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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青端 12488字 2023-02-23

  裴衔意回来的时候,谢知已经脱下汗湿的衬衣, 洗了个澡, 换身舒适的衣服, 若无其事地在小影院中看电影。

  荧幕上放的是《海上钢琴师》。

  “You're never really done for, as long as you've got a good story and someone to tell it to。”

  小影院的门被轻轻推开, 身后靠来熟悉的气息,谢知没有回头,目光注视着荧幕,跟随人物低低念出这段台词。

  “怎么在看这部?”裴衔意观察了下谢知的脸色,“还不如《你的影子》呢。”

  ——裴先生信口胡来,说的是谢知参演过的电影。

  谢知不为所动:“本色出演的一部,你可以换个其他的吹。”

  裴衔意乐不可支,坐下来陪着他, 将电影剩下的部分看完。

  随着电影落幕,小影院里暗下来。

  狭暗的空间里, 谢知转过头, 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眸色很平和:“明晚有空吗?”

  “当然。”

  谢知抿抿薄唇,慢慢道:“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裴衔意笑笑,也不问他去哪儿, 欣然点头。

  晚饭也是裴衔意做的。

  孙阿姨被虢夺三餐权力, 痛失厨房阵地,最近雪天路滑,还被停职在家, 颇有怨念。

  她腿脚不好,大冬天的出门不便。两位雇主笑着在电话里听了一耳朵叨唠,请她在家歇着,等天气好转点再来。

  谢知连续PO了几天三餐图,异常反应导致粉丝极端敏感,今晚的图里还不小心出境了一双戴着手表的、修长有力的手。

  粉丝沉默了会儿。

  沸腾了。

  【…………裴总洗手作羹汤?????】

  【@谢知:嗯。】

  因为半个多月前的车祸霸屏了几天的裴衔意和谢知,再次登上热搜。

  董玟很满意。

  谢知回完就跑,手机设置静音,和裴衔意一起心平气和地吃完饭,在后院溜达消消食,讨论了下将地下室改造成健身房,回到书房,他翻开乐谱,裴衔意处理文件,互不干扰。

  到点盯着不老实的裴先生吃了药,洗澡睡觉。

  谢知忽然觉得这样平淡的日子也很好。

  第二天,谢知等裴衔意下班回来,吃完饭驱车往西郊去。

  路途挺远,空中飘着点细碎的雪。逐渐远离繁华如水的市区,裴衔意隐约明白了谢知想去哪儿,神色严肃起来。

  到达目的地时,雪下得更大了,郊区似乎比市区冷。

  谢知抬眸,眼里落了冰雪,让他不由自主地半眯了眯眼。

  百花公寓,B栋,一单元,1702。

  几年前,谢家一家三口集体自杀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死过人,这儿又格外偏僻,住户不多,生活痕迹很浅,北风卷雪而过,更显清寂。保安懒倦地趴在亭子里,懒懒地看了眼俩人,挥挥手就让过了。

  裴衔意安静地陪着谢知走进公寓楼,谢知的脚步有点迟缓,在电梯前发了会儿怔。

  公司破产,他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回来的时候,谢家在A市黄金地段的宅子已经被拍卖。

  从头到尾,谢父谢母都瞒得死死的,他们让谢知回来,说要给他一件礼物,带他来到这里。

  公寓布置得很温馨,他的狗像以往那样等在门口。他们告诉他这个公寓是他们送的毕业礼物。

  谢知丝毫没有察觉出不对劲。

  一个人怎么可能怀疑爱着自己的亲人呢。

  一家人许久未团圆,这里没有保姆阿姨,谢母笨手笨脚地亲自下厨。

  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儿做得出什么好吃的。但即使味道不好,谢知还是平静地咽下了肚,与许久未见的父母和和乐乐地吃了顿饭。

  他猜测他们是终于想放手了,心里活跃起来,想告诉他们一位大师邀请了他,他已经准备出国留学。

  客厅角落里有一架立式钢琴,谢父谢母像以往那样,催着他为他们弹奏一曲。

  那就弹完了再说吧,谢知想。

  他听话地坐下,即兴弹了一曲。大狗老实地趴在凳子边,蹭咬着他的裤腿。看来谈完之后,还得出去遛一圈。

  然后谢母递来一杯牛奶,温柔地说:“小知,再给爸爸妈妈弹首曲子听好不好?”

  电梯在缓缓爬升。

  谢知忽然觉得有点冷,说不出的骨头发寒,话音一顿:“然后我就……记不清了。”

  裴衔意垂眸与他对视:“知知,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谢知摇摇头:“早点和这段回忆做个了断吧。”顿了顿,他说,“我想弹钢琴。”

  想起许多年前,坐在废弃的音乐教室里弹着钢琴的少年,裴衔意心尖一阵又酸又涩的疼。

  当年警方的结案报告很简单,就是普通的集体自杀,动机更简单,破产后无力清债。

  裴衔意从不相信谢知会因为这种事自杀,可又毫无寻觅的痕迹。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成为萦绕谢知这么多年的噩梦?

  电梯“叮”的一声。

  到了。

  B1702近在咫尺。

  裴衔意的手劲无意识地大了许多,深深看着谢知:“真的要进去吗?”

