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馨刚回到家就看到了家里座机里的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班主任打来的。

　　给班主任去了个电话，报了平安答应回校再补请假条之后放下话筒，感受着自己无比怀念的熟悉气息，才感觉到了安心。

　　自己又哭又闹了这么一阵，累困了，可是她还没有见到父母，担心自己睡着之后就回不来了，不敢睡。

　　窝在沙发里对着茶几上一家三口笑得幸福的照片发了一会呆，才一点点从目睹生死的情绪中平复下来。起身走向厨房。

　　她被囚禁的时候，做得最多的两件事就是画画和学着做饭了。

　　只是从她的父亲出事到去世，她都没能再见一次，没能一起吃一顿饭。

　　既然能有这样的机会，她便想把自己想做又没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一面切菜，一面思量着自己还有哪些想做又没做的思绪，一不小心切伤了手。

　　伤口还没有显露出来，她已经感觉到了疼。

　　盯着手指看了好一会儿，看到鲜血一点一点渗出，聚成鲜红的血滴，心呯呯直跳。

　　这种真实的感觉，不像是梦……

　　她有一种猜想，太过魔幻，但如果这是真的……

　　她高兴地冲出厨房，对着自己又拍又打。

　　清晰的疼痛感无不在告诉她她现在经历的都真实的，不是梦境。

　　取了酒精出来倒在伤口，针扎般的疼痛让她高兴地哭了起来。

　　再次拿起电话，她感觉她的手都再抖。

　　妈妈的电话号码一直被她记在脑海里，哪怕是当初被囚禁了那么久，也不曾忘记过。只是一次次地拨出都得不到回应。

　　响了许久，心里渐渐失望，以为又一次要得不到回应了，失落地将话筒从耳边拿开。

　　一听到熟悉的回应，便又激动地拿到耳边，听着电话那头久违的声音，捂着口鼻平复呼吸。

　　“安馨？怎么不说话？是你吗？还是老安？”

　　“是我。”安馨缓过劲来答应了一声，听到电话那边的嘈杂的声音里以法语为主，有点愣神，“妈，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白秦笑着回答：“妈妈前天才到的法国，现在画展还没有结束，自然在会场。怎么？这么快就想妈妈了？妈妈还要几天才能回来。等你成了画家，我们母女就有很多机会一起飞了。”

　　安馨沉默下来。她考了美院，成为了画家，却很少与母亲一起飞，后来嫁给顾熙辰，就更少了。终其一生，屈指可数。

　　白秦察觉到女儿的情绪不太对，“你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安馨回过神来，笑着答道：“没有，只是觉得未来的事情还好遥远。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和大画家秦素问女士一起飞。”

　　白秦画上的落款，都是“秦素问”。

　　白秦咯咯笑着，没有追问，“未来还有很长啊，你不急着嫁人，就会有很多的机会，又或者，你和我一样，嫁一个你爸这样的人，一天到晚地忙于工作，不需要你陪着，你就来陪我吧。”

　　安馨被她逗笑了。

　　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在叫她，她马上对女儿说，“安馨，你安心地上学画画休息，妈过几天就回来了，给你带大师级的申内利尔。”

　　白秦那边很忙，说完便切断了电话。

　　安馨拿着话筒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申内利尔曾经是她最喜欢用的颜料，因为颜料里加了蜂蜜，让她总觉得用它画出来的画也一定是甜的。

　　而且，申内利尔的颜料颜色艳丽明亮，调出来的色调，画出来的画，和她的人一样甜美，事实证明曾经真的是最适合她的颜料了。

　　一直到她被囚禁之后，画的都是灰暗色调的，再也没法甜美，就再也没有用过了。

　　现在，她又想用了，可是她还能画出那种风格的画来吗？

　　想不出结果，就放到一边去，又给醉心于工作的父亲安游去了电话，想要问他下班的时间。

　　可是她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电话，那头却一直无人接听。

　　小眉头皱了起来。

　　她的父亲是他们家最忙的一个人，经常一天到晚地见不着人，便是在家，也会随时被一个电话给叫出去，倒是家人要找他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十个有九个打不通的。

　　这么多年来，她要开家长会了，都是白秦空出时间来出席的。若不是她在父母栏填得满满的，别人还要以为她是个没父亲的孩子呢。

　　他都这么不关心她，顾熙辰拿她来报复他，又有意义吗？

　　心里头堵了气，那头不接，她就继续打。

　　过了几分钟，那边终于接通了，“喂？”

　　安馨心里一凉，差点就直接挂了电话。那边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的父亲，竟然和顾熙辰一样，有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家？难怪一天到晚地忙得不见人……难怪母亲最后会远走重洋再无音讯。

