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关于写书】

　　“究竟是哪里写得不好？”

　　“照理说这是个很有趣的故事。”

　　“现在的人不喜欢看圆满的结局吗？”

　　祁怀锦在书桌前坐了一天，也念叨了一天。

　　师青染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趁他这时稍有停顿，这才插话道：“不是结局的问题，是——”

　　顿了顿，师青染还是将话压了下去。

　　一切还要从她的玩笑之言说起，自她调侃祁怀锦看书成瘾，可以自己动手写一本书开始，祁怀锦便当真将一门心思放在撰写话本上。

　　先是向周边的人收集有趣的小故事，随后将这些故事串联起来，继而将自己早就设想好的主人公代入其中。

　　他洋洋洒洒地写了十几页纸，一并送到了白鹭书斋，白鹭老板仅仅翻阅了一遍，不曾有只言片语，便将其退回了。

　　祁怀锦顿时受挫，回到天华山后意志消沉了许久。翌日一起床便坐在书桌前，将那十几页书稿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也反省了无数遍。

　　“啊——到底是哪里不好？”祁怀锦又开始念叨了。

　　哪里不好？师青染自然是知道的，只是碍于他的面子又怕打击他才没能实话实说。

　　用她这些年看书的眼光来看，祁怀锦写的东西就是——莫名其妙，枯燥无味，狗屁不通。

　　可是祁怀锦明显没能意识到，然而在看别人所写话本时，他却又能十分刁钻准确地指出故事中存在的矛盾与错误。

　　经过这么一次，师青染算是明白了，祁怀锦这人就适合嗑瓜子看话本，研笔墨写书稿是在为难他。

　　“我说你啊，要不换个故事写？”但见祁怀锦这般消沉下去也不是办法，师青染目前还是顺着他提议道。

　　“换什么故事？”祁怀锦一听，眉头稍有舒展。

　　“你翻翻你看过的那些话本，都是写的什么故事？”

　　祁怀锦想了想道：“有什么大侠成长史，还有宫廷奋斗史，更多的是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故事。”

　　师青染道：“你也写这样的不行么？”

　　“行是行……”祁怀锦语有踟蹰，“但是书斋书肆里很多这样的话本。”

　　师青染恍然大悟：“你想写本特别的。”

　　“嗯。”

　　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师青染思忖道：“你想想，你本就是一教之主，这个身份就很特别了。”

　　“嗯……然后？”

　　“然后啊，你可以将自己的经历稍加改动，写本江湖斗争史。”

　　“江湖斗争？”

　　“啊对对，之前江湖动乱什么的，你本就是参与者之一，更能身临其境地将其中细节阴谋写下来。”

　　“阴谋？”祁怀锦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在你眼里，我难道策划了很多阴谋？”

　　“不，不是说你……”师青染都解释不清了，干脆捂住嘴巴，摇了摇头。

　　祁怀锦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灵机一动，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几个大字。

　　师青染知道他定是有了什么想法，凑过去一看，略有迟疑地将那几个字念了出来：“教、主、破、案、史？”

　　“教主破案史？”师青染不明所以，“破什么案？”

　　祁怀锦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当今江湖武林的一些悬案。”

　　“你又知道有什么悬案了？”

　　“没有就不能制造么？”

　　“你这是什么危险的想法？”

　　翌日，师青染醒来时发现床边房中都没了祁怀锦的身影，好奇着出门寻找，恰好与明嫣四人撞了个正着。

　　“夫人早！”明朗连忙朝她打招呼。

　　“早，早。”师青染微笑着回应，又见他们四人似乎都往一个方向去，便问道，“你们是要一起出任务？”

　　“嗐，没任务，就是教主喊我们去书房一趟。”明朗说着打了个哈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我们商量。”

　　这么一大早跑去书房做什么？还要商量重要的事？师青染记得最近武林太平，完全没有什么值得祁怀锦担忧需要商讨的事才对。

　　思及此处，心中的好奇愈发加剧，师青染道：“我与你们一同过去吧。”

　　四人陆续进了书房，师青染则是候在门口。

　　祁怀锦沉默着看了四人片刻，才道：“你们四人认为，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武林新秀，如何得以一鸣惊人？”

　　四人：“……”

　　一片死寂。

　　明朗忙道：“恕明朗愚钝，不知教主这个问题意义何在？”

　　祁怀锦道：“你们只管回答便是。”

