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江萌一直觉得， 他们家，除了一直对她严格的孟繁辰， 最难以应付的，就是她妈妈。

　　所以从小到大，她都会尽量避免和孟女士正面杠上，每次都伙同江老师，同孟女士斗智斗勇。

　　但她也心知肚明，她每次耍小聪明的斗智斗勇， 都是建立在孟女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基础上。

　　当孟女士真的不同意的时候，她再怎么耍小聪明，也无济于事。

　　所以现在， 当孟女士把她单独叫到房间，说出“不同意”三个字时， 江萌只能是傻站在原地，提出苍白的疑问：“为什么？”

　　孟女士看了她一眼， 轻声问：“你了解他的家境吗？你知道我们家比他们家，相差了多少个等级吗？”

　　“我不了解， 也不知道。”

　　江萌低着头，声音不大， 却字字咬得很清晰，“我喜欢他，与他的家境怎样无关，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

　　孟女士摇了摇头，“你现在和他只是谈恋爱， 但到了以后，你们真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你就会知道，阶级差距带来的影响，只会越来越大。这种纨绔子弟我见得多了，和你们这种小女孩谈恋爱，就是图个新鲜。”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也不是纨绔子弟——”

　　“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他是不是这种人，你就一定能下定论？”

　　孟女士出奇地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我去他家辅导过一个孩子，你知道他们家的人是怎么样的吗？为了争家产，那么年轻的一个小孩，被逼成抑郁症！自杀！

　　“他们盛家人，连对自家人都那么狠，你去他们家，骨头都不会剩！”

　　江萌傻愣在原地，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隐隐记起，自己刚上高中那会儿，有段时间，家里气氛不是很好。

　　后来才知道，是她妈妈一直教的一个学生去世了。

　　那个学生她见过，是个很温柔的大哥哥，很喜欢画画，但因为家人不让，后面来的次数就少了。

　　她没想到，这个世界可以这么小。

　　原来那个去世的哥哥，就是盛于璟的哥哥。

　　更没想到，他是自杀……

　　她忽然间明白了祝溪在电话里的欲言又止，也明白了盛于璟为什么一直放不下。

　　祝溪说，盛于璟是觉得他哥哥的死是盛家造成的，所以才一直放不下。

　　其实，他放不下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也是间接造成他哥哥死的凶手。

　　因为他也是盛家的一员。

　　连外人都这么觉得，更别说他自己。

　　即使……那是他最亲近的人。

　　江萌忽然觉得喉咙发堵，像是有一团棉花堵在那，堵得她胸口发闷。

　　她哽咽出声，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

　　这一刻，她为之悲伤的，不是她父母反对她和盛于璟的恋爱，而是心疼，心疼他这些年到底承受了多少？

　　“乖宝……”

　　江爸爸以为她是被她妈凶得吓哭了，走过去想安慰她，却被她伸手阻止住。

　　“您错了，您才是不了解情况的人。”江萌抹掉眼泪，抬头看着自家母亲，声音哽咽，却清晰坚定，“您只知道您的学生被家人逼到自杀，您却不知道，去世的那个人，是他最尊敬的哥哥。”

　　“所有人都觉得，这么久了，这件事应该被放下，连您也因为时间隔得久，再没提起这件事。但是他没有，过去三年，他从未放下。即使被误解，他也从不为自己辩白。”

　　“因为他觉得，连他都放下了，那他哥哥就被人完全遗忘了。”

　　“不管他家是怎么样，我只知道，也肯定，他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江家父母同时愣住，有一瞬的恍惚。

　　眼前的女生泪流满脸，眼中还闪着泪光，却依旧掩盖不了她眼神里的坚定。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由别人凭他的家庭和过去下定义的。他很优秀，很努力，也很温暖，他是我喜欢的人。”

