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沉默来的突如其来。

　　伏见猿比古一定不知道自己的眼镜大概往下滑了滑几毫米——是刚好可以影响视觉体验的那种距离， 因为他连伸手去扶的动作都没有， 只是整个人好像深沉实则发呆的站在原地。

　　北川原想去扶他的眼镜， 倒不是他有什么强迫症，但他急需做点什么事情来打破这片沉默。沉默来得猝不及防，北川原甚至都没意识到他们先前的话题里有什么会造成沉默。

　　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初恋。

　　……哦， 对，我的初恋。

　　自以为想明白了起因经过，北川原又重新进入了状态， 他这回决定不只是说话了，连带着手脚并用，以此来表现自己激愤的心情。

　　他指着对方，想想有点麻烦就没叉腰。

　　而过了几秒， 北川原刚要开口， 又觉得这样举着手实在是累，最后干脆也放了下来，至此彻底放弃了手脚并用表现心情。反正他本来也没多生气，顶多就是看伏见猿比古脸上那千篇一律，仿佛批发不要钱的嘲讽脸不爽。

　　至于初恋那点小事，北川原估计连桂小太郎本人可能都忘得差不多了。

　　“喂， ”北川原凑上去拍了拍他的脸， 另一只手则做好对方条件反射出手揍他的准备。

　　然而伏见猿比古毫无反应。北川原越发觉得对方根本就是在发呆。

　　“你倒是说句话，”北川原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两个人的沉默， 现在整个人郁闷得要死。

　　“你的初恋……”伏见猿比古终于解除了自己的僵化状态，伸手扶了扶眼镜。

　　“不是我吗？”伏见猿比古很正经， 表情正经，声音正经，没有半点在开玩笑的意思。

　　“……咳咳咳！”北川原半天没缓过来，脸上的表情在“这个人怕不是傻了吧”与“我是不是遇见了一个假的伏见猿比古”之间来回穿梭，并且迟迟停不下来。

　　“谁给你的自信，”北川原怀疑眼前这个人绝对是忘吃了药，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都有些同情起来，“醒醒，已经是中午了。”

　　“是你自己说的。”

　　“什么？”

　　“你暗恋我，当初不是你自己跟那群人说的吗？”伏见猿比古双手插进口袋，说道。

　　“得了吧，那种陈年旧事你还拿出来提……而且，这跟我的初恋是谁是两回事吧。”

　　听到这里，北川原也能明白他们互相之间的对话理解出了一点偏差。

　　解释这种东西尤其麻烦，北川原本来正烦的要死，但他一下子突然想到什么，语气顿时急速变调，“我说，你不会是以为我只有过一次恋爱吧，我看起来有这么纯情？”

　　北川原猛的凑近他，这样问道。

　　伏见猿比古摇了摇头，诚实的说道，“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会谈恋爱。”

　　整一张注孤身的脸。

　　北川原明白他话里的潜台词，然后当场踹了他两脚。

　　“混蛋！我就算之前有点暗恋你，”北川原语气愤恨，“现在也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

　　这是报复吧？

　　北川原你的心眼敢不敢再小一点？！

　　伏见猿比古的右手边坐着男扮女装所谓的“桂小姐”，面前则坐着手握他们科室的三分之一的工资单以及资金批准权力的远藤先生。

　　远藤先生的脸色很不好看，当然伏见猿比古快黑成锅底的脸色也没比他好多少，唯一一个看不出明显的神情变化的桂小太郎，谁又知道在他抹的厚厚的化妆粉下面是怎样一副神情。

　　估计也是如出一辙的糟糕。

　　服务员看着这边一桌怨气深重，人眼睛里似乎都冒着火，都不得不望而却步。

　　“真没想到啊，”远藤先生的语气阴阳怪气，“你口中的那位男朋友居然会是伏见君。”

　　不妙，伏见猿比古心里一紧，想到自己包里一堆等待资金批准的文件，顿觉它们今天大概是没法重见天日了。

　　北川原！

　　伏见猿比古猛的站起来，“抱歉，失陪一下。”

　　等等，不是，桂小太郎一脸震惊，你就这么抛下我走了？！

　　伏见猿比古转过椅子，一把拎起坐在后面座位上的北川原的后领。然后在坂田银时无动于衷的目光下，几乎是把人拖进了厕所。

　　北川原开始慌了，“那啥，我刚才不是故意卖你的，我就是去个厕所，真的没想到他们会在那个时候赶过来。”

　　“然后，”伏见咬牙切齿的笑道，“我就成了那位‘桂小姐’的现任男友？”

　　“冷静！江湖救急嘛，对不对……”

　　伏见猿比古理都没理他，把他摁在了厕所的墙壁上。

　　北川原顶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投过来的目光，尴尬的开口，“……其实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商量的。而且我也不会逃，你用不着……这种姿势吧——”

　　“我不可能为了一个我压根不认识的家伙得罪远藤，”伏见猿比古截断他的话，“你必须帮我证明我和那家伙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当时不是跟他说过了，我才是桂先生的男友，”北川原苦着脸，“但他不信啊。”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太根深蒂固，又或许是北川原那你桂小太郎矮上不少的身高让远藤觉得毫无威胁，总而言之，在远藤眼中，伏见猿比古才是他的真正劲敌。

