趾高气昂的琅环阁主，道千藏。

　　·

　　“宗主，要不要我杀了他们？”

　　邢求低声问她，神色和所有人见到的憨傻截然不同，是为了她的大计才一直隐忍至今。

　　她张了张唇，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依旧鲜亮明媚、荣光逼人，瞬间竟然有些疲惫，最终摇了摇头。

　　“算了。”

　　不是没必要，是做不到。

　　“薛家现在归顺妖盟，郎漠原护着，咱们怎么下得了手。”

　　桌上的盒子里放满了她自己设计的名片，银白的底，纯黑的字。

　　梅馨。

　　很简单，就像她想成为的那样。

　　“明天上午九点，道宗和妖盟有一场签约会，琅环阁是第三方公证，道千藏应该会到。我身体不舒服，明天要去医院看看，你替我出席吧。”

　　邢求看了她一眼。

　　“好。”

　　·

　　“不知道一千年后的月亮会不会也像今年的这样圆？”

　　薛隐托着腮，遥遥地望着天际的一轮明月，情不自禁地弯了唇。

　　他站在少女的背后，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神同样的专注，只是脑子里却在想些别的事。

　　“墨宇怎么不在？”他问。

　　薛隐愣了愣，四下环视了一周，道：“不知道，可能是爹爹又有什么任务交给他了，白天还见到的……阿嚏！”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双眉微皱，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道：“夜风太凉，师妹，回去吧。”

　　薛隐不着痕迹地拉了他按在自己肩头的手。

　　“哥。”

　　你会永远像现在一样对我好吗？

　　他不解地轻轻“嗯”了一声，薛隐敛眸淡笑：“听你的。”

　　暗处的墨宇静静地看着他们，不过一转眼便再也看不到失意人的身影了。

　　鸣蝉、寒月、清潭，千年前的美景又与未来有何区别？

　　唯一变的只是人而已。

　　·

　　他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曲璇气走。

　　“大家都是成年人，还要我说几遍你才能懂？”

　　曲璇通红着双眼：“我不懂。”

　　他没有办法。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弃子，一旦尚陵君被招魂回来，自己的身体毫无疑问会成为盛放老祖宗魂魄的最佳器皿。

　　曲璇和他的关系越深，就越容易成为道宗灭口的对象。

　　长老们不清楚她都知道些什么，为了保证不出意外，当然会选择把能杀光的都杀光。

　　蠢女人……

　　快走啊！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

　　·

　　暹罗愁眉苦脸地研究着食谱，她吃得起劲，不经意间望了一眼道千藏的房间方向。

　　“过几天是小千的二十八岁生日，你打算怎么办？”

　　她问暹罗。

　　暹罗摇着猫尾巴，故意开玩笑：“我和小白做一锅龙虎斗给她吃～”

　　她哆嗦了一下。

　　嗯，把自己炖了给人吃，的确是很用心了。

　　“我有个绝妙的主意，你想不想了解一下～”暹罗坏笑着戳了戳她肚子上的肉，她气呼呼地拍掉了猫爪子，“有话直说。”

　　“T区妖族的统治权，我拿回来了。”暹罗歪了歪挖煤小猫头，爪爪搭在她的橘色脑门上揉了揉，“你说我把你这个猫粮消耗N0.1的麻烦给带走，带回T区当妖王后怎么样，给她省了多少钱！”

　　她愣了。

　　“关键时候傻了？别啊！我好不容易才……”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扑倒舔毛。

　　琅环阁里的每只妖怪都有着自己的秘密，都是悲伤的。

　　但现在，那些秘密已经随着时光的逝去而消失不见了。

　　对于道千藏来说，这或许是送给她最好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