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怀锦与师青染找了个面摊，刚坐下便见摊主笑吟吟地过来了：“二位贵客想吃点什么？”

　　祁怀锦摆出几粒碎银子道：“裙带面。”末了又看向师青染，“你吃什么？”

　　师青染倒是听过裙带面，可从未亲自尝过一口，又见口味挑剔的祁怀锦点了一碗，便也跟着道：“我也裙带面好了。”

　　“得嘞！”摊主拿过碎银，满脸带笑，“两位客官稍等！”

　　面摊热气蒸腾，只见摊主以小刀截面成条，条微宽仿若裙带，又用笊篱装面放入沸水锅中稍许，待至将熟，捞起装碗，舀上大碗汤，再加上配菜些许，面条在碗中却又望不见。

　　面刚端上，师青染立马自觉地给祁怀锦呈上筷子：“教主请。”

　　祁怀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片刻，才伸手接过筷子，吃了一口面后突然问道：“你会做这个么？”

　　师青染正想去拿桌上的辣酱，听他这么一问，堪堪收回了手，如实道：“回教主，小翠也是第一次见到裙带面。”

　　祁怀锦见她略显局促，眼神示意她再拿辣酱：“你若会做，下次出门便不必起这么早了。”

　　“教主早起就是为了吃这碗裙带面么？”师青染顺势给碗里加了两大勺的辣酱，一碗清汤霎时成了红油汤。

　　“嗯。”祁怀锦看着她那碗红辣辣的汤面，不禁皱起眉头，“就属这家店的裙带面最好。”

　　“嗯，味道是不错。”师青染端起碗喝了一口汤，辣气在口中弥漫，顿觉神清气爽。

　　师青染吃完面后准备喝汤，却见三个彪形大汉比肩而来，在面摊前徘徊片刻后坐在了他们旁桌，三人皆是腰间佩刀朝桌上重重一放，继而其中一人扯着大嗓门嚎道：“老板！给俺们兄弟来三碗汤面！要最大碗的！多给我放点配菜！”

　　这人声音浑厚嘹亮，说起话来震耳欲聋，吵得师青染连忙捂住耳朵，而祁怀锦却像没听见般，依旧气定神闲地夹菜吃面。

　　“哎哟，这不是欧阳大哥吗？”摊主连忙迎客，却是苦笑连连，“欧阳二哥，欧阳三哥也来了，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三位贵客吹来小店了？”

　　“嗐，你以为我们想来这吗？”欧阳大哥叹道，“若不是我们帮主昨夜突然召集，我搁现在还躺床上呢！”

　　“三位口中的帮主莫不是‘替天行道’的萧飞章？”摊主虽不混迹江湖，可常年招待过不少江湖侠士，多少也了解当今一些江湖帮派，“不知昨晚出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死人了呗！”欧阳二哥一摊手，“说起来当今武林，三天两头死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次死的却是咱们帮主拜把子的兄弟，你说咱们帮主能咽下这口气么！”

　　“当然咽不下！”欧阳三哥道，“要我说凶手就是那个挨千刀的魔头，人是死在他们魔教的竹林里的，常人又不能进去，刘铁柱可不就是死在他们魔教手中的吗！”

　　一听到“魔教”二字，摊主顿时吓得一机灵，他也不敢再问下去，连忙去下面条了。

　　而一旁的师青染也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在听到萧飞章这个名字时，她只觉得有些熟悉，在听到刘铁柱时，她心中猛然一惊，这不就是昨晚刚放走的卧底吗？听他们三人所说，刘铁柱昨晚死在了竹林？

　　师青染顿生惶恐，却见祁怀锦依旧是面不改色地喝完了最后一口汤。

　　原来真被她猜中了？说什么好心放掉卧底，实则却是杀人灭口。

　　转念一想，倘若真如欧阳三人所说，刘铁柱死在竹林，未免也太刻意了，谁会选择在自家地盘杀人灭口呢？祁怀锦一定不会。

　　此刻师青染满腔疑问无处发|泄，好奇地朝祁怀锦看过去，他却已经起身准备走了，在看到师青染嘴边的油渍时眉头再次皱起：“小翠，把嘴巴擦了，全是油。”

　　“哦哦！”早上出门得急忘带手帕，师青染便用衣袖胡乱一擦，抬眼间仿佛看到了祁怀锦略带嫌弃的目光。

　　然而再想看清时，祁怀锦已经转身走了，师青染小步追上去，问道：“方才那三人所言，教主有何想法？”

