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流云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带任何感情,仿佛验尸只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尽管谢砚对于法医这种日常见惯大场面的职业有一定认知,但是面对面前这还在散发着奇怪药水味道的尸体,心也不禁为对方的淡定感到赞赏。

　　钟道灵突然问道：“你既然是仵作，那么你之前是否检查过这具尸体？”

　　“我检查过,不过得到的信息不多。”楚流云一边陈述,一边看向了天花板，似乎是在进行回忆,“尸体被送过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半多了,这位保镖的左半边身子都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了,因此送来尸检的时候，就已经不完整了。”

　　“那你查出什么了吗？”钟道灵追问道。

　　楚流云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从伤势上来看，最致命的伤害是车祸后头部重重磕在金属车体上导致的。不过即便他的头部没有被重伤，这种半个身子都没有了的伤势,也绝对等不到救援队到达就会大出血而亡,他身上的一些重要脏器也已经失去功能性了。”

　　钟道灵没有再问问题。

　　楚流云沉默了一下，向领头的沈妙玄询问道：“尸体死状比较惨烈,我再次向您确认一下，是否要打开白布？”

　　沈妙玄看了楚流云一眼,又将视线聚集到面前被白布掩盖的尸体上,说道：“打开来吧。”

　　没有第一现场，没有事故车辆，如果再没有任何尸体的话,那调查案件就成了一个笑话。

　　“好的，沈调查员。”楚流云彬彬有礼地向沈妙玄点点头，然后带上了套，揭开了那层白布。

　　随着白布被揭开，那股刺鼻的味道也彻底散了出来，并迅速占领了整个屋子。

　　屋子里除了楚流云，就只有沈妙玄的调查人组、阴吾和刘民五人。

　　待看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具尸体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不适感，胆子最小的刘民直接捂着嘴巴跑到门口吐了起来。就连一贯没什么表情的阴吾，也皱起了眉头。

　　谢砚以前曾经在一本讲述案件的里听说过“巨人观”这一词汇，大抵就是形容人死后的尸体因为过于潮湿或者湿热而发生的膨胀、变异之后所呈现出来的状态。

　　描述的内容有些恶心，谢砚也没有好奇心大发地去网上查询，但是今天，在看到这个尸体的一瞬间，谢砚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个遗忘已久的词汇。

　　尸体因为保管不当，已经膨胀变形了，只能从那半张扭曲的五官依稀判断出那生前是个人类。

　　“还要继续看吗？”楚流云问道。

　　沈妙玄赶紧挥挥，说道：“不必了。”

　　那样一具模糊得只剩下半个浮肿身躯的尸体，没人想长时间参观。

　　“是。”楚流云应了一声。

　　正当她要盖上白布的时候，钟道灵突然说话了。

　　“等等。”钟道灵的嘴角勾了上去，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要再检查一下。”

　　楚流云的拿着白布的一顿，随即便顺从地说道：“好的，调查员大人。”

　　钟道灵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具残破的尸体，尸体的一侧已经没有了，脸也是被泡发的感觉，看上去十分令人作呕。

　　然而他却只是沉默地推了推眼镜，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钟道灵才说道：“可以了。”

　　楚流云便乖顺地给那具尸体盖上了白被单。

　　“请问，这具尸体几位大人还要看吗？如果不需要的话，我们就推进保存室了。”

　　钟道灵此时却问了她另一个问题：“尸体不必看了，但我想知道，保镖生前的衣服都去哪儿了？”

　　楚流云答道：“他生前死于车祸，翻车后他所在的那边又发生了小型的爆破，衣服已经基本上毁了。剩下的只是残留的一些布片，储存在档案室。”

　　钟道灵随意地“嗯”了一声，便又问了一个新问题：“陈倩倩小姐的尸体在哪里？不会也被你们给清洗了吧？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她可是父母健在的，不至于沦落到尸体无人认领的地步。”

　　楚流云回答道：“陈小姐的尸体，按照家人的要求，已经下葬了。”

　　“结案了？”没等钟道灵发话，沈妙玄就皱起了眉头，“你们做事儿都这么草率吗？”

　　楚流云并没有因为训斥而产生诸如惊惧、畏缩等一系列反应，她的态度依然十分恭敬，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平静：“这件案子，虽然报纸上登出来的时候是一起的，但其实发生时间都间隔一周以上。如果几位大人有耐心的话，我就来为大人梳理一下案件发生的顺序。”

