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魔王陛下曾说过的那样，沙利叶是个小动作不断，大事却丝毫不迷糊的人。

　　沙利叶把头架在桌上，目光迷离地盯着面前的高脚杯，然后说：“贝利尔，我就干这一回……如果不成功，我就再也不想这些事了。”

　　贝利尔偷偷瞅着她，打死不相信。

　　沙利叶是真的累了，抱着自己就倒在沙发上睡着。

　　贝利尔在旁边看着，别说抱她回去，就是偷偷触碰一下都不敢，只是坐在对面，一直一直看着她。

　　两个笨了几万年的笨蛋。

　　二楼。

　　路西法推开门，房间里幽暗而寂静。

　　他进来后反手关上门。

　　关上门后屋内只有窗□入的光，反倒将房间照得明亮不少。

　　路西法在桌前坐下，对面没有人。他将视线转向窗台。

　　亚巴顿站在窗前，听到动静，过了一会儿忽然说：“魔界果然如此好看么？”

　　路西法笑了笑：“出乎你的意料了么？”

　　亚巴顿笑弯了眼，他走过来，将手上的两杯鸡尾酒分别放在座位前，然后坐到魔王的对面，说：“这杯酒叫曾经沧海。”

　　路西法若有所思：“是沙利叶的酒。”

　　亚巴顿鼓掌，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路西法目光灼灼地看了看他，坦然地喝尽。

　　这杯酒显然没有想象中柔和，相反，实在烈得可以。

　　黑暗里两人的呼吸彼此都听得一清二楚。

　　亚巴顿没有试图说些什么，又是两杯酒放在桌上，他看向对面无动于衷的人，说：“……她在哭。”

　　“谁？”

　　“……沙利叶。”

　　路西法的目光稍稍柔和下来：“她自然有自己的那盘菜。”

　　“啊，你替她决定的，难道真的是对她最好的吗？”亚巴顿勾起唇角，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就像我以前做的那样。”

　　路西法竟恍惚了一下，然后回答：“别无选择。”

　　“对你来说别无选择，还是对她？”

　　路西法深深看了他一眼，却笑了：“这杯酒，又叫什么名字？”

　　亚巴顿听到了他的回答，将酒推倒他面前，声音低沉：“……遗忘。”

　　“……比想象中更深邃的名字，”路西法拿起杯子，反复看着绚丽的色彩，却只是把弄，“我该说这是亚巴顿式的经典么。”

　　亚巴顿微微抿了抿唇，说：“你却与想象中完全不同。”

　　路西法停下动作，抬眼看向眼前的人，竟也是沉寂片刻才能出声：“……你在表达什么？你想推翻真理？”

　　“不，我……”亚巴顿恍了神，却又下意识地看向窗口。

　　魔界的光与风，果然是大不一样的。

　　亚巴顿将视线扯回，起身前倾，然后从默然的魔王陛下手中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路西法只是看着他，紫色的眼瞳深邃。永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亚巴顿坐回去，将另一杯酒递过去。

　　已经相处太久，只是一个眼神，也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

　　既然如此，只有静默。

　　路西法接过酒杯，喝完这一杯遗忘。

　　亚巴顿盯着他，忽然看到了魔王陛下右手上的纹样。

　　套圈的黑十字。

　　像是忽然被刺痛了一下，亚巴顿猛地抽回手：“你……”

　　路西法放下酒杯：“怎么……在得意？”

　　亚巴顿闭上眼。

　　路西法站起身来，绕过桌走到他面前，说：“在怀念？在后悔？……说说看，你在想什么？”

　　亚巴顿一直沉默。

　　路西法的身体前倾，他用右手抚起亚巴顿的脸，然后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冰冷的吻。

