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秉持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点，觉得哪怕对妖怪们再好，只要它们是妖，而且比自己强，就算现在和平了，以后迟早也会找机会伤害它们，只要一口气全部杀光杀净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而妖族……

　　“老子受人类奴役几千年了，几千年了啊！现在好不容易翻身妖奴把歌唱，可以扬眉吐气杀个痛快，你特么居然要老子原谅他们？凭啥啊？老子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是白受的？死了那么多同胞是白死的？老子不干！打死都不干！”

　　道千藏一脸的难以言喻。

　　不用问都知道妖族是怎么想的，郎漠原脑子里屯着的、没说出来的话估计也八九不离十，差不到哪去。

　　这货对人类委实算不上太友好，不过是为大局考量，不得不琢磨着“原谅”和“和平”。

　　恐怕心里憋屈得已经在滴血了。

　　所有妖族中，对人类态度最友好的琅环阁编制内的妖怪们也几乎都有着那样的想法，甚至暗中极其支持妖族反攻、杀人类个片甲不留。

　　拿得起很容易，但要谈放下……

　　还是太难了。

　　被践踏千年的血泪屈辱、仇恨因子已经刻在了骨髓中，想原谅谈何容易。

　　郎漠原的眉宇间染上了一层切实的隐忍，声色压抑：“我月氏雪狼一族虽是漠北的统治者，千余妖族又以漠北马首是瞻，然而妖族数量过多，异心难察，又有道宗从中作梗……”

　　其实妖族根本没有占据绝对性的优势。

　　郎漠原凶狠，尚陵君也不是省油的灯。

　　挑拨离间玩心眼这种事向来是人类的特长，妖怪们大多比较单纯，喜欢用武力和拳头说话，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也即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这些货稍微不注意就被牵着鼻子走，跳进了道宗挖好的陷阱里，让他们自己妖打自己妖。

　　妖善力，人善智，各有所长，否则也不会打了那么多次也没分出个最终结果。

　　现在的战局差不多是双方平手的白热化阶段。

　　道千藏扶额叹息：“的确是个麻烦事，道宗那边有十一代赤心天罗控制着小兵的忠诚度一直保持在百分之百的数值，一旦拖长战线，妖族心不齐的劣势会越来越明显。”

　　妖族的战斗力比人类强了三四倍，要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可就丢妖丢大发了。

　　“妖族历来都没有出现过正经的‘妖盟’。你们狼的智商和习性和人类最接近，所以组成‘家族’。其他大部分的妖怪不喜欢抱团，大多都是各自为政。除非有像漠北这样的绝对压制性力量统治，否则不少小族之间一辈子都难以来往。”

　　强。权、逼。迫、统。治，这些字眼下的各个妖族怎么可能真心实意地服从？

　　妖盟最大化地提升了他们的忠诚度、自主性和凝聚力。想谈和首先要自己够强，否则只能是被打败、被灭族的命。

　　道千藏给郎漠原分析完之后，上半身趴在小桌上，手肘随意地撑了一边的小脸，问：“你真要这么做吗？”

　　从未有人想到的事。

　　从未有人敢做的事。

　　从未有人做到的事。

　　“嗯。”郎漠原轻轻地扯了扯嘴角，看不出丝毫的慌张和畏惧，只是为自己无悔的选择而释怀罢了。

　　道千藏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郎漠原兀的凑近，和她鼻尖贴鼻尖，故作一本正经地问：“如何？”

　　道千藏骤然笑得像个小傻子，两只手rua着二哈的脸，说：“不愧是我的狗。”

　　昔日不被任何人看好的琅环阁，如今即将起步的妖盟。

　　“你不该……同他在一起。”

　　曾经，云随暮最相信的人并不是月韶千，而是自己最敬最亲的师父，一手把自己养大成人、培育成才的义父——云玄肃。

　　可是云玄肃并不相信他，反认为他是离经叛道，胆大包天地肆意妄为。

　　“该不该都在一起了，你还能怎么样？”

　　彼时月韶千坐在云玄肃床边的小木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榻上的老人发出行将就木的呻。吟声，别扭地转了头。

　　“你现在沦落成这副模样还想着教导我？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晚年才是要紧。”