　　伏见猿比古冷笑一声，“那就更简单了。”

　　“你告诉他，我们两个在交往，而我从头到尾都不认识他正在追的那个人。”

　　诶？

　　啊？

　　“那桂先生怎么办？！”

　　北川原脱口而出这句话还没过几秒，他就感觉到伏见猿比古朝他凑近了一点。

　　“啧，你对你的初恋还真是关心啊，”伏见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点奇怪的，“不过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伏见猿比古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发出，有点刻意压低的低沉，更要命的是他声调里那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这让北川原相信这绝对并非是一个自选题。

　　“我觉得我们一定有别的——”

　　“要么，”伏见猿比古完全没有听他说话的打算，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告诉他们，我们正在交往。要么，我告诉他们，我们正在交往。”

　　***

　　要是真的照着伏见猿比古说的做，他就不能叫做北川原了。愧疚是肯定有的，但他也做不出来把桂小太郎卖了的举动。

　　一定有两全的办法。

　　北川原好像很有气势的双手往餐桌上一拍，有没有给别人震撼的感觉尚且不知，自己的双手麻了半边倒是真的。

　　“远藤先生，”他深吸一口气，“我有话想跟你说。”

　　远藤先生轻嗤了一声，“年轻人，别老想着糊弄我，实话跟你说吧，你跟假发子没有cp感。”

　　“不是假发，是——”北川原及时的捂住了桂小太郎的嘴。

　　cp感你个鬼哦，北川原在心里快要把他骂上天，你跟他也没什么cp感啊，事情怎么这么多！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其实我跟……”

　　我跟旁边这个辣鸡玩意是一对。

　　……不行，完全说不出来。北川原内心抓狂，怎么可能说得出口，我不要脸的吗？

　　“他想说的是，其实我们两个才真的是在交往，”伏见猿比古嫌弃的瞥了他一眼，这家伙果然靠不住。

　　‘没用的，’北川原用死鱼眼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他都能用cp感确认真假了，你觉得我们两个之间会有——’

　　远藤顿时笑了出来，“我就知道，除了我，她怎么会选别人。”

　　北川原：“……”你特么的都不用怀疑一下的吗？

　　远藤一把抓住桂的手，“假发子，你相信我，一定会给你带来幸福的。”

　　“那么远藤先生，”伏见猿比古适时掏出文件，“这几份文件请你看一下。”

　　“小事小事，”远藤大手一挥，“我马上就给你盖章。”

　　北川原和桂小太郎在旁边目瞪口呆。

　　坂田银时则吃着甜品，嘴里含糊不清的抱怨道，“不愧是税务小偷……”

　　北川原忽然觉得会为伏见猿比古感到愧疚的自己实在是有够蠢的。

　　但是桂先生也不能不管。

　　“你放开她！”

　　远藤不耐烦的回过头，“我说你有完没完，你男朋友都走了。”

　　“我虽然现在确实是在跟伏见交往，”北川原紧紧的抓住桂小太郎的手，“但这马上就要变成过去式了。”

　　“从初见的时候我就知道，”现在演个戏都不容易，北川原强装出深情款款的样子，“她对我的意义特殊，我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我会觉得她烦，但哪怕是这样我也一次一次的找上门去。”

　　伏见猿比古本来也确实就想这样走了，横竖文件也盖了章，剩下那个烂摊子就扔给北川原，反正本来也就是他自己惹出来的。

　　北川原立马就把这个所谓的情侣关系拆散，他一点也不意外，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也谈不上干扰，自然也就随他去。

　　只是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无意识的放慢了脚步。

　　北川原还在继续说，“我知道你想问我伏见的事，但人生总有那么几次错过。我喜欢她，是真的喜欢，我很感谢你让我明白这一点，让我避免了又一次错过她。”

　　“而既然有了这么一次机会，我又怎么会把她交给你。”

　　北川原看着远藤，眼神凶狠，面目虽然不仅谈不上狰狞，甚至还在笑，但却无端的有些戾气，不像是在求爱。

　　但当他把十指相扣的那只手举起放到唇边，然后那样压低声音说话，便显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深沉爱恋来。

　　桂小太郎被这个举动弄的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还偏偏要顶着远藤绝望震惊的眼神强行露出一个笑容。

　　打工有风险，女装需谨慎。

　　“自和他相处以来，我心中虽有恨有怨，但却总是舍不下。”

　　“所以我便不再放弃。”

　　他的声音并不是很响，但也许是周围的环境过于安静，声音在大厅里清晰可闻。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伏见猿比古抬起头，远远的对上北川原的目光。

　　他说。

　　“我生来便是要跟他纠缠至死的。”

　　***

　　远藤最后大概是被北川原那过于凶狠的眼神吓到了，很是屈辱的答应了以后都不会再纠缠。

　　而事件过后，坂田银时八卦之心顿起，用手肘碰了碰他，“喂，你那个要一起纠缠至死的对象，是谁？”