　　我喜欢的男孩，光芒万丈。

　　****

　　母女俩的对话，无疾而终。

　　孟女士最终还是没有松口，甚至不准再让她出门。

　　江萌也没为此让步，一言不发地回了房，反锁了房门，把想来安慰她的江爸爸也关在门外。

　　她红着眼，缩在床脚，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到了和盛于璟约定通电话的时间点，手机铃声准时响起，江萌看了一眼，使劲吸了吸鼻子，压抑下哭腔，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接下电话，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璟璟。”

　　“嗯？”

　　“我想你了……”

　　江萌低头盯着地面，眼里啪嗒啪嗒往地上砸。

　　“才一天不见，”盛于璟在电话那边轻笑，“你这样不行啊，黏人妹妹。”

　　这样下去，会把他惯坏的。

　　江萌抹了抹眼泪，赌气地说：“我就是想你了，就是后悔今天没出门找你。”

　　如果她今天出门了，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至少，暂时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察觉到对面女生情绪的异样，盛于璟唇边的笑意顿了一下，“发生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不开心……”

　　江萌就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嘴硬地反驳。

　　白色窗帘被晚风拂动，带倒窗台边摆着的瓷娃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

　　女生抬头望过去，又一次泪眼朦胧。

　　她吸了吸鼻子，“就是想过来找你。”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我来接你。”

　　这句话就像一根稻草，压垮了江萌最后一点儿倔强，她情绪控制不住，哭着说：“璟璟我出不去了……”

　　“我爸妈不准我出门了，我明天也见不到你了……”

　　“你一个人在酒店，怎么办呀呜呜……”

　　江萌哭得大脑混乱，说的话也有些混乱。

　　哭了好一会儿，她抽抽噎噎地开口：“我、我明天、一定要出去。”

　　她使劲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擦干净眼泪，“我、我就算爬窗户，也要出去找你。”

　　盛于璟前一秒还因为她哭得伤心而心揪，下一秒又被她幼稚的发言逗笑。

　　声音里带着些无奈的宠溺，“别做傻事。”

　　江萌看了眼反锁的房门，一想到自家母亲厉声警告不准她出门，心里就堵着一股气。

　　她吸了下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他们不让我见你，我偏要去见你。”

　　“他们不让我和你在一起，我偏要和你在一起。”

　　“什么事都能听他们的，就这件不能。”

　　“我就是喜欢你！”

　　女生任性又孩子气的告白从手机里传过来，气势汹汹。

　　没让他回应，她就挂断了电话，似乎压根就没想过让他回应。

　　盛于璟看着被挂断的手机，若有似无地一声轻叹，有些无奈。

　　还是个没长大的小朋友。

　　***

　　挂断电话后，江萌把手机一扔，仰头靠在床上。

　　天花板上吊灯明亮，却也刺眼，刺得她眼睛发胀，鼻尖泛酸。

　　或许盛于璟不知道，但她还模糊记得，三四年前，她从另一个男生口中，听过他的名字。

　　那个叫盛阳的男孩子，在她家学习美术时，会跟她聊上一两句。

　　男生似乎有几个兄弟，经常提起他们兄弟几人小时候干过的垃圾事，徒手爬树，偷偷赛车，捉弄长辈，次次都是他出手，给他的弟弟们收拾烂摊子。

　　男生有时会开玩笑，笑着说他要是不在了，最伤心的是他养的鹦鹉，第二伤心的，是他的弟弟。

　　江萌不懂就问：“为什么？”

　　盛阳笑：“因为阿璟是个臭脾气，我不在了，比起伤心，他应该会更恨我，更想报复我，但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所以他只能报复我的鹦鹉，不给它吃东西。”

　　江萌给他的逻辑竖起大拇指，“角度清奇。”

　　又很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这些事？是不是心情不好？”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总是思维跳跃地想到死了会怎么样，死了会怎么办，她怎么办，她的家人怎么办。

　　男生摇摇头，“画画的时候忽然想到而已。”

　　他凝望着那副画，笑容淡淡：“有时候会想，那些想走的人，到底是因为想不开，还是因为想开了。”