　　四人回过神来，讨论了一阵，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讨论结束后，依然是明朗率先出声：“回教主，明朗认为，他要想一鸣惊人，首先还是要有能够‘一鸣惊人’的本事。”

　　“嗯嗯。”祁怀锦点了点头，在纸上记了下来，“还有呢。”

　　明嫣道：“回教主，据明嫣所了解，历代大侠多是少年出名，比如参加什么武林大会，夺得魁首，又或者是暗地帮助武林正道歼。灭敌人，尘埃落定时现出真身，名利双收。”

　　“说得不错，”祁怀锦在纸上写了一列字，突然顿住，“若他是个两道通吃的人呢？一面替正道解决难题，一面又替邪魔外道抵抗正道。”

　　“亦正亦邪。”明月接过话，“这人能在两道间斡旋，想必也是数一数二的智者。”

　　明缺道：“若最后身份败露，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就诈死，”明嫣想了想，“金蝉脱壳，都以为他死了，可他却依旧活得逍遥自在。”

　　明朗道：“那他到底是属于正道的一方，还是属于邪魔歪道？”

　　祁怀锦思忖片刻：“他哪一方都不属于。”

　　“他不过是觉得日子无趣，故意在江湖挑起事端罢了。”

　　“两道双方皆是他的棋子，他就是下棋的人。先利用歪道引起诸多事端，比如残。害正道人士，制造多起悬案，然后又转去正道那方，助正道一步步查清事情始末，最后看两道战火燃起，而他则笑看结局。”

　　“这……”四人面面相觑，“简直就是搅屎棍。”

　　“咳，”祁怀锦面露尴尬，道，“撇开搅屎棍不说，他也有人格魅力的。”

　　“魅力？”

　　祁怀锦：“智者，方才明月所说，他可是智者。运筹帷幄，智谋超全，这不足够吸引人么？”

　　明月否决道：“他若帮助正道，自然能够吸引人，但他故意挑起事端，实在令人不齿。”

　　祁怀锦被他这话噎住：“若他最后为正道舍身取义呢？”

　　明朗有些迟疑：“那他一开始为什么要给正道制造麻烦？”

　　祁怀锦：“……”

　　明缺见状，似乎有想到什么：“他以为自己是下棋的人，浑然不觉自己也成了棋子之一，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一心想替正道谋利时，却又遇见了比他更加老谋深算的智者……”

　　明嫣眼睛一亮：“我懂了！为了正道未来，他不得不答应智者的要求，最后以身殉道，实在可悲可泣！”

　　眼见四人越扯越远，祁怀锦一拍手，连忙将他们思绪拉回来：“停停停，不能出现比他更聪明的人。”

　　“为什么？”明月疑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祁怀锦按了按额角：“因为他是主人公，不能出现能压制他甚至害死他的人。”

　　明嫣打了个响指：“那就自戕，也好过被两道抓住。”

　　祁怀锦提醒她：“他是为正道而死，正道感恩戴德还来不及，不会抓他的。”

　　明月不认同：“那也洗刷不了他之前所做的恶行。”

　　祁怀锦无言以对，他抓了抓头发，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明朗战战兢兢地出声：“教主，您说了这么多，是又要写一个故事吗？”

　　祁怀锦点了点头：“所以才喊你们来商量这个主人公。”

　　明月忙道：“恕明月直言，这种搅屎棍的主人公很不讨喜。”

　　明嫣：“他的结局最好是死。”

　　明缺：“他死后，真正的智者就出山了。”

　　“……”

　　房内还在喋喋不休地讨论，房外的师青染已经听得一头雾水了。

　　没想到祁怀锦要与四人商量的大事就是这个……

　　后面的话她没心思再听，兀自去厨房给祁怀锦下了碗面，再回来时，明嫣等人已经离开了。

　　而祁怀锦正奋笔疾书，一时文思泉涌，不到一刻钟便写了几页纸。

　　见他这般认真，师青染也没忍心打搅他，中午再来看时，祁怀锦已将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而他桌上已经堆起一小叠书稿了。

　　一直到深夜，师青染做了夜宵水粉汤圆给他送去时，他才搁笔。

　　祁怀锦伸了个懒腰，已是哈欠滚滚。

　　“你写完了？”师青染将夜宵递给他，转身将他的书稿整理了一番，粗略地数了数，大概有五十页的样子。

　　“嗯。”祁怀锦吃着汤圆，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保证这次的故事能令白鹭先生眼前一亮。”

　　三天后，祁怀锦收到了被退回的书稿，以及白鹭的一封亲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