　　非常恶劣地，只是唇贴到唇而已。

　　亚巴顿睁开了眼睛，却只看到魔王陛下半阖的眸，紫罗兰魅惑的色彩被掩藏在深处。

　　魔王转身就走了。

　　亚巴顿坐在那里，右手撑着头。

　　窗外的灯一盏一盏熄灭。房间一点一点昏暗着。

　　穿堂而过的冰冷彻骨的风，还在奏乐。

　　过了一会儿，亚巴顿的声音暗哑地响起：

　　“……和以前一样难搞定。”

　　曾经沧海里没有。

　　药在遗忘里，两杯都有。

　　解药他抹在唇上。

　　到底都是玩了几万年同样的游戏的。

　　假装不在意的人。

　　假装放弃了的人。

　　假装在后悔的人。

　　假装动了心的人。

　　演技越高超，自己也越不明白了。

　　游戏刚开始的时候，自己把心藏在哪里？

　　第 46 章

　　就在魔界的闲人们乱七八糟地搞□的时候，天界的某人也是乱七八糟。

　　米迦勒在圣殿外来回走了九十八个圈，旁边的加百列冷眼看着他走了九十八个圈。

　　等米迦勒好容易停下来了，加百列淡淡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敬爱的首席议员米迦勒殿下，你找我来有事？”

　　米迦勒看着加百列，却不说话，眉头皱得跟什么似的。

　　加百列的眼神就透过面前的米迦勒，一直定格在他身后圣殿的庄重雄伟的银色巨门，心不在焉地吐出一句：“是神下了新的命令吗？”

　　米迦勒紧抿着唇。

　　加百列转身走人。

　　这个时候米迦勒忽然拉住加百列的手腕，拖到门边，然后一字一句地说：“加百列，神要动兵。”

　　“我以为，”加百列神色冷淡，“这类事情一向是米迦勒殿下一手掌握，不是么？”

　　“不止是裁决兵团，审判军团和炽天使兵团——神竟然一并交给我了，”米迦勒莹亮的瞳孔透出丝丝波动，“甚至，黄道十二宫也派出了三位。”

　　加百列神色一动：“……你原来是向我炫耀来了。”

　　“不，加百列……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里说话？”米迦勒紧紧皱着眉，眼神犀利地盯着圣殿，“我怀疑，神根本已经不在天界。”

　　“……”

　　“如果神在的话，现在我们两个还能说话么？”

　　“好你个米迦勒，”加百列紧盯着米迦勒的瞳孔，仿佛试图找出什么破绽，“利用我查探虚实？”

　　米迦勒却道：“加百列，耶稣如果不呆在天界，你觉得他……还能去哪里？”

　　“我们都看见耶稣殿下进入圣殿以后，没有再出来不是么？”

　　米迦勒的眉更深。

　　“为什么……为什么是此时用重兵？”

　　加百列自然不回答，她自知事情不是她能解决，自然也不愿多参合。

　　但她步下长阶的时候，忽然听到米迦勒问了一个甚是古怪的问题：

　　“古利格力……当年守的是什么？近年查的……又是什么？”

　　衣卒儿此时已身为首席的副官，重兵下境之事自然也是第一批知道。

　　天界各军团之事历来复杂。自从魔王陛下还是首席议员的时候提出的第一军团成立，从此天界兵力宣告分裂时代的开始。由于天界的特殊性，军团的主权一向紧握于神的手中，但神几乎不问政务，要想手握重兵——每个人都知道，要想握重兵，再立一支军就是。而出于局势平衡与稳定，米迦勒的方法一向是同时培养三方势力互相制衡。如此一来加上新老更替，天界的军团实权更为混乱。

　　可以说米迦勒刚说出征，军阀们已经开始内战。身为首席副官的衣卒儿，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一看到军阀们的混战状态，早已经明白事情如何。