　　那边的女人没有听到安馨回应，便继续开口：“安主任在手术，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你和我说一下，等他做完手术了，我再转告他。”

　　做手术？

　　安馨乱飞的思绪猛地一顿，压制住心中刚生出的愤怒，语气不好地问，“你是谁？”

　　女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语气，快而清楚地回答她：“我是手术室的巡回护士，安主任正在手术，不能接电话。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我转达吗？没有的话，你就过一段时间再打过来吧。”

　　安馨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他们现在很忙的意思。

　　无数的疑问在脑子里转了一下，“他什么时候能下班？”

　　护士：“他现在手术台上，具体什么时间能结束手术，我也不清楚。估计……起码要到七八点去了。你到那个时候再打过来试试吧。”

　　七八点……

　　挂断电话之后，安馨心里的愤怒慢慢淡了下去，对父亲的关心缓缓占了上风。

　　安游出事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严重的胃病，受了刺激之后，胃大出血，一定就是现在就没有好好地养胃。

　　想到自己的父亲病重的时候，她想要去看一眼自己的父亲都不行，从她出嫁一直到他去世，她都没能再见他一面，便重新又做了小米粥，板栗炖鸡，又炒了个酸辣土豆丝，全部用餐盒装着出了门。

　　从她的家里到海凌第一附属医院不算近，坐的公交车会从海凌中学经过。明明他才是离她学校最近的人。

　　心里又觉得堵了起来，闷闷地看向窗外，仿佛这样就能让呼吸顺畅一些。正巧看到了一个穿着校服的人朝她坐的车跑过来。

　　他跑得又快又急，看起来是想要赶上这一班车的。

　　安馨抓着前面的椅背，大声喊了出来，“师傅，麻烦停一下，有个学生在赶车。”

　　司机似乎心情很好，竟坐在驾驶位愉快地应了一声，“好咧！”

　　安馨甜甜地笑了，“谢谢师傅。”

　　现在大概六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早就过了正常的下课时间，车里除了她之外，只有零散的两三个乘客，不过等个小半分钟的时间，司机倒不为难，“没事。是学生，我就等一等。太晚了回家不安全。”

　　安馨笑着答应着，便见着穿着海凌中学校服的人喘着气上了车。

　　笑容顿了顿，缓缓收了起来。

　　不知司机和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车重新启动的时候，他朝安馨看了过来，扶着扶手朝她走了几步，见安馨别过脸看向窗外，好似不愿意被打扰一般，便止住步子，在就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离得远的时候，安馨没看清楚人，等到他上了车，才认出许世一来。

　　他带着她逃离的时候，和她说了许多他以前的事。

　　他高中的时候，父母经常忘记给他生活费，他又是一个笨的人，不会去找父母哭闹，让他们为难，就自己去打零工，给自己赚生活费。

　　若是正常下课，他便小跑着去，省钱也锻炼身体，若是老师拖堂或者被别的事情耽搁了，他就得坐车才能保证不迟到。

　　他说，其实他是宁愿跑步的，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为了学业和生计，忙得很少能安排时间出来锻炼。而他，不想让人因为他的特殊而为难，也就没有把这件事情说给人知道。

　　今天，是老师拖堂了吗？还是有别的事？想来她今日闹了这么一场，一定会让老师们有很多话想要叮嘱出来的。

　　她还决定要对他好，却在回来的第一天就给他添了麻烦。

　　心里头觉得尴尬，不敢接他的目光。

　　心底还有一点点不确定，担心自己回来了又能随时离去。

　　如果她回去睡一觉醒来还在这里，真是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注意不再给他添麻烦，做对他好的事。

　　公交车在海凌附一车站停住，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下车。

　　在车门处，他停下步子让她先行。

　　她亦停下步子想让他先行，顿了一下，似乎明了他坚持着女士先行的意思，便微笑着向他颔首，先一步下了车。

　　没走几步，听到许世一叫她，疑惑地回头，听到他说：“安馨，谢谢。”

　　借着站台的灯光，她看到他准备伸出的手里捏着的糖，顿时闪出车祸前的一幕，不敢去接，“不用客气。不管是谁，我都会帮忙叫停的。”

　　所以，不要以为得到了不同的对待，不要因为这一点小事就记着她，更不要随随便便就把她藏到心里去，不要对她好。最好能离她远远的。

　　“我还有别的事，就先走了。”

　　她拎着餐盒袋，逃也似地跑了。

　　许世一伸出来的手又收了回去，想要问候的话也咽了回去，不明所以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转身快步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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