　　北川原被问的有些纳闷，“我不是在演戏吗，哪来的对象？”

　　“别想着糊弄老师，你当时情感爆发那么真实，我不信你心里什么都没想。”

　　北川原顿时一脸惊讶，“你看出来啦。”

　　坂田银时一脸得意，“那可不，说说看，你当时心里想的是谁？”

　　“还能是谁。”北川原没好气的开口。

　　他气愤的一拍大腿，“当然是那万恶的比赛论文！老师你说我就算是用尽自己脑细胞也编不出三万……字……老师？”

　　“……你那个时候脑子里就想着毕业论文？”坂田银时的语气已经不是复杂这个词可以形容的了。

　　“对啊，”北川原先是不明所以，接着又开始抱怨起来，“老师你说我干嘛非得去报那个什么论文比赛，我就是被那上面的奖金一时迷惑了双眼。本来参加个半决赛就拿个安慰奖就好了，干嘛还要去参加决赛，我现在哪里编的出3万字，不过那个奖金是真的高啊……”

　　“‘心中虽有恨有怨，但却总是舍不下’。”坂田银时面色奇怪的把北川原先前的说辞重复了一遍。

　　“对，这就是我的心声……诶，话说这句话好像是我说的……”

　　“那你那个时候一直盯着对面那个家伙看，我还以为你是对他说的！”亏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之间有点什么！真是欺骗感情，坂田银时愤愤的想，不仅自己的八卦之火被浇灭了，而且这种仿佛被人狠狠耍了一通的感觉绝对不是错觉。

　　北川原很无辜，“什么一直盯着对面看，对谁说啊？我一个近视眼，稍微远一点看人都打马赛克。视线都失焦的，怎么盯着对方？”

　　“……你近视眼真是近视得让老师我毫无防备。”

　　北川原不服气的反驳，“我上课的时候明明都戴眼镜的，明明是老师你自己没注意。”

　　“哦，”坂田银时语气凉凉，“你就告诉我，本文剧情进行到现在你上过几次课，还是说你那个就在第五章开头出现了一下的黑框眼镜有什么存在感？”

　　“……好吧。”北川原被说的心里愧疚，仿佛自己真干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一样。为了弥补过失，他心虚的开口问道。

　　“所以当时对面站了谁？”

　　第75章 心神不宁之二

　　坂田银时最终也没告诉北川原当时对面站的是谁， 毕竟他也不清楚对面是何许人也。

　　北川原虽然觉得那个时候对方的大概轮廓有些眼熟， 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更别提想到那个人是伏见了。毕竟在那个时候，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本该离开很久的伏见猿比古没有径直的走出门，而是在门口停了停， 还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回了头。

　　北川原虽然那样问，但也并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当时只想着自己的比赛论文和期末评分必然是要凄凄惨惨戚戚了，哪有功夫去想一个他都不知道是谁的陌生人是不是也会凄凄惨惨戚戚。

　　只是坂田银时的有一句话倒确实是让他听进去了。

　　坂田银时指责北川原在这篇文章里就没正经的上过几次课， 北川原似乎因此也决定痛改前非，连着几天都不再提翘课，出勤表现稳定前三争取第一。坂田银时尚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意见，倒是南野秀一总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他， 若非课业繁忙， 北川原甚至都怀疑对方会不会撬开他的脑子看看灵魂还是不是同个人。

　　某天北川原这样开玩笑一般的提起的时候——也许因为这是和他一起相处了数年的南野秀一，面对这个非人室友，北川原也就最开始几天感到不自在，现下还是跟往常一样的相处，得到了南野秀一一个肯定认真的回答。

　　“我不会那样做的。”

　　“是因为不管我怎样，你都认得出来我？”北川原有点小感动。

　　“不是， ”南野秀一低头写着周作业， 态度平淡得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那样很麻烦的， 而且显而易见现在这个比较好，算是赚了。”

　　“……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你认真的吗？”

　　“当然，”南野秀一终于舍得从一堆试卷里抬起他昂贵的头颅，“是开玩笑的。”

　　“逗我很好玩哦？”

　　南野秀一停下笔思考了片刻，“蛮好——”

　　北川原截断他的话，“写你的作业，好吗，南野同学？”

　　***

　　北川原这回认真上课的时间持续得意外的久，同时秉持着早睡早起身体好的原则，勉勉强强的赶上了和南野秀一一个作息时间。

　　在这栋男生寝室大楼里，谁都知道南野秀一的作息时间规律到不行，整一个人形闹钟。在一堆熬夜开黑成风的男生中鹤立鸡群，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可以赶得上去上早课的人，甚至大部分时候他去的都比老师还要早。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关于北川原分进了全男生寝室唯一一个两人寝这件事，既可以说是幸，也可以说是不幸。幸运在这个寝室只有两个人，不仅自由空间要大得多，剩下那个人还是旧相识；不幸则在另外那个人是南野秀一。

　　这里的宿管对待北川原这个寝室的两个人有着两张非常极端的脸。

　　面对南野秀一温暖如春，面对北川原冷酷如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