　　唯一的疑惑之处在于，这一次米迦勒代替了加百列出征。据米迦勒本人所说，这是为了表示对神谕的重视性。

　　神谕是什么，米迦勒却缄默不言。

　　衣卒儿后来借还书之由去寻了古利格力——他知道古利格力此人看似肆意，那双眼睛却着实已是天界最能审明局势的之一。

　　古利格力同样保持了缄默。

　　正是这种缄默让衣卒儿明白到一件事。

　　神这一次是玩真的。

　　其时魔界正在大玩宴会。

　　贝利尔、玛门、撒旦、艾思蒙蒂斯、阿撒兹勒、萨缪尔等等位高权重的贵族们站成一排。

　　前面的沙利叶女王状奸笑：“哦呵呵呵呵，既然要玩，不妨添点彩头如何？”

　　玛门冷哼一声：“无聊……别想我会玩这种低级游戏。”

　　艾思蒙蒂斯慢条斯理地说话：“玛门公爵原来也有害怕的事。”

　　玛门冷睨过去一眼：“这么粗糙的激将法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刚说完，他发现眼前的沙利叶眼神落在了后边。回头一看——

　　这不是魔王陛下？

　　路西法刚褪下手套递给侍从，见玩性正浓的众人，便笑道：“怎么，打扰了各位雅兴？”

　　“陛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面对玛门的疑问，路西法玩味地笑了笑：“啊，正听到‘玛门公爵原来也有害怕的事’这句话呢。”

　　玛门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沙利叶说道：“既然你也来了，不妨一起玩？”

　　“正想问，在玩什么？”路西法挑眉。

　　“简单……站在那里就是。”

　　深知沙利叶是个很难惹的主，路西法静待她说完。

　　沙利叶挑起眉，补充下文：“不过，不能笑。”

　　“这可真是……呵呵，沙利叶，我看还是不打扰你们雅兴——”

　　沙利叶女王强势打断：“放心吧，凭着这么多年交情——我不会挠你痒痒。”

　　魔王陛下的微笑顿了一下。

　　他分明地看到玛门公爵的眼神，唰得透亮。

　　这个时候，众人看到斯洛尔走入，先行了礼，在路西法的许可下递交了一份魔法文书。

　　路西法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先走了出去。

　　沙利叶顿时被气到：“这个家伙……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让他逃了。”

　　撒旦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地后退了一步。

　　沙利叶的眼神犀利地落在他的身上：“按照刚才说好的顺序——撒旦呀，我们先来玩？”

　　事实证明艾思蒙蒂斯公爵比撒旦要油滑，因为他正趁着撒旦同学吸引走了沙利叶的注意力，偷偷地溜了出来。

　　看着不远处的魔王陛下阅读完信件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艾思蒙蒂斯悄然走过去，试探着接过信件。

　　路西法并没有阻拦，所以艾思蒙蒂斯放心地接过摊开一看。

　　艾思蒙蒂斯的眉跟着深深地皱起：“陛下……这？”

　　“呼，具体情况尚未可知，不过天界大军出动却是做不得假。”路西法随意地看了一眼信件，这张纸倏地自燃起来，片刻之间就灰飞烟灭。

　　艾思蒙蒂斯舒展开眉头，眼里的思索却更见幽深：“我想天界此时并无道理动用重兵才是……莫非近期有大事发生？”

　　“大事却不见得……呵，最上面那个人的行事，可是一向‘高深莫测’的。”

　　艾思蒙蒂斯听出这句话带有的微秒的嘲讽之意，也不好接口，只是说道：“陛下，魅魔一族与小恶魔的矛盾至今为解决……这出战人选，恐怕得改一改了。”

　　“这件事我已经吩咐斯洛尔去通知了……艾迪，难得你们有兴致玩乐，你不妨——”

　　魔王陛下看着亲爱的【艾迪】因为听到了这个昵称而纠结得面部表情失调的神色，风轻云淡地转开话题：“近日小恶魔听说是做了一架钢琴，名叫‘语渊’，听闻你最近对钢琴很有兴趣——那炎魔族的钢琴‘月咏之海’既不能割爱于你，这架语渊就当作我的一点小小赔偿如何？”

　　艾迪皮笑肉不笑：“多谢陛下。”

　　那个瞬间他神色扭曲——口胡魔王陛下你真不是在刺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