　　祁怀锦淡淡道：“他们说话太吵，很不清净。”

　　不是这个问题吧！

　　“不，小翠的意思是，关于他们说的刘铁柱死在竹林……”师青染战战兢兢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您怎么看？”

　　祁怀锦正欲回答，却又盯着她反问道：“那小翠你又怎么看呢？”

　　她怎么看？她不敢看！

　　“他们一定是在胡说，故意污蔑我教，败坏我教名声！”师青染昧着良心道。

　　“哦——”祁怀锦拖长调子应了一声，显然不信，“你当真这般想？”

　　“当真！”师青染重重点头，十分认真地说道，“小翠猜想这都是冲霄帮的计谋，故意编造一个借口找我教的麻烦。”

　　闻言，祁怀锦逸出一声轻笑：“那你觉得我怕这个麻烦吗？”

　　他笑起来嘴角只有小小一个弧度，却是不经意露出一颗虎牙，恰好此刻朝阳初升，他逆光而站，光线模糊了他面颊轮廓，有些看不真切。

　　师青染一时被晃眼，先是点头，继而连忙摇头：“当然不怕！教主何等神威？光是放出破云教的名号都能灭他们威风！”

　　“既然如此，方才他们所言，你只当没听见便是。”祁怀锦说着，突然脚步一顿，停在了一家书斋门口。

　　师青染抬头一看，但见门匾上笔走龙蛇着“白鹭书斋”四个大字，朝书斋里面看去，十几排书架并排而立，中间只余单人能过的走道。书斋四处皆点有檀香，混杂着书香气，烟雾缥缈，竟有如临仙境之感。

　　祁怀锦深吸一口气，一脚踏进书斋，师青染也准备跟上，不料被他转身挡住去路：“你在门口稍作等候，我很快出来。”

　　“是……”师青染有些失落，脚步止于门口，看着祁怀锦身影闪动，片刻便已隐入了书丛中。

　　她是头一次来书斋，平日里她在师家宗时虽也看过不少书，但也是几本书反复啃，运气好能找到几本新书，运气差只能捡几本被兄弟姐妹翻烂的旧书。她本是想着能与祁怀锦一同进去看看，闻闻书香，摸摸崭新的书封，不料却被他无情地挡在门口了。

　　抱怨也是无济于事，谁让她只是一个下人丫鬟呢？

　　师青染站了半刻钟左右，依旧没见祁怀锦出来，腿脚酸软的她只好找了个空地坐下，闲着无事数数过路的行人，看看各路姑娘的衣着打扮，猜想最近又流行什么颜色，姑娘们都喜欢什么样的簪花。

　　有个穿红衣的姑娘注意到了师青染，姑娘头上也戴着大红色的簪花，衬得她的脸蛋愈发娇艳明媚，再看师青染身着黛紫衣裳，脸上未施粉黛，发髻上也只插了根素淡的白玉簪子，一脸穷酸地坐在书斋门口，活像一个讨饭的乞丐。

　　“看什么看！”红衣女子怒目圆睁，指着她厉声道，“没见过美人吗？再看挖了你眼睛！”

　　师青染连忙别过脸去，那红衣女子见她如此老实，一时失了兴致，说了句“穷酸鬼”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看着红衣女子扬长而去的背影，师青染没有因她的无礼而生气，反而倒有点羡慕她。

　　她又何尝不想收拾打扮自己？只是在师家宗的时候，她一直被师无极忽略，就连每次给养子养女发配衣裳首饰时，留给她的也只是别人看不上的。

　　每当这时，师无极似会良心发现地安慰她几句，说她听话懂事，不屑与旁人争抢，是他最疼爱的孩子。而她即便心里委屈，也只能将一切照单全收，不敢有丝毫怨言。

　　身着深色衣裳，是因为耐脏，头戴素淡钗子，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头饰，她虽是武林盟主的养女，却也只是众多养子养女中最平凡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就连她卧底魔教，也是其他兄弟姐妹互相推脱，最后一致投票给她，师无极才将这个任务交给她的。那些平日里对她白眼交加的人，一瞬间都成了她忠实的簇拥者。她心有不愿，却只能咬牙说一定会收集到有利情报，以此报答师无极的养育之恩。