　　当年最反对云随暮娶她的就是这死老头子，月韶千背地里没少咒过他，可一听说道宗内部主战派和主和派闹得不可开交，老头子居然站在了主战派的对立面支持云随暮，还被主战派设计陷害搞得半死不活……

　　她就狠不下心了。

　　“云氏对不起你，”云玄肃的眼珠染上了一层浑浊的死意，和月韶千当年第一次见他时的威严高傲截然不同，声音也粗粝沙哑，“也对不起随暮。”

　　月韶千漠然道：“你没什么对不起的。”

　　“是云氏……毁了你们两个人的家。”云玄肃颤巍巍地道：“孩子，你本该……”

　　“我本该姓云，随暮才姓月。”月韶千突然笑了笑，道：“云韶千，月随暮多难听啊，姓什么都无所谓，我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云玄肃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是啊，只要自己快活，旁人的看法又有何意，可惜我现在才明白这道理。”

　　为了旁人的看法禁锢自己的思想，也禁锢了爱徒的，最终沦落至此。

　　“我胜或败并非要事，只希望道宗能从此永不内乱，别让家不像家，惹得外人贻笑大方。”云玄肃意味深长地道：“你可懂了么？”

　　月韶千翻了个死鱼眼：“要你教我？我肯定懂。”

　　云玄肃闷声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会恨我，像随暮一样，弥留之际也不来看我。”

　　本来做好了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倒是没想到会有人给自己送终。

　　月韶千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屋外，随后冷笑了一下：“以为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么？”

　　云玄肃唇角的笑意渐深，眸中也尽是老人家的和蔼与慈祥，不再像昔日那般咄咄逼人、毫不留情。

　　屋外的灵力波动没了。

　　“你知道他来了？”云玄肃问她。

　　月韶千懒洋洋地抄了手，道：“狗贼挺有良心的，哪怕你当年把他逐出道宗，这货也没恨过你，反而还觉得是自己不孝，不敢来见你。”

　　云玄肃怔怔地凝视着月韶千的脸，不知为何，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你近乎严苛残忍的方式教育出了他。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是个勇于承担责任的男人。”月韶千淡淡地道：“我也不会恨你。”

　　云玄肃的眼眶莫名湿润，哽咽道：“对不起，谢谢……”

　　“说实话，当初年轻不懂事外加恋爱脑，不顾一切选择了他，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后怕。”

　　月韶千回忆往事，笑了笑，道：“万一狗贼是个真不服任何管教的，连你都无可奈何，我岂不是更得完蛋。假如真的被抛弃，我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只能成倒霉的弃妇了。”

　　云玄肃：“可你最终还是选了。”

　　“那可不。”

　　月韶千噗嗤一笑，云玄肃刚想说些劝慰的话，就听这臭不要脸的死丫头片子随口道出了他难以反驳的真理。

　　“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和狗贼闹崩了分开，他比我好看得多，我免费睡了他那么多年，就当白嫖了，也不亏。”

　　云玄肃瑟瑟发抖：“……”

　　内伤。

　　不愧是那叛逆小子喜欢的女人，体贴时真的体贴，泼辣时也是真的泼辣。

　　“不会有那一天的。”云玄肃哭笑不得，“你是个好孩子。”

　　善良，识大体，而且够母老虎，降住云随暮那臭小子绝对没问题。

　　月韶千冷哼一声：“那是自然，用不着你提醒我。”

　　云玄肃没再说话，安静得有些过分。

　　月韶千身形一震，缓缓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道宗还在内乱，他的家人在自相残杀。

　　“我懂的。”月韶千轻轻地拂过他的双目，合上了老人最后一缕执念，轻声道：“你安心去吧。”

　　道宗之于云玄肃，何尝不类似妖族之于郎漠原。

　　自家后院起火让旁人笑话，是万万不能够的。

　　道千藏揉完狗头后笑了笑，微眯起漂亮的杏眼，说：“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人和妖不愿意握手言和的根本原因无外乎是心结。

　　解了不就得了。

　　郎漠原疑惑地歪了歪狗头。

　　她又在说什么鸟语，孤听不懂。

　　孤只是一只可爱又可恨的二哈。

　　汪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快落地看国庆阅兵直播，就不码字更新啦～（这俩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没有，只是我懒而已＿（：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