　　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男生的话会一语成谶。

　　他真的走了。

　　或许那并不是一语成谶。

　　那是他的预谋。

　　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他是想不开，还是想开了。

　　孟女士为此伤心了一段时间，江萌也难过了很久，但随着时间流逝，伤心、难过，都被时间带来的其他事物冲淡。

　　包括对那个男生的记忆。

　　许多人都觉得，时间能治愈一切。但其实，只是因为他们没看到，所以不知道。

　　时间对有些人也无能为力。

　　比如男生口中的阿璟。

　　那个脾气很臭的弟弟。

　　在他们都走出悲伤，接纳事实，甚至遗忘了那个去世男生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惦念着，拼命在记忆里保留着，男生存在于世的痕迹。

　　或许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三四年前只出现在男生口中的那个少年，现在成了她亲近的人，她喜欢的人。

　　……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会让她父母，都接纳他。

　　江萌深呼吸了几下，起身去浴室泡澡，也让情绪冷静下来。

　　刚放好水，在浴缸里坐下，手机就响起铃声。

　　想起来自己刚刚气头上的任性发言，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接电话。

　　手机一直响着，她还是没忍住接了起来。

　　“睡了吗？”

　　电话那边的男生问。

　　江萌低着头盯着水里的泡泡，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洗澡，小声撒着谎，“快睡了。”

　　盛于璟应了一声，没说话。

　　江萌问：“你要睡了吗？”

　　“还没。”

　　江萌眨了眨眼，“那你在干嘛？”

　　“研究一棵树。”

　　“树？”江萌觉得奇怪，“什么树？”

　　盛于璟沉吟了一声，“一棵离楼房很近的树。”

　　江萌只觉莫名，“你研究这个干什么呀？”

　　说到树，她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家小区里，也有棵树，就在她家楼下，小时候她和孟祥止老爬，挨了不少打。

　　因为这棵树，她还和孟繁辰换过房间。因为她房间在二楼，树越长越高后，刚好挡住了她房间，少了很多阳光。后来孟繁辰离开家，孟女士念到孟繁辰反正也不怎么在家里住，就让她和孟繁辰换了个房间。

　　她开玩笑道：“你不会想半夜爬树吧？”

　　“嗯。”

　　“……”

　　江萌沉默了几秒，忽然有种他不是在开玩笑的预感，忐忑地问：“你爬树……干嘛呀？”

　　“陪我家小朋友胡闹一次。”

　　男生在电话那头低笑，“粉色窗帘？”

　　他太惜字如金了，江萌愣了好一会儿，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

　　她激动地从浴缸中站起身，发出更惊人的疑问：“你不会是要爬我家的这棵树吧？”

　　“嗯，”电话那边，盛于璟低应了一声，“等着。”

　　随后挂了电话。

　　江萌：“……”

　　等什么等啊你个傻子！

　　大半夜你爬什么树啊！

　　粉色窗帘不是她屋！

　　江萌手忙脚乱地想回拨过去，但又忽然想到他手机铃一响，会把他给暴露，到时候家里所有人都给吵来了，说不好还会把他当贼。

　　江萌急得剁了下脚，手忙脚乱地从从浴缸里出来，急急忙忙地换上睡衣，想去阻止这一悲剧的发生。

　　但她动作还是太慢。

　　隔壁房间。

　　正准备关灯睡觉的男人忽然听到窗户被敲响的声音，微微皱起眉。

　　仔细思考了一下，确认自己是住在二楼。

　　又自我怀疑了几秒，是不是前阵子拍那部惊悚电影入戏太深，产生了幻听。

　　窗户再次被敲响，一下一下，有些诡异。

　　孟繁辰顿了一下，眉心皱得更深。

　　他走过去，将窗帘掀开。

　　玻璃窗外的两人视线相撞，表情同时一僵。

　　孟繁辰：“……”

　　盛于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手车卖家和买家面基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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