　　见沈妙玄点头，楚流云便继续说道：“溺水案是最先发生的，在当时只是被当作‘违章游泳、不幸身亡’来处理。大约一周后，才发生了车祸案，那个案子里虽然有人命，但远大人这样级别的上官没有受伤，又是由于受害人自己酒驾引起的，在其家人强烈要求归还尸体的情况下，我们也只能结案。”

　　“至于最近的那个阳家集体谋杀案……”楚流云叹了口气，“现场挺惨的，毕竟那么多条人命在里面，那场景也是让人心悸。而我们也是到这里才觉得这个案子之间似乎存在某些联系，这才提出来归成一档。刚提出来不久，大人们就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人即便想要责怪对方，也无济于事了，再多的不满也不会给众人带来更多的线索。

　　沈妙玄听罢，又问道：“那么，既然阳家灭门案发生的最晚，那么这个案子的尸体和现场，总该在吧？”

　　楚流云尚未作答，一直沉默的阴吾突然说话了：“各位若是想要看阳家灭门案的现场，明早最好别吃早饭。”

　　刘民在一旁搭腔：“唉，几位大人有所不知，其实也不怪阴督察这么说，那事故现场可是真的够惨的。”

　　“哦？怎么说？”钟道灵挑挑眉，似乎来了兴致。

　　刘民是个自来熟，见大人感兴，这说的兴也来了：“要说阳家在我们这里也算是一个大家族，整个家族的人加起来上千人不止，但主要当家的就是家主阳锋，管事儿的也都是他的嫡系血亲。”

　　“这个阳锋啊，这几年在群众的口碑其实不怎么好，这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仇家，竟然被灭门在自己家的别墅里！”刘民说到兴起，甚至伸比划了起来，“阳家的别墅挺大的，一家老小十口人，正在别墅里给阳锋开生日晚会呢，突然电闸就被人拉了！接着一家十口，全被人挨个用匕首抹脖子了！就连一个当时守在外面的司都没能幸免，也死在了门口！”

　　刘民说着，就连自己都有些惊疑不定起来：“那现场我也看了，十具……哦不，十八具尸体，全是一刀封喉！即使是黑暗趁乱，这也太厉害了点儿吧？说不定是个练家子呢！”

　　“有意思。”钟道灵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问道，“那些人的尸体都还在吗？不会也都埋了吧？”

　　刘民赶紧摆摆，说道：“这回真没有！都在阳家的冰窖停着呢！”

　　沈妙玄第一个做出了反应，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听到刘民的话，就好像听到了什么诡异的言论，立刻呵斥道：“胡闹！死尸不拉回有关部门，竟然还留在私人的冰窖里？！”

　　刘民一看上面来的调查员生气了，赶紧解释道：“您别生气，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们第一时间就去现场验过尸了，也确定了死因，做了详细的调查。但是阳家是炎族，属于少数民族，他们的风俗就是将死者放在冰窖保存，几个月后才能下葬。我们也不能强行干涉民族内部的风俗啊……如果强行干涉的话，也是违法的。”

　　“这法律，是阴家和阳家两家人制定的吧？”钟道灵嗤笑了一声，嘲讽了一句，“到处都是方便之门。”

　　对于上级这样的问话，刘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不赞同的话，会被上级抵触，如果可赞同的话……

　　刘民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阴吾，阴吾倒是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样子，沉默又懒散，似乎对于家族的事情根本不感兴。

　　沈妙玄打破了这尴尬的场面，她说道：“今天就先到这儿吧。刘民你把这几个案子的卷宗和相关信息整理一份，尽快交给我。”

　　说罢，她又看向楚流云，说道：“你既然是仵作，那么明天来的时候，将你的验尸报告全部上交一份给我。”

　　楚流云微微欠身，点头称是。

　　安排完了任务，沈妙玄说道：“我自己开车回去。明天早上九点，在招待所门口集合，去阳家的别墅。”

　　众人彼此告别，就打算各自离去了。

　　“对了，阴督察……”沈妙玄突然回头叫住了和楚流云走在一起的阴吾，说道，“明天去阳家，希望阴督察能够随行。”

　　阴阳两家，世代抗衡，彼此忌惮。

　　现在阳家家主死了，一时之间陷入混乱，导致官方很难介入也是备不住的事儿。

　　如果有阴吾同行，去阳家检查的事情多少会顺利一些。

　　虽然沈妙玄几人名义上是国际组织来的高官，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要有当地的名门望族作陪，调查才能更顺利。

　　阳家再怎么不服上面的管制，也不敢同时对方国际组织和阴家两大巨头，在这个困难关卡上搞事，那岂不是失心疯了？

　　阴吾沉默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答应，然后才偻着楚流云的肩膀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