　　师青染叹了口气，对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愈发羡慕了，何时她也能像这般来去自如呢？

　　不知不觉，她已等了祁怀锦两个时辰，此时日上三竿，不少摊位已经撑起遮阳伞，虽是九月，可夏天的余热未消，反而更加燥热了。

　　师青染坐的地方恰好被日光直射，她挪到何处便被日光跟到何处，再加上身无分文，即便口干舌燥她也没法去买点解暑的东西，思前想后了一番，她还是决定进书斋一寻祁怀锦。

　　她前脚刚踏进书斋，就见埋头写字的书斋老板抬起了头。

　　“我，我是来找我家公子的。”师青染被他盯得有些局促，连忙解释道，“还请白老板通融通融。”

　　书斋老板名白鹭，是个年逾古稀的老者，他先是眯着眼睛看了眼师青染，随即朝里摆手道：“我这书斋人人能进。”

　　“多谢老板！”师青染成功进入书斋，却未急着去寻祁怀锦，而是在书架前徘徊，看着眼前一排排紧凑有序的书籍，看着一个个生动有趣的书名，师青染真想搬几本回去看看。

　　可一想自己不在师家宗没有俸银可拿，而魔教收留她，也不会给她每月厨娘应得的薪水，她只好念念不舍地将书本放回原位。

　　走过几排书架，她突然看见过道中有个熟悉的背影，身着白衣，头上戴簪，可不就是祁怀锦么！

　　说什么很快出来，竟是躲在这里看上书了，还害得她在外干等了几个时辰！

　　满腔委屈霎时变作喷腔而出的怒气，师青染三步做两步，一路走到过道尽头。

　　过道尽头的“祁怀锦”似乎也听到身后动静，悠悠转过身，便见一妙龄女子急匆匆而来，嘴里还念叨着：“教主，已经中午了，您是不是该用膳——”

　　在看到他的面容时，师青染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人背影体型皆与祁怀锦十分相像，就连眉眼也有几分相似，可他笑起来没有虎牙，只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倒是比祁怀锦多了几分随和。

　　“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白衣男子又是一笑，“我可不是你口中的什么教主。”

　　“抱歉抱歉！”师青染歉意地躬身，“是小女子鲁莽了，打扰公子清净，我这就走。”

　　“姑娘且慢。”男子见她转身，伸手一拉，而过道狭窄，师青染转身不过再被他这么一拉扯，左脚绊右脚，竟要往地上摔去。

　　“姑娘小心！”男子轻呼一声，连忙将她拽住，一手又扶住她的腰肢。天旋地转间，师青染暗自松了口气，而男子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二人瞬间近在咫尺。

　　师青染的双颊瞬间通红，而男子则是一手拿着白玉簪子给她，说道：“你的簪子掉了。”

　　师青染慌乱往头上一模，发现果然没了簪子：“多谢公子。”

　　她正准备伸手去拿，男子却直接抬手给她戴上了：“这簪子很适合你。”

　　心知他只是客套之语，师青染的脸却愈发红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师青染迅速回头，却见祁怀锦面色不悦地立在过道口，手上搬着一摞书本，在见到二人亲密动作时，目光骤冷。

　　师青染头一次见祁怀锦露出这般目光，顿感脊背发凉。未等她挣脱男子双手，男子已率先放开了她，一路带笑地推着她行至祁怀锦面前。

　　祁怀锦一把将师青染拉至身后，面带警惕地看着白衣男子：“你想做什么？”

　　白衣男子目光带笑地看了一眼师青染，说道：“放心，我不过是和她说几句话，不会对她如何的。”

　　师青染连忙小声附和道：“都怪小翠眼拙，将他错认成教主您了。”

　　祁怀锦冷声道：“你的确眼拙，我与他根本毫无相似之处。”

　　师青染立马捂住嘴，不敢多话。

　　“哎呀，你这话就见外了，”白衣男子拍上祁怀锦的肩头，笑容更甚，“当初人人都说我祁恒瑜是你同胞大哥呢，你还记得么？我的好堂弟。”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这种情况，难道是两男一女的修罗场？

　　祈怀锦，祁恒瑜：你想多了。

　　师青染：喵喵喵？？？什么情况？？？

　　——

　　裙带面也是在《随园食单》看到的，身为一个南方人，吃的面食少，都没吃过裙带面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