  他不是犹豫不定的人,可但凡沾上谢知二字,就会变得举棋不定。

  谢知不安地蹙了下眉,和他对视一眼,摸出钥匙,开门,开灯。

  尘封了五年的公寓一点点展露在眼前。

  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里仿佛浮着某种腐臭的、烂掉的味道,一切都蒙了尘,像是陡然从一个鲜活艳丽的世界走进了灰色死寂的空间。

  公寓里非常凌乱,家具与装饰品都像被什么暴力破坏过,原来白色的地毯也发了灰,花瓶破碎、装饰画歪倒,柜子上抓痕遍布。

  还有客厅角落的立式钢琴、失手打翻的牛奶杯残片。

  一切渐渐与模糊的记忆重合。

  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猛地又袭了上来。

  谢知脸色煞白,扯松领口,沉沉地呼了口气,大步往旁边的房间走去——门开车,床褥发黄发褐,隐约有警察取证的痕迹。

  他怔怔地望了这儿一会儿,又拔足走向隔壁房间。

  这个房间的布置格局和隔壁差不多,飘窗却破了个大洞,覆着层灰垢的玻璃窗与雪白的墙面、地面上血迹斑斑,暗红的血触目惊心,玻璃边缘沾着一圈毛,已经辨不出原本的颜色。

  谢知脑中嗡的一下。

  模糊的记忆在踏进这间公寓后,一点一点,如擦去雾气的窗,明晰起来。

  裴衔意低声叫他:“知知?”

  谢知浑若未觉爱人的呼唤,手颤抖着碰了碰那面窗户,触电似的又缩回来。脑中发着剧痛,他忽然跌跌撞撞跑回客厅,坐到钢琴凳上。

  裴衔意跟出来,沉着眉,心急如焚:“谢知!”

  谢知呆呆地在钢琴凳上坐着,维持一个僵硬的姿势,半晌,在裴衔意打算直接把他抱出这里时,他红着眼,转回头,嗓音喑哑:“衔意,我……想起来了。”

  两行泪从那双总是沉静清明的眸中落出,顺着脸颊跌下。

  裴衔意简直胆战心惊,眉头深深蹙着,半跪下来抓住他的一只手:“宝宝?”

  谢知的嘴唇动了动:“我记得……弹完那首曲子后,我很困。”

  他困得出奇,意识朦胧,想说话却说不出,隐约听到父母在争吵。

  “……我们真的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吗?”

  “那还能怎么样?亲戚?亲戚现在见了我们就跑!朋友?你那些朋友不落井下石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我们没必要一定拉上小知,他还那么小……”

  “你也知道他那么小,他什么都不懂,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等我们走了,他怎么活?啊?你要我的小谢知怎么孤零零的欠着债活下去?他离了我们就不行的,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们的儿子?我放不下他!”

  母亲歇斯底里的嘶吼钻入耳膜,谢知趴在钢琴上,模模糊糊地想:不是的妈妈,我悄悄当过私人钢琴教师,还兼过职,我四肢健全,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没那么柔弱。

  “……你说得对,”谢父似乎被说服了,喃喃,“我们走了,再有人欺负他怎么办。那些人肯定会欺负他的。”

  谢知残存的一线意识忽然嗅到了股让他脊背发寒的危险。

  可是眼皮实在太沉了,他睁不开。

  狗在身边狂吠,他努力想要伸出手。

  啪。

  手边的牛奶杯摔到地上。

  他被人抱着走进房间,放到床上。谢父谢母轮流给了他一个晚安吻。

  “小知,以后就不用痛苦地醒来了。”

  “让我们一家人就像往常一样入睡吧。”

  “别害怕,爸爸妈妈就在隔壁。”

  饺子还在狂吠,叫声凶狠又慌乱。他的意识再也挣扎不动,逐渐归于沉寂。

  梦是窒息的、恐怖的,他深陷其中,感受到生命在流逝,怎么也睁不开眼。可他却清晰地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焦急的萨摩耶哀鸣着到处破坏、撕扯,但它很快发现,昔日陪它玩耍的男女主人精神失常、已经疯了。在他们也服下安眠药,躺到床上后,他冲回谢知在的房间,奋力地关上了房门。

  它使劲撕咬谢知的衣襟,呜呜哀鸣。可它叫不醒谢知,于是怒号着去撞玻璃窗。

  嘭。

  嘭。

  嘭。

  一下接一下,一下接一下,血飞溅出来,染红这只骄傲漂亮的雪白大犬的毛发,它被彻底激怒了,终于在力竭之时,砰地一声,撞碎了玻璃。

  然后它摔了下去。

  十七层的高楼,大犬摔得骨肉淋漓。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被发现,物业报了警,拿着钥匙冲上来。

  谢知所在的房间借由那个沾满狗毛与血的破洞,得以通风,保住一命。

  低声说到最后,谢知喉间的嗓音已经残破不堪,甚至发出些微哽咽的声音。泪水布满了那张脸庞,他揪紧了裴衔意的衣领,死死咬着牙关,抵在他颈窝里无声痛哭,甚至不敢太用力,痉挛着倒气。

  这桩惨剧终归被他血淋淋地翻了出来。

  裴衔意脊背发寒。公寓里的这场自杀结得轻描淡写,他从未料到是如此惨烈。

  他抱紧了谢知,不断亲吻他的头发,颤声道:“不要忍,知知,宝贝儿,哭出来,我在呢。”

  耳边的声音无限包容温和,谢知浑身颤抖,随即,他终于失声痛哭,将一腔痛苦、委屈、伤心、愤恨淋漓发泄。

  哭到最后,他模模糊糊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意识飘忽不定,整个人如在雾中,踩在云端。

  等到清醒过来时,已经不在那间公寓里了。

  谢知身上盖着裴衔意的外衣,裴衔意稳稳地背着他在走,像是几年前从山谷下背着他往山坡上走那般。

  他也是他的救赎。

  远处是他们开来的车。

  天空是灰靛色的,明月高挂,夜色悄声蔓延。

  谢知沉默了会儿,哑声问:“裴先生,爱一个人是放不下吗?”

  裴衔意脚步一顿。

  他侧过头,温和地看着谢知:“是舍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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